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西索朗 发表于 2019-8-5 02:17:33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113篇:“二号地区”去牧牛

本帖最后由 益西索朗 于 2019-8-5 12:58 编辑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113篇“二号地区”去牧牛
       还真的让阿妈玉色说中了,1967年底巴青县接二连三地下了好几场大雪。1968年1月份,县生产指挥部通知我到县里去。到了县里,原来的县委第一书记,如今的生产指挥部办事员刘涛对我说:“这次雪灾是我县近十年来最为严重的一次,指挥部决定东三区的牦牛,立即转移到‘二号地区’去。每区派一个干部带队。听说你过去驮盐时就去过那里,这次高口的牛群就由你带队,你有意见吗?”
我说:“我那一次驮盐经过二号地区的西北角,然后就直接去了贝察尔盐湖(也就是可可西里的西部),来回一共两个月时间,对那里的情况,了解的并不多。”刘涛笑着说:“你总算是去过了二号地区,这就比我强多了。我现在连全县的七个区还没有转完。只是在这次研究抗灾的会议上,才知道一些有关二号地区的情况。”接着,他就向我介绍开了。
      刘涛说:二号地区地势高寒,气候恶劣,人烟稀少。冬天最冷的时候,气温往往在零下30度以下。遇上了暴风雪,放牧人员被冻伤甚至是冻死的事件都曾经发生过。听说在翻过唐古拉山的沃玉拉山口不远处的“若德”地方,膘情稍差的牦牛都会被冻得口鼻流血倒地死去。但是这二号地区也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山的南、北两边气候迥然有别。往往是“唐南”大雪成灾,一山之隔的“唐北”必定平安无事;若是“唐北”下起了大雪,那“唐南”也就一定太平。因此,这些年来,巴青一遇雪灾,二号地区就成了东三区抗灾保畜的救命草场。
       刘涛还在介绍着有关二号地区的情况,我的思想却开了“小差”。我心想,自己来高口快五年了,上次在地区开会时,地委杨孝彬副书记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了短短的三个字:“要争气!”。我也觉得只要自己努力干,前途还是光明的。可是文化大革命刚开始,我就挨了一回斗,后来差一点又被扣上了一顶“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镇压革命群众”的大帽子,现如今,报纸上天天在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眼看着我和珍沁的两个小孩都会受到牵连,我这一辈子还有什么盼头呢?再一想,如今县里、区里有些人都变成了红眼狼,今天你咬他,明天他咬你。又想起那位“相中玛”(妓女)女头头对我说的话:“你要么革命,要么反革命,没有第三条道路可走!”我想老老实实地当一个中间派,看来也只是一相情愿,根本就不可能,我真的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了。现在我跟着牧民群众,赶上牛群翻过唐古拉,到二号地区去,只要好好看管住牛群,既执行了伟大领袖促生产的伟大号召,又远离了这场大混战,哪一派都不用参加了,也许这就是上天在照顾我这个可怜虫吧?
       我还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只听刘涛在问:“你还有什么意见吗?”我连忙对他说:“没有意见,一切服从组织安排。只是,马上就要过藏历年了,能不能给几天准备的时间?” 刘涛说:“指挥部在研究时,有的同志也提过这个问题,但吴副指挥(从中专畜牧学校刚刚分来不久的一位实习兽医,但也是一个相当激进的造反派头头)说了:执行伟大领袖的指示,要‘只争朝夕’,必须马上出发。老莫(县农牧科长)昨天就赶到巴青区协商安排草场去了。你回去以后即刻组织高口乡的牛群先过山去,找到老莫后,将你们区的草场安排好,那四个乡的牛群,我们另外派人组织尽快跟上来。”我说:“请书记放心,我保证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刘涛压低声音说:“以后千万别再叫书记了,让人听到了多不好。”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嗳——”,又压低声音说:“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组织?眼不见心不烦。我还真有点羡慕你哟。”
      山东汉子刘涛,听说原来在部队时,就是一位团政委,转业后在浙江金华工作。进藏来到巴青不久,刘政文书记就调到地区去了,他接手当了县委一把手。但自从他来了以后,我也就不用再给他去送区里的工作汇报了,他来巴青一年多,我基本上就没有跟他讲过几句话。可今天这位巴青县委的一把手,竟在我的面前说出了这样一番“心里话”,让我既感到新鲜,但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涌上了心头。
那时候,区里的枪都被县人武部收去‘集体保管’,我那亲爱的“小挎包”——‘汤姆森’也被收走了。后来区政府从高口搬到了拉乎滩,我原有的一把美制匕首(那还是美国佬用飞机空投到了二号地区,后来被解放军缴获,再后来县公安局包局长又将它送给了我),在搬家时也弄丢了。可是如今,我就这样子两手空空地去二号地区,总觉得心里头有点虚。琢磨了半天,我赶忙到县贸易公司去,买了一个能装三节一号电池的大电筒,心想,有了它总比赤手空拳强。
       第二天,我回到高口,连马鞍子也没有卸,只是告诉珍沁,县里派我到二号地区去牧牛,请她赶快为我准备口粮和行李。说完这些,我立即去找高口乡长索南平错。我一边走还在一边想,如果索南不同意马上出发,我该用什么办法去说服他?可是没有想到,我刚将刘涛的话告诉了他,索南一蹦多高,使劲拍着手大声说:“亚群,亚群(太好了,太好了!)现在一切都乱了套,可牛羊总得有草吃呀。我们正担心今年雪灾没有人管。能去‘仲拉’(藏语的‘二号地区’)真是太好了。我马上就去通知。”这时候,我才放了心。
      刚过两天,索南就来区里找我了。他说:“根拉(老师),我们全都准备好了,印那(但是),……”看到他那吞吞吐吐的样子,我就知道那个“但是”的意思了。我装着什么也不明白,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等着下文。索南咳嗽了一声,说:“印那,现在天气那么冷,又马上要过藏历年了,根拉你跟我们去 ……”我笑着说:“这一年多来,我什么工作也没有干,到前塔乡去过一次,还让人家给斗了回来。这次县里派我同你们一起去抓革命促生产,又可以改造我的反动落后思想,不是很好吗?”我们约好第三天(也就是藏历12月24日)出发,若一路顺利,可以赶在“二九”(巴青只有两个“九”:藏历11月29日为‘一九’,12月29日为‘二九’)到达二号地区。
       23日晚上,珍沁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往口袋里装着糌粑、奶渣、酥油和茶叶,再一样样细心地放进马褡裢里。在马背套里,也如上次驮盐时一样,首先放进那一张狗熊皮,再在上面放床单、棉被和“志磨”(羊毛织的毯子)。第二天早上,她早早起来,打好了浓浓的酥油茶,亲手给我抓了一大碗“侧火儿”(一点茶水也不放,全用酥油揉出来的糌粑,除了老人和贵客,一般是吃不到的),坐在一旁看着我吃完,又亲手给我备好鞍鞯,再亲手牵着“昂巴”,一直将我送到索曲河边。我翻过郭磐,回头看时,她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弯弯曲曲,被冻成了一条银带子的索河旁。我跟着高口乡的牛群冒雪出发了。很多人都没有墨镜,就用一小束牦牛尾毛编成一个眼罩儿戴上,听说还是挺管用。我戴的是近视眼镜,无法享受那“土墨镜”,就只好带上一小瓶蓝墨水,每天将眼镜片涂成蓝颜色。
       牛群在雪地里行进速度很慢,经过几天艰难的跋涉,藏历12月29日,我们总算是来到了唐古拉山的山口,也就是我上次驮盐时经过的——长乃沃于拉。

蔚青 发表于 2019-8-5 06:14:59

欣赏佳作,感谢分享。新周快乐!

益西索朗 发表于 2019-8-5 09:17:59

蔚青 发表于 2019-8-5 06:14
欣赏佳作,感谢分享。新周快乐!

感谢站长老师!祝老师新周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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