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藏五十年》——第139篇:我又多了两位好老师
本帖最后由 益西索朗 于 2019-8-14 04:00 编辑《我在西藏五十年》——第139篇:我又多了两位好老师
学习观摩团刚一回到拉萨,才书记立即与有关部门联系好了,让我去自治区农科所学习。我心里想,看起来现在已经是“生米煮成了熟饭”,我没有办法不去捡这一只“烫手的山药蛋”——试种冬小麦的任务了。既然没有了退路,也就只好横下一条心,赶紧拜师学手艺!
第二天我去到农科所,首先见到了老师王先明。刚一见面,可能是听到我那一口地道的四川话,他就说:“我晓得,你也是西农毕业的。”我问他:“王老师,您说的西农在哪里?”他笑着说:“就是重庆北碚那个西南农学院呀。”我老实地回答道:“我东、南、西、北、中,哪一个农学院也没有进去过,我这一辈子,就只是上过一年学。”听了我的自我介绍,王老师脸上浮起了一层薄薄的疑云。我想他的怀疑实在是有道理:堂堂一位地委书记,竟然派了一个半文盲,来农科所学习试种冬小麦,实在是太欠考虑了。只是王老师脸上的那一丝丝疑云,转瞬即逝。他又笑着问我:“想必是你们那曲地委准备盖温室种植蔬菜,改善职工生活?你这次是来学习温室栽培技术的?”我就将自治区要求那曲试种冬小麦的情况、那曲地区东三县的概况、地区农牧局的情况、还有我自己连韭菜和麦苗也分不清的情况,更有我那糟糕的家庭出身,若是试验失败了该如何办……都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统统告诉了他。
王老师一边听我讲话,一边时不时地点着头。后来他就对我说:“不让北京农学院的毕业生来搞这样重要的试验,却偏要让你这个没有上过几天学的城里人来搞,我想,若不是你们那位局长喝多了青稞酒,点错了将,那就是你们局那两位学农的同志,他们担心那曲试种冬小麦失败的几率太大了,他们不愿意承担这个风险。再退上一万步来看,那就是你老哥子有点子啥长处,让你们地委领导和你的那位局长挑上了你。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只要你愿意学,我保证将自己知道的东西统统告诉你。”
因为我还说到了自己那糟糕的家庭成分,王老师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对我说:“不光是我,就是还要给你教授土壤、肥料的那位卢老师,都与你是同病相怜的人。”接着他又叹了一口气——“唉……”。接着说:“上级也说了: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我们尽心尽力干好工作,问心无愧也就行了。”他还告诉我,他自己农学院农学专业毕业后,就分配来到西藏,后来他又被派去成都气象学院学习过农业气象,他是一位“双学历”。
王老师说话还真算数,他恨不得将自己所掌握的冬麦种植知识,一股脑儿地都灌进我的脑子里面去。吃饭时间到了,我起身告辞,想去农场食堂买饭吃,王老师说:“别走,别走。就跟我回家去,让扎布桑(王老师的夫人)打一壶酥油茶,再来两碗糌粑,我们一边吃,一边接着聊……”
王老师的言传加上身教,几天之后我对冬小麦的栽培、管理,以及农业气象方面的知识,总算是由“两眼一摸黑”变成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接着我就去拜见第二位老师——卢耀曾。
这位卢老师,在拉萨农科所可算是一位响当当的“元老级”的人物。他全国解放前(1947年),就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台北建江中学高中。而那个建江中学,从校长到教师,不少都是从日本、美国回来的留学生。该校的毕业生,很多也都是出国留学。卢老师的家境很好,出国留学完全没有问题,但是他却谢绝了老师、同学和一些亲友的劝说,报考了南京金陵大学土壤专业,毕业之后也就分配在华东农科所工作。1955年元月,国家民委决定组织科学工作队,对西藏的自然概况和农业生产进行考察,要求有一位土壤专家参加。结果就选中了卢老师。
卢老师是家里的独生子,父亲去世刚半年,一个妹妹在外地,母亲独居上海,体弱多病,无人照顾。组织上考虑到他的特殊情况,专门给他时间,让他先回上海去安置一下母亲的生活。他害怕母亲阻拦他进藏,没有回上海,却悄悄去乡下,继续研究盐碱地的改良问题了。直到起程的日子临近了,他才背着一大包土壤样品,风尘仆仆地返回农科所。直到进藏前一刻,他才给母亲写了一封信,说他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出一次长差。
卢老师进藏来到“拉萨农业试验场”(该场1953年6月1日成立。1960年改名为自治区农科所)的时候,偌大的诺堆林卡荒滩上,刺柴密布,卵石遍地。十几个藏汉族管理干部和科技人员白手起家,没有设备,没有资料,有的就只是人们的一颗红心、两只手。
卢老师生长在大城市,从小又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乍到西藏,高山缺氧,语言不通,吃糌巴,喝酥油茶,还要每天参加建场劳动,面临着严峻的考验。可是他和农工们同在简易房里睡地铺,同在一个粗陶壶里喝酥油茶,同用一个“唐古”(藏语:装糌粑的羊皮小口袋)揉糌耙。他还与农工们一样,每天早早起床,就去挑筐拣粪,一边拣粪还一边学习藏语;一次寒潮到来,他把自己的两床丝棉被,都盖在菜苗上,自己却通霄没有合眼;修筑水渠,大伙休息时,他操起平板测量仪去测量水准;开荒整地,别人挑土一担两筐,他坚持每一担挑满满的四大筐……。 五年的时间,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汗。“老卢身上看不出半点知识份子的架子”,就是全场干部、职工对他的一致赞扬。
按照原定计划,国家民委科学工作队在1958年秋天应该返回内地了,但是西藏土壤专业人员很缺乏,农科所希望他能够留下来, 可是他的老母亲孤身一人留在上海,他心里又实在是放不下。那段时间,他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眠。他的内心里,国与家、公与私,苦与乐,走与留,正在激烈地交锋,深更半夜,他常常独自一个人悄悄地在试验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但是最后,卢老师还是愉快地留了下来。再后来,他又与一位藏族女农工结为夫妻,在拉萨安家落了户。 当我知道了这些情况后,由衷地钦佩卢老师。先不说学习农业土壤的知识,就是卢老师这种热爱西藏,舍小家顾大家的精神,就够我学习一辈子了。人常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时候我也就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抓住这次好机会,好好向两位老师学习,搞好这次在那曲试种冬小麦的任务!
我见到卢老师时,他二话没说,直接就将我领进了实验室,教我如何辨别不同的土壤类别,如何使用土钻、取土器,如何研土、筛土、称土;如何将筛过的土样等量地装进一个个特制的小纸袋里;如何丈量土地面积,如何绘图……。我告诉卢老师说,我在地质队时曾经学习过取矿样,还在化验室、测量分队跟班工作过。他听后很高兴,说:“那我们就省事多了,刚才我说的那些程序全都免学——通过了。咱们直接学习土壤分析。” 说来也奇怪,平时沉默寡言卢老师,只要话题转到了土壤、肥料上面,他的话就像水坝打开了闸门,滔滔不绝地流了出来,而且是那样地平易近人,百听不厌。
我很快就掌握了简易的土壤测定方法。在与两位老师告别时,卢老师又专门请示所领导,送给我一只土壤速测箱。王先明老师又送给我几种青稞种子。他对我说:“在那曲种冬小麦,我总觉得有一点点‘玄’。现在送一些靠近喜马拉雅山区的青稞种子给你。带回那曲试种一下,也算是给你自己预留一条后路。”接着他又关切地对我说:“我们所试种冬小麦也就是这几年,好多事情也是摸索着在干。今年小麦播种还有好几个月,你若是有时间,最好还是到西安去拜见一下西北农学院的赵洪璋教授,他可是全国有名的小麦育种专家。”我心想,自己连初中二年级都没有读过,有什么资格去拜见闻名全国的小麦专家?王老师说:“赵教授可不像某些人,他就是在路上遇到一个陌生的农民,只要你是向他请教农业生产问题,他也会高兴地回答你。”
拜读欣赏,品味精彩。遥致问候,感谢分享! 蔚青 发表于 2019-8-14 07:44
拜读欣赏,品味精彩。遥致问候,感谢分享!
衷心感谢站长老师的关怀和鼓励。祝老师万事如意,扎西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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