《我在西藏五十年》——第37篇:我见到的第一位老红军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37篇:我见到的第一位老红军话归正传。 由地质部和西藏工委派来的地质技术人员和行政干部陆续来了不少,布达拉宫下面的“雪”村那个小院子住不下了,地质局又搬到了拉萨北郊色拉寺的脚下。
进藏之前,我心中的偶像是郝守财、任继忠两位“38式”的老干部和“南下干部”李玉梅。进藏来到班戈湖,我的偶像又增加了一位“38式”的赵斌队长。就在搬到拉萨北郊不久,那一天,听说从四川来了一位老红军。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赶快过去瞧一瞧。找到了老红军的住处,一间小土房,房门敞开着,一个普普通通、穿件旧棉袄、戴一顶旧栽绒棉帽子的中年人,正满头大汗地在修理着一只小板凳。见来了人,他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将我让进门,请我坐,又用四川话喊:“老韩,快给小同志倒水!”。一个穿着跟他同样朴素的中年妇女,出来给我倒了一杯开水,又拿来一盒“黄金叶”(当时候拉萨的好烟)说:“请吸烟。”听口音,我才知道红军夫人是北方人。
再后来,跟他接触多了,我也就知道了不少关于他的故事。
唐振华,四川人。1934年红军经过他家乡时,他扔掉了正给地主放牛的鞭子,跟上部队就走了。来到陕北,东渡黄河打日寇;解放战争又随军入了川。战事结束,老唐带上妻儿和警卫员回老家探亲,也算得上是“衣锦还乡”了。可谁知道,刚到老家那个地区,他便遇上了老首长胡耀邦。老首长说:“别走了。就跟着我在这里干!”就是这一句话,唐振华连转业手续是怎么办的自己也不清楚,就当上了旺苍县的副县长。1942年入伍,后来在部队医院当护士的妻子,稀里糊涂地跟着老唐“变”成了“家属”。警卫员小刘有一点文化,被他送去上了工农速成中学。1960年唐振华奉命进藏,来到西藏地质局,当局办公室主任。
一次,西藏军区司令员张国华将军亲自来到地质局,接见了全局干部。司令员讲了地质队员们在班戈湖做出的贡献,又讲到如今西藏人民得到了解放,迎来了社会主义建设的新时期,地质工作要当好先行兵。司令员说:“现在拉萨用电主要靠刚刚建成的纳金电站,可发的电只够晚上照明用,所有的部队和机关,一日三餐,烧水、作饭用的燃料,都是从四百公里外的林芝拉来的木头。”司令员掐着指头算了一笔账:一辆运油汽车从格尔木到拉萨,来回路程2300公里,若再算上林芝就是3100公里。司令员说:“载重汽车每百公里耗油40多公升,一车汽油运到拉萨,除掉运油车自己耗去的油,还能剩下多少?再加上用那么宝贵的木材来烧火做饭,真正是‘豆腐盘成了肉价钱’哟。在坐的很多都是知识分子,你们各位都可以算一算这笔账。”张司令员还说了很多话,直到今天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一句:“找到煤,地质局全体记大功!”
找煤,成了当时全局的头等大事。也就在这时候,远在辽宁的101煤田地质队奉命进藏。他们由辽宁乘火车到达甘肃的红柳园,然后改乘汽车进藏。当汽车翻过唐古拉山后,连近在咫尺的安多县城都没有去,车头拐向西北,直接去了海拔4800米,当时说来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煤矿——土门格拉煤矿,并立即开展了勘探工作。说一句心里话,他们遇到的困难并不比1958年班戈湖地质队进藏时少。但他们也犯了一些在当时来说算是“很严重”的错误。比如,到土门后,天气特冷,谁也离不开烤火取暖。土门遍地都是煤,炉子也好办,用泥巴和石头一糊就成了一个土煤炉,可就是缺少烟筒。也不知道是谁,竟“胆大包天”偷偷拿来钻探用的套管做了烟筒。结果人人效仿,很多帐篷上都竖起了套管做的“烟筒”。可那套管是用无缝钢管做成的,在那个年代可是珍贵得很,但是一做了烟筒,也就是退了火,便等于报废了。这在1960年来说,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大错误。还有就是该队当年钻的几口井,几乎没有一口达到设计要求,不是因为孔内事故报废,就是未达到设计要求而提前终孔。更有一件好像在情理之中,但又严重违犯了纪律的事情:一个钻工因高原病亡故,队上为他做了一个大棺材,又开了隆重的追悼会,然后派专车将棺材运往甘肃的红柳园,还准备要包一节火车皮,将棺材运回死者远在辽宁的老家去。可是棺材运到柳园,火车站说不符合规定没给运。屋漏偏遇连阴雨,当天晚上,驾驶员鬼差神使般地又忘记了放掉汽车发动机里的冷却水,当晚发动机缸体就被冻裂了。这一连串的事故惊动了中共西藏工委。1961年3月,西藏工委指示地质局马上派工作组去煤田队协助(其实就是调查那些“事故”)工作。工作组长就是老红军唐振华。工作组成员有:人事干部王涣琛,东北工学院毕业的调干生;工会干事罗永寿,原十八军文工团员;地质科谭岳岩,北京地质学院毕业生;还有我,在局里搞计划工作。唐主任是“老大”,然后是:罗永寿和王焕琛都是28岁,谭岳岩和我都是23岁。
1961年,在西藏工作的绝大多数同志(包括十八军进藏的同志)多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唐主任是一位老红军,而且年近四十,这在我们眼里,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头子”了。加之他进藏还不到一年,第一次出野外就要上4800米的土门,大家都为他的身体捏着一把汗。他却笑着说:“那一年过雪山,我就是靠着一件破夹袄,一双破草鞋,几只干辣椒,拽着马尾巴,硬是翻过了山,现在条件这么好,怕个啥子哟?”
来到土门,队部就只有一排干打垒的小土房,剩下的全都是帐篷。队上同志将我们的行李搬进一顶帐蓬。老罗大声嚷道:“我们可以住帐篷,唐主任住到那里要不得!”唐主任急忙止住他,说:“别嚷嚷,让人听到多不好!”老罗还是不干,扯开嗓子喊:“格老子,我怕个啥子哟?为什么他们住房子,却让老红军住帐蓬?!”“老罗,住嘴!”唐主任轻喝一声,说:“再莫说什么老红军老红军的了。井岗山的毛驴子还要吃草料驮大炮,老红军就不能够住帐蓬?”
土门格拉比拉萨海拔高出一千多米。到那里的当天晚上,我们个个都有高山反应。半夜我起来方便,听到唐主任还在地铺上“烙饼子”——翻过来又翻过去。第二天,天亮了,我们几个还赖在铺上,谁也不想起来。唐主任起来了,费力地在那里摆弄着土煤炉子,弄得帐蓬里满是烟。王涣琛赖不住了,爬了起来;老罗、小谭和我也只好跟着起来了。老罗拉唐主任坐下,说:“主任,您是领导,您不该干这个!”主任说:“井岗山的……”话还没说完,老罗大声说:“主任!您不是毛驴子,您是老红军,是我们的领导。”唐主任说:“领导?这点点苦都不能吃,还能当领导?”从那以后,早上生炉子,烧水都成了他的“专利”。我们不让他干,他说:“年纪大了,躺在铺上反正也睡不着,还不如早点起来烤烤火。”
工作开始了。因为我们这次是来“检查”别人家工作的,人们对我们似乎都有一些戒备之心。唐主任说:“过去打仗,先要将情况摸摸清楚,再到前沿去看地形。我们这次来土门,先将情况调查清楚再说。”他决定工作组的几个人,白天全部下现场跟班劳动,晚上各人干自己有关的事情。老罗吞吞吐吐地说:“主任,我这几天不太舒服,老毛病又犯了。”他指的老毛病,就是他那一直挂在嘴边的故事:“1952年,(这几个字,他总是用“高八度”的声音说出)在太昭,我从马上摔了下来,留下个腰痛病,现在老是犯……”说完这一句话,他还会皱起眉,“哎哟——”一声,再长长地叹一口气,然后抬起右手揉着腰。唐主任说:“罗永寿有病,在帐篷里头好好休息。你们几个跟我去挖槽探。”
老话说“春暖花开”,绿草和红花是春天的象征。那时候都已经是四月天了,别说在内地,就是在拉萨,野草也纷纷从地下探出了嫩绿的尖脑袋,桃花也快要开放了。可在这土门格拉,山上山下,屋前屋后,一片灰黄,你根本就感觉不到一丁点春天的气息。就是到伙房里去,你也很难见得到一棵绿色的小葱、一片绿色的菜叶。吃的全是冻萝卜、冻白菜。
我们跟着唐主任,来到槽探工地,梆梆硬的冻土,使劲跺上一脚,咚咚直响。抡起镐头挖下去,手震得发麻,地上却只留下一道白印印,就跟挖在石头上差不多。而且,在这将近5000米的地方,我们几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挖不了几下,就气喘嘘嘘,何况是年近四十,进藏不久的唐主任。我们都劝他回去休息,他摇摇头说:“轻伤不下火线,我连皮都没有蹭破一点,回去干啥子?”他停顿了一下,看着王涣深说:“看来这样子硬挖下去也不行,用我们过去打仗的行话来说,这就叫作‘拼消耗’,这样哪能行?老王,这个任务就交给你这个工科大学生了,你好好想想办法。”第二天,王涣深向唐主任汇报:“土门属永久性冻土地区,我们施工槽探的地方全是冻土,它的硬度并不比一般岩石软;又因为是冻土,还没有了岩石的脆性,挖起来更加困难。光靠人力硬挖,根本不行。”唐主任说:“那依你的意见?”王涣深说:“现在的槽探施工区,有阳坡也有阴坡。阳坡地方,可以在上午等阳光将地表的冰晒融化之后下午挖;下午没有太阳时,还可以利用牛粪火来烤,边烤边挖;阴坡的施工点,最好还是用炸药,先将表层冻土炸开,再用火烤,比现在这样子硬挖要好得多。”唐主任找来探矿科长,问他,可不可以使用炸药?这位科长将头摇得像一只拨浪鼓:“我们也想过这办法,但炸药要是被坏人偷去了咋办?”唐主任问他:“坏人,哪个是坏人?”科长说:“那些民工……”他还没有说完,唐主任气愤地打断他的话,大声说:“我们到西藏来,就是为了解放西藏人民,同他们一起建设新西藏。他们是主人,我们是来为他们服务的,你倒把他们都看成了坏人?”第二天,根据唐主任和队上领导研究的结果,在民工中选出几个组长,由探矿科专门对他们进行训培,又订立了十分详尽的炸药领用制度,槽探施工采用了“一晒、二烤(用牛粪火烤)、三炸”的办法,工效提高了几倍。当时的民工组长,后来成了地质一大队车队队长的阿旺将措,只要一提起那些往事,就会热泪盈眶,连声说:“老红军,亚古西扎都!(好得很)”槽探施工问题解决了,唐主任又安排我们白天去钻机跟班劳动,还是利用晚上的时间,各自干些与自己有关的工作。
老红军的作风就是不一样啊!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因地致宜,实事求是! 蓝河 发表于 2019-6-17 14:53
老红军的作风就是不一样啊!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因地致宜,实事求是!
老红军已经不多了。但是他们的那一种精神,应该成为后辈的宝贵遗产。 所言极对,亦是本篇的中心思想。 本帖最后由 益西索朗 于 2019-6-17 16:45 编辑
蓝河 发表于 2019-6-17 15:18
所言极对,亦是本篇的中心思想。
谢谢老师!今日之中国,已经站立起来了。但是老祖宗留下的一些好作风,还是应该继续发扬光大。只有如此,我们国家才能走向繁荣富强。 这应该就是习近平总书记所强调的文化自信吧! 蓝河 发表于 2019-6-17 17:14
这应该就是习近平总书记所强调的文化自信吧!
老师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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