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藏五十年》——第102篇:古老的驮盐路和那些神奇的故事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102篇:古老的驮盐路和那些神奇的故事驮队里有一个名叫甘普的人,老家在巴青区的贡切乡,后来又在前塔安了家。他在民主改革前就去驮过一次盐。我也就将他当成老师,请他给我讲一讲过去驮盐路上的故事。老师讲:
在巴青,小伙子个个都要去驮盐。一个二十岁的男子汉还没有去驮过一次盐,人们就会说他不是一个“杰巴布”(男子汉),并因此而瞧不起他。民主改革前去驮盐,一路上不太平,驮队都要带上自卫武器,晚上住得也很集中,马匹更是要栓在人的住处附近,以防被盗马贼盗走。说起枪,甘普拿起我带来的原来属于区长扎西的那杆水连珠,端详了半天,说:“这种枪我还真没见到过。那时候的枪有:英国的“英吉”、日本的“木杂”(三八式),还有“帮零”(汉阳造)。晚上人们要轮流站岗,而且每个帮都要带上一两条机警的獒狗,一旦发现了土匪,可以提前报警。”
停歇了片刻,甘普接着说:“1953年,巴青贡切地方的驮队经过安多地方时,遇上了“甲巴”(土匪),双方发生枪战,各死一人。过了一年,贡切部落的头人本嘎桑与对方的头人安多本昂则一起派人查明案情,证明作案的匪徒确实来自朵马部落,冲突完全是由他们挑起来的。协商的结果是:安多朵马部落,赔给贡切部落150头牛;但贡切的驮盐人也打死了安多部落一个人,算是“防卫过当”,赔给安多50头牛。最后的结果是:150减50,安多赔100头牛给贡切(其中大部分牛是用长枪顶的账)。双方互献哈达告别时,安多本昂则又特意送给嘎桑一匹野驴驹。这小驴驹被带回了贡切部落,就放在马群中喂养长大。后来,最后一代(第二十一代)“霍尔本”的嫡孙本杰沙•永忠杰娃的弟弟南卡宁波,到丁青县嘎日本家入赘当了上门女婿,这匹野驴也被他带到丁青去了。令人惊奇的是,这小野驴竟不忘贡切,独自跑了两百多公里,又回到贡切来了。据说本嘎桑那一份高兴劲呀,实在是无法用语言形容出来,他专门指派牧民达伙照看这匹野驴,平日里它就跟着马群一起行动,一到夏天,它还爱跟着小马驹在一起玩。
我又问起那被人传说得神乎其神的“察格”(盐路上使用的暗语),甘普说:“民主改革前我只去驮过一次盐。巴青地方的盐语好像也不是那么多。”他当时告诉我,而我现在还记得起来的有,1、用具: “布嫫”(皮火筒)、 “林特”(绳子)、“林登”(志莫)、“白麻”(铝锅)、“久莫”(茶勺)、“德莫”(小木碗);食品:“降”(肉)、“啊儿”(腿。酥油奶渣做成的食品)、“嘎觉”(酥油);2、动作:“啊日角”(吃‘腿’)、“降角”(吃肉)、 “长正”(煮肉)、“角儿学”(倒茶)、 “嘎协”(起床)、“帮”(到了住宿处,将盐包卸下来并垒好)。但真正带有所谓“荤腥味”(指男女性事)的盐语,其实并没有多少,如果装盐的袋子“查杰”破了,就说:“杜(女性隐私)当(破)”,而将查杰缝好了,就说:“日”(性交)。
听甘普讲着这些盐路暗语,让我想起了小说《林海雪原》里土匪的黑话。可是土匪们使用黑话,是为了防止外人听懂他们谈话的内容。但盐路上的这些暗语,过去有人说,那是因为盐湖女神“爱”听“荤段子”而创造出来的。仅就巴青的情况来看,我觉得那证据并不充分。但盐路上又确实一直使用着暗语。这里面的“奥妙”,直到如今,我也没有搞明白。
驮盐队清一色的男子汉,连驮牛也几乎全是健壮的公牦牛。可以说是一个雄性的天下。但是人们带来的十几匹马中,竟然有五匹是母马。我奇怪地问西饶:“女人为什么不许去驮盐?”他说:“过去女人连孩子都不准生在帐篷里,哪能去神圣的盐湖驮盐?”我说:“现在解放了,男女平等,女人都当上了区长、县长,难道还不能去盐湖吗?”西饶并不直接回答我的话,开口就唱了起来:
女人若去驮盐巴,
口袋已经装得满当当;
她那心儿还不会满足,
(牛)尾巴也想用来装盐。
唱完盐歌后,他又补充说:“这歌说的是,过去有一个女人赶着驮牛来到了盐湖,眼见着那么多白花花不要钱的盐巴,满心欢喜,就使劲装盐,恨不得将驮牛的尾巴也用来装盐,后来,后来竟连自己那儿……那儿,也塞满了盐巴,贪心实在是太大了哟。结果惹恼了盐湖女神,盐湖也就干枯了。”见他一连说了两个“那儿”,再看看他那满脸的尴尬,我立即改换话题,又问:“你说盐湖女神讨厌女人,为什么就不讨厌母马?”他说:“不讨厌。不讨厌。老人们说了,若是多年配不上种或习惯性流产的母马、母牛,只要跟着驮队去驮一次盐,回去后大都能够配上种。”若不是后来很快就开始了文化大革命,人人都闹革命去了,我真想去请教县兽医站李站长,好好地研究一下这件事。
每到下午驮队宿营时,忌讳女人参加的驮盐队吃饱了也喝足了,接着也就摆开了有关两性话题的精神大会餐。我觉得,这饮食男女,乃人之本性,也没有什么值得非议。加上他们说的那些故事,平时的口语和盐路上的暗语夹杂在一起,有些我还听不太懂,又不好意思去问西饶;即便是听懂了的,直到现在,我也不好将它们“原汁原味”都写出来。下面就将 “打狗”的故事做一个概要的介绍吧。
按照巴青的传统习惯,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就会“打狗”,也应该去打狗了(藏语:启洞)。“打狗”如今被某些人夸大其辞,用文字宣扬过。但其实,也就是男有情女有意,双方事先就有了默契,晚上男方还要耐心地等待自家母亲和姊妹都熟睡之后(在巴青,直系亲属乃至骨头亲,特别讲究男女有别。女儿有了隐私,只能告诉母亲,父亲兄弟绝对不能过问;反之,男儿亦然。在这方面比起汉族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方可悄悄起身去姑娘家里相会。还有文章说,一个人前去“打狗”,另有几人一同前去“保护”,那么这“几个人”就是未成年人。如若是成年人,一位在巴青工作了四十几年,原籍拉萨的退休干部噶多看到这样的文字后,摇着头对我说:“胡说八道!那不就是最坏的轮……什么了吗?”
但是令我迷惑不解的却是,那些“打狗”的勇士,他们半夜去到一处陌生的帐房,那凶猛的獒犬还不会活生生地将他吃掉!我开西饶的玩笑,说:“你深更半夜偷偷跑到别人家的帐篷去,就不怕獒狗将你的‘那个’也咬掉了?” 西饶听了我的话,也就笑着回答道:“只要你有了目标,那小小的獒狗‘哈勒几嘎拉要热’(有什么了不起)?”我说:“獒狗连狗熊都敢咬。你比狗熊还厉害?”他说:“小伙子去打狗之前,女方的家,他早就去过不知多少次了。那獒狗保不准已经成了他的朋友。而且,他事先还会准备好一块肉或者是骨头,一见到狗就丢过去,狗见到“似曾相识”的人丢过来的肉、骨,哪里还顾得管人间的那些事情。”停了一会儿,西饶又笑着说:“还有些小伙子,他们的办法更绝。一种办法叫做‘巴美多加’,就是到山上去挖‘巴’(一种绒毛植物)回来晒干,搓下绒毛,再去山上挖来几根‘可约’(一种空心植物)烧成灰,与‘巴’的绒毛混合到一起,沾上口水再粘到圆石头上,‘打狗’时若遇到了狗,用火镰一打,绒毛立即会燃烧起来,向狗摔过去,再凶的狗也就逃之夭夭了。还有一个法宝是‘力拉巴加’,就是找一个空的牛蹄子,在蹄子里面塞满‘阿德’(湿的糌粑),往狗跟前一丢,狗专心去舔那阿德,人也就乘机进到帐篷里面去了。” 说到这里,他调皮地瞟了我一眼,说:“等驮盐回去后,我也领你去打一回狗?”
随着社会的进步,经济的发展,汽车代替了驮牛,精制碘盐代替了“贝查”和“玛查”,藏北牧区千百年的驮盐故事,留给人们的好像只是历史的记忆了。但是也有人认为,这是西藏牧区的一份特殊的文化遗产,更有人将之搬上了电影银幕。
至于说到盐人们在一路上,开口必带的“荤腥”,我觉得,这也与牧民们直率的性格有关系。他们确实是心直口快,心里想到哪儿,立马就会说出来,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思前想后。但他们又都遵守着驮盐时的纪律,还真正是“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就问过甘普:“你对我说句老实话,你过去在盐路上也去打过‘狗’吗?”甘普连连摇头,说:“嗯哄(没有)。我只是听说,若是有谁在路上敢于干出那样的事情,帮本就会用绳子栓个好重的石头,吊到犯事者的‘那个东西’上,再押着他围着全驮队的驻地转一圈,然后罚他给全队人熬一次茶,煮一次土巴。若是这时候刚好碰上驮牛患了病,他就更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因此这样的事情我可没有遇到过。”
一次我又问甘普,过去挖盐需要交税吗?甘普瞟了我一眼,并不直接回答,却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天上公物日、月、星,
大地公物山、水、湖。
十二个宝贵的盐湖,
个个都是上天赐,
谁也无权去分配,
只能归大众。
我记起大学生老陈曾经对我说过的本扎西哈甲征服安多本后,安多本答应以后再不征收三十九族驮盐人盐税的故事,就问甘普,到底是哪个对?甘普笑着说:“我没有听说过。你现在问我,我又去问谁?”
一天要翻山了,西饶扯开嗓子高声唱道:
北边驮盐路上要经过三座大山。
高高的西佳“亢日”(雪山),
是一只漂亮的‘查’(鸟)哟;
那雄伟的巴哈神山,
像一只盘旋在空中的大神雕;
灰黑色的噶嘿山,
像一匹飞快奔驰的野马。
我说:“大哥你唱的歌真好听,但我觉得这歌好象还缺个尾巴。”西饶高兴地笑着说:“根拉,你现在能听懂我们‘霍儿’的盐歌了,亚古西扎都(太好了)!那就请你加个尾巴来听一听。”我说:“再加上一句:翻过了三座大山,就到了盐湖啦。”西饶说:“根拉你错了。”他又接着唱了起来:
除了这些山哟,
前面还有二六一十二座山;
除了这个湖哟,
前方还有二六一十二个湖;
除了蓝色的贝曲(河)哟,
还要跨过二六一十二条河。
欣赏佳作,分享精彩。问好、祝夏日安好! 蔚青 发表于 2019-7-30 09:28
欣赏佳作,分享精彩。问好、祝夏日安好!
谢谢站长老师!祝老师夏日吉祥安康! 赶一趟驮盐路就成了杰巴布,不愁娶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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