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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黄土地】 [打印本页]

作者: 章社友    时间: 2017-7-10 17:14
标题: 【黄土地】

                                                                                                                                            序

英国著名作家雪莱曾经说过:“历史是一首用时间写在人类记忆上的回旋诗歌。”我国唐代学者吴兢也在《贞观政要·任贤》中写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历史是人类文明进步的历程,也是人类在各个时期各个领域不断探索发展、不断拼搏创新、不断战胜挫折的奋斗史。如何认识历史、了解历史、反思历史、借鉴历史,在创造历史进程中获得宝贵的经验和智慧,创造人类赖以生存的历史价值和精神财富,从而减少人类为之奋斗而付出的重大代价,这是值得研究和探讨的重大课题。从文学的层面纵观历史,使之能从曾经发生过的事件中看清本源,分清是非,“哪些可值得回味、欣赏、怀念,继承和发扬;哪些需要借鉴、摒弃、革新、鞭挞与惩治,让后人温故知新,明鉴识途,少走些弯路,多开拓进取”,以把握人类历史发展的自然规律,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生活,这是我创作小说《黄土地》的初衷。

从这个意义出发,如何挖掘《黄土地》的深层内涵,凸显作品的核心价值和社会价值,成了我孜孜不倦夜以继日思考、摸索和探求的文学创作之路。中国是个农业大国,占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农民,而这些农民终生都在和黄土地打交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世世代代地生活在这赖以生存的黄土地上。

我的家乡地处豫西伏牛深山区,有建县2000多年的历史。(西周初年乃古鄀国属地,后成为楚国都城丹阳之白羽邑有白羽城。公元前524年至506年为许国国都。秦、汉置析县,县域延及今淅川县南.后划内乡县辖,解放后设西峡县)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这里盛产山茱萸、猕猴桃,大板栗等土特产,是盛名中外的“中华猕猴桃之乡”和山茱萸之乡;二十世纪末又成了中华香菇的产销一条龙的集散地,被冠以“中华香菇之乡” 的美誉;这里人文历史底蕴深厚,……这里的历史文化、名胜古迹、典故习俗、人文情怀、风土人情等等情愫深深地熏陶了我,恐龙蛋化石的大量发现使西峡县一跃成为世界九大奇迹的恐龙之乡。所以,我对这一方热土有着一种鱼水相依的情结与恋恋不舍的情怀。

在我写作《黄土地》之前,就如何寻找文本的落脚点、切入思想的闪光点、捕捉历史的转折点、铺展故事的起伏点,成了我构思《黄土地》最大的难点。后来,我阅读了大量的古今中外名家名篇,从曹雪芹笔下的【红楼】、到施耐庵笔下的【梁山泊】、鲁迅笔下的【未庄】,沈从文笔下的【湘西】,陈忠实笔下的【白鹿原】贾平凹笔下的【商州】,马尔克斯笔下的小【小镇】,或者福克纳笔下那邮票一样大小的故乡……从那里我得到了启发,《黄土地》的立足点无疑就落在——生我养我的故乡豫西西峡县北堂小山村。

唐代诗人杜牧在《答庄充书》中说:“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采章句为之兵卫。” 我们立志要成为一名写作者,或者成为一名有社会责任的作家,他写出的东西,首先必须确立“以意为主”创作理念,使自己的作品内存风骨,外扬正气,在社会得以立世、启志、励人;在此基础上再施以“气”及“辞采章句”,使作品塑造的人物有血有肉,其思想内涵、精神情操及人生意念得以升华,让人物的思想灵魂流芳百世,以积极的人生姿态影响后人,这也是我开展文学创作所追求的理想境界。

《黄土地》从构思创作,整整花去十年时间,正所谓“十年磨砺,始见刀锋”。真正动笔写作、修改到脱稿不到两年时间,而从构思至动笔却用了九年多,这期间真可谓绞尽脑汁、好事多磨。自己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对农村的风土人情和农民的生活习俗也有一个比较深刻的了解,按理写作起来会得心应手,运用自如。可往往一动笔却无法写下去,感觉千头万绪无从下手,三番四次推倒重来。究其原因,我想主要是自己对作品的整体架构和基调还没有把握好,尤其对作品的核心意义及创作思路在还没有明晰和确立之前动笔,就很难找到展开故事的切入点。晋代卫铄在《笔阵图》中写到:“意后笔前者败,意前笔后者胜。” 意思是说,思想意义在后而下笔在前者都是败笔;思想意义在前而下笔在后者都是佳作。如何确立“笔前之意”,也就是寻找评论家们通常所说的“种子”,成了构思作品的关键。

“种子”在哪里?我认为“种子”就是凡为文之“意”,是作品的内核——作者所要表达的深层内涵以及作品所要展示的核心价值。

《黄土地》应如何展示其核心价值,这是我常常思考却无从下笔的症结所在。直到有一年的端阳节,我的灵感才一下子打开。

“站在群众利益的高度谋事、做人!”于是,一个朴素的农民形象就耸立在我的眼前。这句话成了《黄土地》作品主人翁 “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 的行动指南和动力源泉。

有了这个行动指南和动力源泉,于是,就有了主人翁对偷红薯儿童的恩威并施;就有了主人翁遭遇批斗革职后仍继续进行生产自救抓包产到户履行这个不是村长的村长职责;就有了主人翁“上面千头万绪,到了下面,归结到一条,就是要人民过上好日子”这一刻骨铭心的认识;就有了主人翁顶着政治压力辨清恩怨是非始终不言放弃抓生产搞建设的坚定信念;就有了主人翁不顾阶级立场雨夜挽救地主母女的宽阔胸怀;就有了主人翁土法上马打砖烧瓦改造危房使村民安枕无忧的举措;就有了主人翁顺应历史潮流站在改革开放的前沿把家乡建设成为“人人住别墅、家家有汽车”的誓言;就有了主人翁不惜牺牲与歹徒搏斗保护公共财产的英雄壮举……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一个农民的儿子、一个农民衣食住行父母官的朴素情怀!

唐代诗人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写到:“……文章合为时而著,诗歌合为事而作。”“为时”即为社会现实。《黄土地》所要表达的正是活生生的社会现实,是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实践的一面镜子,是我国农村发展跨越60年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这画卷之所以命名为《黄土地》,就是要充分展示作品主人翁的公仆精神,体现中华民族龙的传人刚正睿智、勤劳质朴、忠厚仁义的人性魅力,体现中国农民在生养与斯的黄土地上为过上好日子而奋斗不止、生生不息的不灭灵魂!

慎然,一个政党的成立,一个新政权的产生,她的成长道路崎岖曲折,没有前人指点,没有前车之鉴,难免会出现决策失误和走弯路,譬如建国初期的四清、人民公社、大跃进、文化大革命等。但只要其宗旨是对的,最终目标是明确的,我们的人民都会深明大义、都会谅解错误最终会得到纠正。《黄土地》的主人翁正是怀着对党对人民事业的忠诚,在路线出现错误或偏差、时局出现混乱和迷茫的时候,他总是牢记党的宗旨,坚守着一个农民的道德良心和一个党员干部的理想信仰,时刻校正自己的思想言行,巧妙应对对待来自上面的错误和施压,充分展示自己的机智和老练,保持着“站在群众利益的高度谋事、做人”的坚定立场!自觉地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与父老乡亲融为一体,因而得到乡亲们的拥护和爱戴,最终为人民群众的富裕安康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当今社会,在市场经济和个人利益的驱动下,一些人思想沉沦、良心缺失、道德伦丧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边缘。尤其我国农村,9亿多农民多么需要一个先进的代表、一个学习的榜样。《黄土地》的主人翁形象,无疑是改革开放新形势下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一个不可多得的农民楷模,也是一个共产党人自觉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宗旨的先锋模范。小说【黄土地】的着墨重点放在文革时段,改革开放后轰轰烈烈的场面戛然而止,作了略写。对此,本人有自己的考虑,读者是聪明的,定会理解我的用心。

                            (一)

北堂村是豫西一个比较偏远的小山村。全村三面环山,一面临河。逶迤曲折的北小河流经此地,河水迂回盘旋,汇入一个河流。这河流名叫老灌河。老灌河畔有一个小镇,便是五里桥镇所在地。镇前只有一条直街,街上建有几十间店铺。(此街是近年来形成的)北堂村就位于五里桥镇十里开外的羊胡山下面。村前有一口两亩见方的池塘。(现在没有了)池塘的水清澈见底,是北山那条山溪水流经这里的,水质冰清玉洁,没有一点污染,因而这池塘成了天然的游泳池。夏天的时候,无论是放牧的孩童,还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收工回来都会跳到池塘里痛痛快快地畅游一番,洗刷一天的劳累,尽情地享受大自然的恩赐。

在池塘旁边的一块草地上,生长着两棵百年以上的老榆树。老榆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仿佛撑开两把巨型的雨伞。树荫底下砌了几张石椅石桌, 村里的老人、小孩就常常在这里闲聊、玩乐。老榆树向池塘中低低地伸出的一枝粗壮树丫,离水面只有一米多高,竟然成了孩子们游泳跳水的跳台。

北堂村住着百来户人家,五、六百人口,属于五里桥镇的一个村。只是这里的乡亲乡里叫惯了北堂村,就没有人再叫原来的北堂大队了。章怀德也设有人叫他做大队长而叫他村长。

北堂村土改后是西峡县的重点,章怀德是土改后北堂村第一任村长,章怀德当了村长后很积极也很有干劲,每次掀起运动他都是活跃积极分子。在他的心目中,运动就是斗争,斗争就是革命,共产党号召闹革命能不执行吗?可不,村里刚刚放完“卫星” ,“大跃进” 运动又开始了。上头要在村里搞公共食堂,“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

让乡亲们吃饱吃好,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章怀德怎么能不积极呢?这几天,他兴奋地对大伙儿说:“上头来了指示,村里要实现共产主义了,这回可真的‘放卫星’了,乡亲们可有饱饭吃了,再也不用受饿了……”说得人们肚子咕咕叫,垂涎直流。

他发动全村社员,打砖的打砖,烧瓦的烧瓦,挖石的挖石,砍树的砍树,在村头建起了一间宽宽的,足有五、六卡长的土瓦房,里面可摆五十多张桌面供人们吃饭。

公共食堂开膳那天,村里开了个群众大会,还专门组织了狮子队舞狮庆贺,敲锣打鼓,炮竹喧天,热闹极了。食堂大门口上工工整整地贴着这样一副对联:

饮水不忘共产党,

吃饭全靠毛主席。

横批:共产主义好

在群众大会上,章怀德上台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话:“乡亲们:今天,我们北堂村的共产主义食堂----开业啰!”

台下一阵骚乱:“喂!食堂也搞开业吗?”

“不是说共产主义食堂吗?可不是开饭店吧?”

……

“大家静一静!”章怀德接着说:“这是全县第一批搞试点的公共食堂,全靠共产党、毛主席的英明领导,才有我们的今天!大家看到了门口这对联吧?嗯?我们大家都要记住:‘饮水不忘共产党,吃饭全靠毛主席!’我们有今天,全托共产党、毛主席的福啊!……”

“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

‘共产主义’食堂万岁!”

不知是谁带头喊起口号来,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真是振奋人心。

初始,人们有程有序地进入食堂,个个规规矩矩地坐着等煮饭的伙记送上饭来。大家客客气气,说些礼貌谦让的话,品尝着这“共产主义”的滋味。可后来,总有那么一些人不自觉。他们吃饭特别快,也特别多。吃三碗、四碗已不少了,可吃五碗、六碗也不够,有个别的还吃了七、八碗,真可谓“饿狼传说”。他们一人已经吃掉了三、四个人的饭,一些妇女、小孩就不够吃了。这样一来,食堂就出现了一些争吃、抢吃的乱哄哄的场面。到后来,每次开膳都发生吵架、打人的事件,饭厅一片狼藉。煮饭的伙记个个都摇头晃脑:人啊人,为了填饱这个肚子,怎么可以不顾一切啊!

为了控制争抢的混乱局面,章怀德真可谓绞尽了脑汁。这几天,他嗓子也喊哑了,饭没吃好,一连几个晚上也睡不好觉。到了第八天,他宣布食堂不能再任吃了,要实行分饭:大人两碗,小孩一碗。这样保证了妇女、小孩都吃上饭。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

第二天,他安排工作时,说话竟然不灵了。

干重活的说:“我饭都没吃饱,怎么能干重活啊!”

干轻活的说:“有些人不干活也有饭吃,难道这活非要我们干不可?”

“哪些人不干活有饭吃?嗯?好啊!待会儿就安排你妈干活去!”

“喂!她都七八十岁了,走路都走不动了!还能干活吗?”

“要不,就安排你儿子去干。”

“他才两岁哩!”

“难道要他们干活才有饭吃吗?嗯?”

“我们不是说老人和小孩,我们是说有些青壮年劳动力!”

“谁呀?嗯?”

……无人出声。

“你们都哑了吗?嗯?”

……仍然没人说话。

“无话可说了吧?嗯?无话可说还不干活去?”

一些人不情愿地干活去了,可还有一些人不肯走。

“还有谁呀?还不是你的兄弟‘癞蛤蟆’!”

“你弟弟不干活都可以分饭吃,难道我们不可以分!”

“你太自私了!”

……

他们不说犹可,一说,就你一言我一语,连珠似炮地说个不停。

章怀德听着,听着,呆了!心想:“是啊,怎么我没有想到他呢?……”

晚上,章怀德把章怀志叫到身旁,对他说:“弟,哥以前没有很好善待你,你可别记恨在心,哥说你打你都是为你好。哥安排的工作你怎么不去干?别人的眼睛都看着你,就因为你是我弟弟。你不去干集体的活,回头来你又吃集体的饭,别人都说我这个村长自私,都学你,拿你做样板,村里的活还有人干吗?嗯?你说我这个村长还怎么当啊?嗯?……”

章怀志伸伸懒腰,鼓起腮帮子不吭声。

章怀德见他这样子,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可他强忍着,继续说:“队里的活没人干,集体哪来的粮食?没有粮食,食堂又怎能开饭?嗯?你说呀……”

章怀志抬头瞪了一眼他的哥哥,心像被一支竹签刺中一样,很不是滋味。“那你这个村长做不做也罢!”章怀志愤懑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章怀德眼睁睁看着他走出了家门,走向这茫茫的黑夜,脖子上的青筋就快蹦出来了。他咬咬牙,心里狠狠地骂道:“这个‘癞蛤蟆’,真不可理喻!你不干活就得没饭吃!这回你可别怪做哥哥的没有人情味了!”

这“共产主义”食堂曾经给人们多大的梦想与诱惑。人们希望从此告别饥寒交迫的生活,过上饱暖幸福的日子。然而,有谁想到食堂犹如昙花一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真正吃上饱饭的也只有开始的几天,后来到分饭,后来吃粥,再后来连粥也吃不上了,日子又回到了从前那样了。人们戏称这是短命的“共产主义”。

不久,村里新来了一个工作组,说是搞“四清”的,却把村里无米下锅的事端了出来。

“村里的稻谷亩产不是达到一万斤吗?那时检查评比,粮食堆满了仓库,怎么这么快就无米下锅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工作组的组长如是说。

队里到底有多少粮食,人们心中自然比谁都清楚。说是粮食堆满了仓库,其实那些堆头是用一些空箩筐及杂物壘起来应付检查的。然而,工作组是上头来的,搞“四清”运动是上头的指示,这名堂到底怎么搞法?人们不得而知。每搞一次运动,也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要么成为运动的对象,被列为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要么成为斗争的替罪羊,活靶子,运动的典型和牺牲品。土改运动那时,北堂村的乔老五就莫名其妙地一夜之间成了地主分子,无恶不作的阶级敌人,被拉到斗争大会上进行批斗。其实,村里的人个个都知道乔老五以前的身世。他是一个孤儿。那一年发生大洪水,他是被装上一个大木盆漂流而来的,而那时他年纪还不到一岁大,村里有一对没儿没女的老夫妇捡起来收养了他。待他长大成人,养父养母就先后离开了人世。奔波劳碌了一生的养父养母,没什么遗产,只留下了村里唯一的一间“青砖”屋及屋侧面的十来亩田地。然而,乔老五继承了这些遗产后,没能给他带来好运,相反的,却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

  在斗争大会上,乔老五第一个上台挨批斗:

“乔老五,你知道今日为什么要批斗你吗?嗯?”

“不……不知道!”乔老五跪在台上全身发抖!

“因为,你是地主分子。”

“凭……凭什么说我是地主分子?我没偷你们的,没抢你们的,我什……什么时候得罪你们啦?!”

“不许你说话!” 这时,有人按下他的头:“凭什么?就凭你的田地最多,房屋最好!定你是地主,这是上头的政策!”

“天啊!这田地是我养父养母亲手开出来的……!”

“你不要犟嘴!”另一个贫下中农代表孙振清手拿一个账薄也上台批斗:“这是在你家抄出来的,你说说这是咋回事?!”

“说,这是怎么回事!”紧接着又上来一批人,个个摩拳擦掌!

孙振清翻开账薄的第一页,在乔老五面前晃了晃,只见上面写着:王云:借款50元,贾正进:借米3斗,张胜昌:借谷2担,……

“这是我做好心,借出去的钱粮数。”

“啪!”不知是谁一巴掌就打在乔老五的嘴上:“你做好心?你做好心就不要记账,就当是送的!”

“冤枉啊!我当时确实是做好心啊!你们都说要救人救命才向我借的,不然,就要死人了……”

“啪!”又是一拳打在乔老五的头上:“你就想我们穷人早死,你真恶毒!”

“噼!”“啪!”一阵拳打脚踢,乔老五昏倒在地上了。

第二天,批斗大会继续进行,可人们来到乔老五家里一看,他已躺在床上气绝身亡了。他的妻子任凤英搂着10岁的女儿乔玉环哭得死去活来。这情景令人可怜而又可悲!

土改运动结束后,接着就是合作化运动,从初级合作社、高级合作社到人民公社,运动一个接着一个,人们根本就没有多想搞那些运动到底是什么目的,有什么意义。只知道这是共产党的号召。“党叫干啥就干啥,准没错。”村里的一些人是这样想的,乔杰就是其中一个。

在北堂村里,乔杰算是有一些文化的人,他读过几年私塾,能写会算,字体也工整有力,只是文体读起来有些令人啼笑皆非。譬如公共食堂门口的那副对联,就是他写的,它使人们吃饭的时候,就会想起有毛主席在,就永远不愁没饭吃!所以这公共食堂,这“共产主义”给了人们多少的希望啊!但是不到3个月,这食堂就被吃亏了,这“共产主义”也就随之消失了。也不清楚毛主席知道不知道这些事啊?

乔杰在村里是一个积极分子。村里什么事他都爱管,尤其是章怀德上县开会或外出,村里的事,里里外外都由他打理,因此,他被选上副村长、会计兼管仓员。岂料,这次“四清”运动,他成了“清理”的对象。

  北小河会议后工作组组长张飞被派到了北堂村,张飞把上头的指示传达了一番之后,就勒令乔杰把会计账薄和仓库账目交出来。

“组……组长,这次运动不……不是搞我吧?”乔杰一听,心慌了,说话也打颤起来。

“是不是,你自己最清楚!”张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眼神,这表情,乔杰一看便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组……组长,我可没干见不得人的事啊!”

“没干就好!那我问你,村里向上汇报了粮食亩产一万斤,仓库里头至少也有六、七十万斤粮,公共食堂开膳还不到三个月,仓库就空了。你怎么解释,这些粮食都哪里去了?”

“哪有这么高产啊?这都是虚报的!”

“虚报的?你还弄虚作假?我告诉你:你要为这件事负责!”

“怎……怎么负责啊?”乔杰脸色苍白,嘴唇打结。

“明天,社员大会上你说清楚!”

“完了!这下完了!要批斗我了!”一想到批斗,乔杰就担惊受怕,瘫倒在地上。

这一晚,乔杰翻来覆去睡不着,惊恐万分。“天啊!要我怎么交代啊?这回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过去自己斗别人,如今别人斗自己,多丢脸啊!……”他想起乔老五被斗的悲惨情景,心有余悸:“要是自己也这样,还不如一死了之……”

人们怎么也没料到,这一晚,乔杰果真在自己的家里上吊死了。

章怀德来到乔杰的家,目睹了乔杰吊着惨死的情形,心酸至极。他想:好端端的一个人 ,怎么说死就死?难道这人间一点也不值得留恋吗?……

“杰呀,阴阳相隔,我章怀德也要说你几句。我们是兄弟,说你几句,你在九泉下有知,也就别怪我。天大的事情,村里还有我嘛,你有冤屈就该对我说,我会给你顶着,怎么一声不哼就去死?嗯?你这样多不值得啊!难道你这条命就这么下贱吗?难道你这么一死,问题就会解决了吗?嗯?你太傻了,太老实了!老实得像个二毬,傻子!乡亲们都喜欢你老实,却不希望你是个傻子。就因为你太老实,到头来才害了你自己,你知道吗?嗯?……”

“乔杰上吊” 事件很快在村里乃至全公社传开了,人们纷纷猜测“乔杰上吊”之谜。

“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吊死了呢?”

“他真是个好人啊,还是个贫下中农的代表,副村长哩!”

“听说他管仓库管‘穿窿’了,交不出粮食来了。”

“其实也真冤枉了他,‘放卫星’那时,高报了产量,当时还以为上头有奖呢?!那料到今日真的要他交那么多粮出来,这不是  等于叫他去当替死鬼么?”

“这也活该,谁叫他虚报产量啊!”

“也不关他个人的事,那是当时驻队的工作组要他报的,说这是上头的指示……”

“喂,听说他得罪了现在的工作组组长是吗?”

“谁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呀!” ……

说乔杰是个好人,绝不会有假。那一次王云偷挖集体的红薯,被处罚,家里快断粮了,他哭叫着肚子饿,乔杰知道了,就拉他去他家吃了个饱。王云后来才知道:乔杰外出干活未回,这顿红薯是家里人留给他干活回来吃的,却给他吃了。待他走后,乔杰偷偷地吃了他扒掉了的红薯皮,算是顶上一顿饭,又去干活了。

其实,后来章怀德补上王云家的那一筐红薯,也是乔杰提议,到各家各户抽调上来的,他说:“饥不择食,孩子肚饿了,挖一两窝红薯吃不见怪,怪就怪我们大人没本事让孩子吃饱。再说,他们的父母都认错了,就算了。”

王云还听他妈说,她生他的时候,不小心着了凉,得了产后风,差一点没命了。是乔杰把自己珍藏了十多年的“箭猪”腊肠(就是打死山上的刺猬,把肉吃了,把肠子晒干做药用,治产后风最特效)给妈妈吃了,才救回了她的命。王云的父亲因此与他结下了深厚的兄弟情谊。

现在,乔杰死了,他们全家都为他伤心,全村的人都为他惋惜!他要上吊的真正原因,不是别的,是得了“运动恐惧症” !

搞运动,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家常便饭,成瘾成癖。他们通过搞运动,斗争一些人,整倒一些人,自己便乘势而上,踏上飞黄腾达的阶梯,成为阶级斗争的英雄。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则是煎熬恶梦,诚惶诚恐。整日人心惶惶,担惊受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为斗争的对象,一旦成了斗争的对象,就是阶级敌人,就要被打倒,就会永世不得翻身!

从土改运动到现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就接二连三地搞了好几次运动。说不定,明天又是什么运动哩!

过了不久,果然“大炼钢铁”运动又拉开了帷幕!

这“大炼炼钢铁”运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搞“大炼钢铁”?人们心里还是“朦查查”,只知道是上头的指示,各家各户都要交出一定数量的铁器来,刀、锄、镰、铲,只要不能用的,应有尽有。有些人家凑不够数量,就连煮饭的锅,门把上的铁环也顶上去。谁敢违抗啊!要是违抗上头的指示,不就成了阶级敌人吗?成了阶级敌人,不斗你一番才怪哩!

“大炼钢铁”不仅把所有的铁器“搜”光去了,还把山头的树木也砍光了。章怀德根据上级的部署,专门组织了一班青壮年,在一片开阔的山坡地上,挖地,打砖,砌炉,然后把那些铁器放进炉子里烧,日夜不停的炼。几日之后,钢铁就炼出来了。确切地说,那些铁器被炼成了一块块“铁蜂窝”。章怀德捧着这一块块“铁蜂窝”,百思不得其解:钢铁是这样炼的吗?这“铁蜂窝”又有什么用途啊?

章怀德心头一片迷惘……

                           (二)



血红的晚霞渐渐地被夜幕吞没。宁静的小山村就像一只饥饿和疲劳的小鸟,收起无力的翅膀,沉睡在茫茫的夜海中。

天是黑色的,月是黑色的,山是黑色的,树是黑色的,就连缓缓吹来的秋风也仿佛变成黑色的幽灵,令人感觉茫然与凄清。

这天夜里,何平姐弟早早地睡了。朦朦胧胧中,何平听见爹妈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小声地说话:

“喂,家里还有多少粮食?”爹问。

“一担稻谷,三筐红薯,两筐玉米,半筐马铃薯,米缸里还有半缸大米,就这么多了。”妈妈说。

“这样算来,最省吃俭用也只有两个月的口粮了!”

“是呀,还有三个月怎么办啊!”

……一阵沉默。

“咳!咳咳咳!……”大姐何花一阵咳嗽,撑开了被子。

妈妈急忙为她盖好被子:“你看,你姐着凉了,咳嗽了几天啦,还没有见好转……”

“花!花!——”父亲小声叫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好在没有发烧。”他沉思了片刻,对她妈说:“不如这样吧,这几天你找人说说,给她找个点,嫁出去算了……”

“她还小呢,才十七岁……”

“年纪是小了点,那也没办法啊!她嫁了,我们全家就多出一份口粮……再说,你嫁我的时候不也是十七岁吗?”

“这……”妈妈无言以对,两行眼泪不知不觉地滚了下来。

过了几天,果真有媒人上门提亲了,她手里拿着对方的一张照片,一会儿说他在省城什么什么单位,干什么什么工作,任什么什么职,一会儿说他如何高大威猛,如何英俊潇洒,如何知书识礼、孝顺大方,说得天花乱坠,那媒人还对大家姐说:“你嫁给他是你的福份,不嫁给他是你的损失,你可要想清楚哩!”

  可大姐就是不依,搂着妈妈一个劲地哭:“我不嫁,我不嫁,我饿死也不嫁……”

“妈,大姐要嫁到哪里啊?以后我们还能见到她吗?” 待那媒人走后,二姐何秀小声问。

“我知道是什么地方哩!是省城。”三姐何丽快嘴快舌地说。

“省城是什么地方?很远吗?”哥哥何贵也好奇地问。

“不是很远,只要爬上屋后羊胡山顶就可以看到了。”妈一边说,一边为大姐抹掉眼泪,“以后我们可以去探望姐姐,姐姐也可以探望我们。”妈妈说着,说着,自己也落了泪。

第二天,到了中午开饭的时候,却不见哥哥和三姐回来。爹、妈、姐姐他们找遍了全村也不见他们的影子。爹、妈急得团团转。村长知道了,又发动全村的叔叔婶婶们到塘边、河边去找。

“会不会掉到河里去了?”有人说。

“不会吧?你不要吓我啊!”妈妈担心地哭起来。  “先不要着急,”村长安慰妈妈说:“你想想,他们平时最喜欢去什么地方玩的?嗯?”

“我怎么知道啊!我怎么知道啊!”妈妈只一个劲地哭,脑子里一片空白。

“哈!我知道他们去什么地方了!”何平突然大声叫起来。

“什么地方?”大家异口同声地问。

“他们上屋后羊胡山了!”他说。

“你看见他们上山了吗?”村长问。

“没有。”何平摇摇头。

“没有,你怎么肯定他们上山了?嗯?”

“我是这么想嘛。”何平抓了一下后脑勺。

村长想了想,说:“也有可能,别的地方都找过了,或者他们真的上山玩哩!我们分头上山找。”

于是,大人们分成三路,一路从正面而上,一路从背面攀爬,一路从侧面穿行。终于,在一处山窝的草丛里找到了他们。

“妈妈……”三姐一见到有大人找到来,叫了一声就晕倒了。而哥哥口干得叫不出声来。

“快!快给他们水喝!”村长一边指挥着大人们去找水,一边把三姐抱在怀里,吐了一口唾沫在手心,不断地擦她的额头和耳跟。擦了一会儿,三姐就醒过来了。

“我要妈妈……”三姐哭着说。

“妈妈在家等着你们哩!”

“我饿……”哥哥也哭起来。

大人们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来了。他们背着哥哥和三姐回到家里,他们一家抱成了一团,不知是哭还是笑。有人把留给亲人吃的饭菜、红薯、芋头都拿过来给他们吃,也有人烧香还神祈福,祈望祖宗保佑他们全家平平安安。

事后,爹问他们为什么上山去玩。原来他们不是去玩的,而是想去看一看省城有多远。那天,妈妈不是说,爬上屋后羊胡山的山顶上就可以看到省城吗?他们多么想知道省城是什么样子啊!没想到,还没爬上山顶,肚子饿得就走不动了,开头叫了几声救命,可后来也叫不出声了。

“还是弟弟何平聪明。”隔壁的何凤婶说:“要不是他这么想,我们还真没想到上山去找哩!”

“你当时怎么会想到他们上山啦?嗯?”村长问。

“我都很想去哩!想看看大姐要嫁的那个地方。谁叫他们偷着去也不叫我一声!”何平埋怨说。

“这是妈妈随便说说的,你怎么可以当真的呢?再说,你知道山上有多危险啊?有很凶的野兽和毒蛇,还有很多恶鬼……”

“这回要不是及时上山找,你哥哥和三姐饿死在山上也没人知道哩!”

就这样,大姐要出嫁的事在村里传开了。一些婶婶、嫂嫂不时上门问这问那,打听大姐的那个如意郎君是怎么样的?他是不是个有钱人家?省城是有钱人和做官的人居住的地方。说不定他是一个大官哩!

过了一个多月,那个媒人又上门来了,说大姐结婚的日子已经择好了。还送来一些谷米、布匹,烧酒和“ 牲口”(即禽畜)。要他们作好准备。

“我还没见过人哩……”姐姐又哭起来。

“不要紧,结婚的那天,他会亲自来接你的。”

“如果他是一个跛子,或是一个瞎子,怎么办?”

“绝对不是。”媒人对天发誓,“照片你都看过了,绝对不会假。”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待到大姐结婚的大喜日子,上门来接亲的“新郎”却是一只公鸡!姐姐气极了,指着媒人大骂起来:“你骗人!你不是说他会来接的吗?怎么会是个公鸡?”

那媒人提着那只公鸡,跪在姐姐的面前,央求道:“新郎正从省城往家里赶,由于路途远,还没有赶回哩,他可是个大忙人,一直也没时间回来。现在天快要黑了,你就先过门吧!这只公鸡,就代表新郎,先把你迎出门……”

“不,这不是叫我嫁给一只公鸡么?”姐姐哭着,死活也不肯出门:“等到天黑,我也要等到他。”眼看上轿的时辰就要过了,没办法,爸爸、妈妈和婶婶们连拉带推把大姐扶出了门,抬上了轿。

一阵长长的鞭炮声响起,不一会,迎亲的人和姐姐的轿子就消失在茫茫的烟雾中。

(三)

何平的姐姐出嫁以后,虽说腾出了一份口粮,但到后来何平全家的口粮还是断了。为了填饱肚子,开始挖一些野菜回来煮成汤,或做成糍,吃起来也算可口。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家都断粮了,连野菜也没有可挖了。有些人就上山摘野果,如“山柿子”棠梨、“山仓子”。这些野果,虽然又涩又苦,还得要吃。能生吃的就生吃,不能生吃的就煮熟吃,有些人还把“山仓子”打烂,做成一个个汤圆,吃起上来有股呛鼻的气味。不几天工夫,山上的野果也摘光了,人们就开始挖拳菜根吃。何平不吃拳菜根,说是拳菜根苦,妈妈就把剩下的米糠磨成粉,做成糠饼来吃。这原本是给畜牲吃的饲料啊!何平吃妈妈做的糠饼,开始觉得有一些米饭的香气——它总比吃野果又苦又涩好,所以他一连吃了几只,到后来就口干舌涩的,咽不下去了。

谁知道第二天就出大问题了!何平到村边的茅厕拉屎拉不出来,屁股疼的要命,还出血了。一见有血,就害怕了,他心一急,就喊救命!但是喊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来,他就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终于有人来了。

“什么事呀!什么事呀!”来人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北堂村里人见人爱、却又敬而远之的美人杜凤莲—— 一个地主分子的女儿。

说她是“美人”一点也不过分。十七八岁的姑娘一支花。此时的杜凤莲可真是花一般可爱:红红的脸蛋,樱桃小口,尖尖的下巴,长长的眉毛下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楚楚动人。只是,她的成份是地主,谁也不敢亲近她。

何平见有来人,就哭丧着脸喊道:“快救我,我的屁股出血了,痛死我了!”

“怎么会这样的?”杜凤莲见何平是一个小孩,就进去拉他。谁知脚一踏上粪池横板,横木就断了,“哗啦!”一声,他们两人一齐掉进了粪池内,浸在粪水里了。粪水溅了他们一身。好在粪池水不深。杜凤莲急忙把何平抱起,推上粪池基上,自己欲爬上来,池边很滑,可不管怎样用力,也爬不上来。于是,何平跑出厕所外面大声叫喊。

“救命啊!有人掉进粪池里了!”

“救命啊!”

“救命啊……”

跑了很远的地方,也没有见一个大人。他们都去很远的地方干活了。在村的另一头,何平看见“癞蛤蟆”懒洋洋地在门口晒太阳。于是,他拉着他就跑:“蛤蟆叔,有人掉进粪池里了,快去救她呀!”

“谁呀!那么臭!”

的确有生错相,没叫错“花名”,癞蛤蟆那股懒劲真叫人生厌,都要救命了,还那么懒懒散散,不紧不急的!

“快!快呀!”何平紧拉着他,拼命地往前赶。

来到出事地点,杜凤莲已经软绵绵地爬在哪儿,爬不动了。

“噢?我还以为是谁呢?是凤莲姑娘啊!”癞蛤蟆慢条斯理地说:“来,伸个手过来。”

杜凤莲把手伸给他。

“慢!先让我亲一下:”癞蛤蟆狡黠地笑着。

“你这畜……”杜凤莲看见癞蛤蟆狰狞的脸孔,心就厌烦起来,真想骂他一顿,可一想自己有求于他,就强咽下这口气说:“我  的脸上沾满了粪水,臭着呢!”

“不怕!与这样美丽的姑娘亲热,还怕什么臭啊!”癞蛤蟆得意忘形地说:“仰脸过来!”

“先把我拉上来再说!”杜凤莲瞪了他一眼。

“你瞪眼的那一下子还真好看哩!快呀,不然我走啦!”癞蛤蟆耍赖了。

  杜凤莲斗不过他,只好仰高个脸孔。

“哎呀!真不知羞!还不赶快救人!”何平拍了拍癞蛤蟆个头,催促道。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真的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用力一拉,就把杜凤莲拉了上来。也不管她身上粪水有多臭,又把她搂在怀里。一会儿就摸她的胸脯。杜凤莲挣扎着,却怎么也挣扎不脱,身子一软,也就趴在他的肩头上,不动了。

癞蛤蟆嘻笑着,说:“这样还挺舒服哩!我的宝贝……”

“真不要脸!”何平又催促他:“还不快背他回家换衣服!”

“对!对!换衣服,换衣服!”癞蛤蟆似觉恍然大悟,嘻皮笑脸地背起她就走。

回到她家,里面空无一人。他把杜凤莲放到一张长椅上,就把何平赶了出来:“去,你也回去换衣服,去!”于是“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何平心里真不是滋味,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事了。可这时何平又觉肚子疼痛起来,又想要拉屎,又拉不出来,他急得团团转……

何平的爹妈妈收工回来,见儿子肚子疼得厉害,又拉不出屎来,并且知道他掉下了粪池,就一边给他换衣服,一边烧水为他洗澡。妈妈还拿来一只汤匙为他挖屁股,把结成好似算盘子一样大小的硬屎一粒一粒挖出来,挖得他屁股很痛,而肚子就不痛了,感觉舒服了许多。

晚上,何平再也不敢吃糠饼了,妈妈专门煮了两碗红薯叶汤给他吃,说润润肠子,就会好的。到了睡觉的时候,何平心里掂挂着凤莲姐姐,老是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乱打滚。她为了救他,却搞成这样,还被癞蛤蟆欺负,他很是难过。

“妈,我想去看看凤莲姐姐。”何平说。

“不要去,她家是地主!”爹在一旁说,“要是上头的人知道了我们与她有关系,就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何平不明白。

“你年纪小,还不懂事,不要多问。”爹说。

“她家是地主又怎样?我就知道她人好!”何平淘气地一骨碌爬起了床,说:“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好了,好了!妈妈同你一齐去!”妈妈拗不过他,拉着他就走。

  他们来到杜凤莲的家门口叫门,却没有人应,只见里面点着煤油灯,而门却关得死死的。

“莫不是癞蛤蟆还在里面吧?要是这样就更坏了!” 何平想,“他一定还在欺负她哩。”

“凤莲姐姐,开门!”何平大声叫喊。

“什么事呀?”过了一会儿,有人回答。是凤莲妈妈的声音。

“我们来看你们啦!”何平说。

凤莲妈妈打开门,看见何平和大婶,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嫂子,你要同我做主啊!”说完就哭了起来。

“不要这样,有什么事慢慢说。”何平妈妈急忙扶起她。

“凤莲被癞蛤蟆糟蹋了!”

“嗨?!这可怎么办?”妈妈吃惊起来。

“她今天有病在家,现在还发高烧哩!……这只癞蛤蟆!他背凤莲回来,见我不在家就……就……他还威胁说:这件事千万不要对人讲,如果讲了,就开斗争大会批斗我们。你说这……这还有天理吗?”

何平不明白“糟蹋”是怎么回事,可他知道癞蛤蟆又欺负了她。“凤莲姐姐呀,都是我不好!是我害成了你这样啊!”何平也哭起来。

“这不是你的错!是癞蛤蟆太坏了!”凤莲妈妈说。“嫂子,你说怎么办啊!是我家成份不好,又怕连累你们,可凤莲被害成这样,我们想讨回个公道,向谁说啊?找村长说,他最恨我们这些人,他会理我们吗?说不定还幸灾乐祸哩,而且癞蛤蟆又是他弟弟,他肯定会护着他。找上头的人吧,我们这些‘五类’分子,有人信吗?……”

“这个癞蛤蟆,真是太可恶了!”妈妈也咬牙切齿,“上头的人真是瞎了眼,怎么不把他也划成‘五类’分子呢?”

……

这件事终于有一天被捅了出去,上头来人把癞蛤蟆抓走了。后来还把何平和他妈妈叫去问话,何平绘声绘色地把这件事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如果我不叫他去救凤莲姐姐,就好了,叔叔, 我有罪吗?”

最后,他胆颤心惊地说。

“你没罪,你很聪明,做得很好。”叔叔赞扬何平说:“有罪的是癞蛤蟆,他要坐牢了……”

癞蛤蟆被抓去坐牢的事在北堂村成了大新闻,人人拍手称快。

“这种人根子正,苗子歪,坐牢就是个活该!”

“不把他批斗一番,便宜了他呢!”

“斗他一番?他的哥哥可是贫协主席啊!”

“贫协主席又怎样?批斗不批斗,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还有上级呢!”

是的,这回上级真的责罚下来了。说章怀德是贫协主席,又是村长,管不好村里的事,更管不好自己的兄弟,要负一定的责任。还在村里开了个群众大会,要章怀德作深刻的检讨。末了,章怀德还当场宣布要与癞蛤蟆脱离兄弟关系。

然而人们困惑的是:这时势,这阶级立场,造成了一种怎样的人际关系啊!人情、亲情、还有爱情,都哪里去了?

            

(四)

是啊!共产党、毛主席领导人民翻身得解放,建立了新中国,人们的生活应该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才是,怎么还会这样艰难呢?听说,国家这个时候又遇上了三年自然灾害,经济困难,这就使人们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人们不禁又想起了吃食堂时门口不知谁写的那副标语“毛主席啊!我们现在还是吃不饱,穿不暖啊,你知道吗?你了解我们吗?你能不能到我们这里看一看啊!”

人们这样希望着,期盼着。可是,最穷,最难,日子还得要过,肚子还是要填。野果、野菜、草根、树叶树皮什么都吃,就连真正的癞蛤蟆也成了美味大餐。

癞蛤蟆,这是一种形似青蛙的专门生活在垃圾堆里的动物。说它“癞”,就是人们伸手捉它,它也不会逃跑,懒洋洋地趴在那儿任你捉拿摆布。它专吃垃圾堆里的蚊子、蚁虫,它的皮疙瘩,沾满污垢物,见到它就令人生畏。据说,它还有一种毒气在身,人们要是碰它,毒气就会喷出来。如果人们不小心吃了它,就会有被毒死的可能。

这天,何平家确实什么食物都没有了,父亲为了全家到处奔波,外出了一整天还没有回来。他们饿得实在顶不住了。妈妈就去垃圾堆里捉了几只癞蛤蟆回来,劏开去掉内脏,放到锅里就煮,不一会,一碟香喷喷的癞蛤蟆肉就端到桌面上来。什么时候吃过肉?他们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看着妈妈甜滋滋的吃着这美味大餐,他们垂涎直流,但谁也不敢吃!

“妈,别吃了,会死人的!”二姐劝说。

“妈,我们不想你死!……”他们一齐围过去不让妈妈吃。

可都给妈妈挡住了,她说:“妈先吃,如果我吃了没事,你们才吃。”就这样,这碟癞蛤蟆肉就被妈妈吃光了。当晚没事,可是过了几天,妈妈就病倒了,先是眼肿、脸肿,后来脚也肿,甚至全身都肿起来了。父亲为了给妈妈治病,更加劳碌,既要找大夫看病,又要上山采药,每日疲惫不堪,回到家里就直喘大气,一躺下就像散了架似的动弹不得。好在那时候,上级拨了一些碎米下来,说是政府专门救济一些老、弱、病、残户的。还有一些药品,是专治什么“水肿病”的。这就像雪中送炭,使他们全家在这危急的关头看到了一点希望。

然而,妈妈的病还是越来越严重,全身皮黄浮肿,不久就离开了人世。她到底是吃了癞蛤蟆中毒而死,还是得了“水肿病”而死,人们不得而知。

妈妈死后,他们几姐弟哭得死去活来。父亲也伤心得几天几夜没吃没睡。一时呼天喊地,一时顿足捶胸,欲哭无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当初?当初怎么啦?后来,何平长大了才知道,当初,他父亲是一个归国华侨。土改那一年,听说家乡要分田了。做了半辈子长工,靠打工维持生活的爸爸,多么希望在自己的祖国,有自己的田地,有自己的家园啊!于是,他带着全家,从新加坡回来,投入了祖国的怀抱,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家乡的水特别甜,家乡的人特别亲。”离乡背井十多年的父亲,对家乡的情特别深。当一些人不解地问:为什么放弃色彩缤纷的外埠生活,偏要回来受苦受难时,父亲总是毫不含糊地说:“那是异国他乡,生活感受不一样啊!”所谓“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时难!”父亲对此深有感触。在异国他乡,生活再好也不是天堂。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尽管家境贫寒,生活艰苦,但总有出头的那一天!真没想到这么多年来,竟是没完没了的运动,没完没了的斗争。……

什么时候才能捱到出头的那一天啊!

(五)

二十世纪的钟声敲响了六十多下。人们在艰难困苦的生活中摸爬滚打,不知不觉地进入了六十年代。

以往,北堂村村前的两棵百年老榆树成了小鸟的天堂,每逢春天来临,小鸟就成群结队地在树上栖息、唱歌、嬉戏,吱吱喳喳闹翻了天。可如今,那些小鸟不知哪里去了,树上的鸟巢被风雨瓢打得七零八落,摇摇欲坠。老榆树仿佛也变得老态龙钟,遮天蔽日的树冠生出了许多枯枝败叶,落叶满地。石椅石桌上玩乐闲聊的人少了,村头巷尾也变得冷冷清清。

北堂村,虽然村里只有百来户人家,五、六百人口,然而这几年,贫穷潦倒使不少人离开了人世。饿死的、病死的不下二十多人。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贫农亲身经历了这种刻骨铭心的磨难,看着这凄凉的景象还不知要到何时何日,心里很不安!村里七十多岁的久运老头算是老前辈了,这几天他就是坐卧不定,寝食难安,心里闷闷不乐,总觉得憋了一肚子的话儿没处去说。可不是吗?过去,乡亲们没田没地难以改变自己的命运。现在翻身解放当家作了主人,有了田地房屋,却依然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为什么?田地是农民的命根子,田地是农民生活的立脚资本。这么多年来,人们分到的田地没有很好地去耕作,却一味搞什么运动、斗争。搞来搞去,到头来,吃亏的吃苦的还是自己!再这样下去,还有出头的日子吗?

一天,久运老头就把他们几个常常在一起闲聊的老贫农召集在一起,怀着困惑与不安的心情来到了贫协主席章怀德的家,期待着村长给他们解开这种困惑。

章怀德又是让座,又是倒茶,热情地招呼了他们。

“怀德,今日,我们几个老家伙来找你,是想向你了解一些事情!”久运老头先开口了。

“几位老前辈,想了解什么事情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们!”主席笑口吟吟地说。

“好,那我先问你,”一个外号叫老鸹的老哥问:“人民公社已经成立好几年了,我还是不明白:它到底是管什么的?”

“这个----”村长想了想,说:“大概……”

“什么大概呀!”老哥似乎挺不满意地说:“我最讨厌大概啦,可能呀什么的,这些说话听起来让人模棱两可!含糊不清。”

“对!确切的说,我们就喜欢听些实实在在的话。”另一个外号叫蛋话儿的大哥接着说。

“好!好!”村长连连点头;“确切的说:人民公社是国家、政府的基层政权,它管生产、建设,管人民生活,管阶级斗争,管各项无产阶级政治运动……”

“唔!算你还似一个干部的模样!”久运老头边听边点头:“那我问你,哪一样最重要?”

“阶级斗争!”村长不假思索地说。

“喂,喂!刚才我听你说,排在第一的是生产建设呢!怎么阶级斗争成了最重要的?”

“刚才我是随便说的。”村长解释,“阶级斗争最重要,是因为它关系到我们无产阶级政权能否巩固的大问题,上头是这么说的……

“上头这么说,你就这么干了,是吧?”

“这……你是什么意思?嗯?”

“没什么意思!我是说你是共产党的干部,就得执行共产党的政策是吧?”

“没错!”

“我还得要问你,你刚才说要巩固什么……什么政权,其目的是什么?”

“保障人民当家做主嘛!”

“那保障人民当家做主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提高人民生活啰!”

“怎样才能提高人民生活呀?”

“这——”村长抓了一下脑袋:“还得搞好生产……”

“这就对了!”老鸹大哥一拍大腿,立刻兴奋起来,说:“现在,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是阶级斗争重要,还是抓好生产重要?”

“……”村长说不出话!

沉默了片刻,久运老头语重心长地说:“怀德啊,你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贫下中农选你做代表,你就要代表贫下中农做些实事,让我们贫下中农得到一些实惠才对呀!你看这几年,大家都咬紧牙关过日子,可还在搞什么运动、斗争!都死了多少人啊!好在我这副老骨头够硬,要不,我还不能站在这儿跟你说话哩!上头怎么说我不管,可你是贫协主席,又是村长,几百口人都向着你呀!你不为他们着想,对得起他们吗?”

“是呀!刚才久运哥说得对!” 蛋话儿大哥说,“上面千头万绪,到了下面,归结到一条,就是要人民过上好日子……”

“对!”老鸹大哥接着说:“饮水不忘共产党,吃饭全靠毛主席。”,这对联把共产党、毛主席的恩德说到我们贫下中农的骨子里去了!我非常非常赞成!可是,话又要说回来,毛主席还得依靠共产党的干部,带领贫下中农抓好生产,搞好建设才能有饭吃啊!光抓阶级斗争,搞政治运动,那是无米之炊!我们贫下中农能有饭吃吗?”

…………

(六)

一语惊醒梦中人!章怀德这一晚思潮滚滚,彻夜未眠!

“怀德啊!这十多年来,你都干了些什么呢?你没吃好,没穿好!没住好!大伙儿还跟着你受苦,你何必啊!你当这个贫协主席、村长不觉得脸红吗?‘上面千头万绪,到了下面归结到一条,就是要人民过上好日子!’多么诚实的语言,朴实的心声啊!是啊,人民当家做了主人,以后的一切,就是要让人民过上幸福的生活。要过上幸福的生活,首先就要吃饱、穿暖、住好!要吃饱、穿暖、住好,就得搞生产,搞建设。可上头为什么还要搞那么多的政治运动呢?”

合作化运动时,你曾经红着脸质问当时的工作队队长:“为什么刚刚分了田地又搞合作化?人们不同意搞怎么办?” 可你得到的回答是一定要搞。“国家走的是社会主义道路,搞合作化就是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开始,搞不搞合作化是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你是贫协主席,你要带头加入合作社!”经队长这么一说,你服了。

“队长啊,现在我真想问你一句:如果我不执行你的指示,放弃搞什么运动,你还会说:这是个大是大非的问题吗?”……

章怀德这一天起得特别早。他脸没洗就走出村外,久久地凝视着村前的一片稻田,心情特别沉重。稻田里是插下不久的禾苗,可土地旱裂,禾苗枯黄,杂草丛生,这样的情景还指望有收成吗?他来到北山的那一面,那条山溪水清澈透底,哗啦啦地流淌着,一直流到老灌河里。他掬了一口,透凉清甜。然而,就是这么一道清溪水却白白地浪费掉,如果在上面建一座陂闸,那水完全可以灌溉到稻田里……

他来到曾经种过红薯的那一片土地,到处是枯枝落叶,荒凉一片,而在地的那一头高坎上,却长着一棵绿油油的苹果树,上面还结着几个汤圆大的青果,微风吹来一摆一摆的,像是向人们点头。他知道,这里曾经住过一户人家,他在屋前屋后种过几棵苹果,每年的生活全靠卖苹果来维持。有一年,来了几个贼子,把他的苹果偷光了,还把他毒打了一顿,使他吐血而死。后来,他的房子也塌了,几棵果树只剩下一棵,十几年过去了,那棵苹果树依然顽强地活着……

他还来到曾经炼过钢铁的那一片山坡地上,树林子已经伐光,到处是木炭、铁灰与土堆。他抓了一把泥土捏着、泥土乌黑、疏松、肥沃,一会儿就捏成了粉末。他突发其想:“这山坡地如果种上果树,那岂不是一个难得的花果山?”他一边走,一边想:“过去,自己没往这边想,不知道有何文章可做,现在看来还真有一些搞头呢!”

回到村里,一阵嘈杂的人声把他从沉思中惊醒,他走过去一看,又是一个人饿得昏迷过去。

“快去叫医生!”他一边吩咐人们,一边立刻回到家里把自己收存起来的、不到紧要关头不动用的几斤大米拿了过来,好让那人醒过来后好好地吃一顿饭……

眼前的情景,使章怀德又一次触及到自己的灵魂深处,一种负罪感越来越紧迫地涌上心头。

“不行,我必须作出抉择。再这样下去我就有负乡亲们的期望了。”他决定要走访一次县里的领导,把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向他们说说……

这可是他的一项重要决定啊!

第一次造访县委领导,心未免有点紧张。

在县委接待室里,过去的工作队队长,现在的县委书记李勋培热情地接待了他。两人称兄道弟,忆前瞻后,说古道今,说话很是投机。

末了,李书记问起了现在村里的情况,章怀德如实地向他汇报之后,惭愧而又内疚地说:“李书记,请你批评我吧!我工作没有做好,使村里出现了极端困难!”章怀德说着说着,两眼湿润了:“我一直以为,上级的指示是对的, 上级的决策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可是,走过这么多年,回过头来再看看,有哪一件让群众拍手称快的?哪一件让群众得到了实惠?没有啊!今日这个运动,明日那个斗争,搞来搞去还是搞不饱群众的肚子,难道我们还要继续搞下去吗?”

李书记说:“过去的运动和斗争,有些是对的,有些就搞过头了,这是事实。上级也察觉到了错误的地方。现在,是该要反思一下过去的时候了。”李书记停了片刻,继续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上面已经来了指示:要在农村实行‘三自一包’,‘四大自由’,(注:“三自一包”:自留山,自留地,自留牲畜,包产到户。“四大自由”:自行抉择,自主经营,自由支配,自负盈亏。)真真正正把农业生产搞上去,好让群众过上饱暖、富足的日子。

“这就好!这就好了!我们就可以抛开那些没完没了的运动和斗争,一心一意抓生产,搞建设了。”章怀德握住周书记的手,很有信心地说:“嗨!我这趟腿算是没白跑啊!这回,我要真真正正地做些实事了,好让乡亲们感受到:美好的日子就要来临!” ……

(七)

章怀德回到村里,第一件事就是召集久运他们几个老贫农来到自己的家,把自己造访县委领导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并且将自己如何组织生产自救的想法和盘托出,请他们出谋献策,把北堂村的生产建设搞好。

不久,县里召开了生产自救动员大会,要求各地摆脱三年经济困难的困扰,艰苦奋斗,自强不息,认真组织落实“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生产自救实施方案。后来李书记还亲自进驻北堂村搞试点。

生产自救小组由此应运而生。

他们将全村百来户人,分成4个小组,把老、弱、病、残户搭配起来,以土改时分到各户的田地为基础,适当调整,然后包产到户。并把一些山地、五边地分给农户作为自留地,自留山。各户可在自留地、自留山上种一些瓜果或其他作物,以补充集体粮食的不足。各生产自救小组按照集体订下的粮食产量目标任务,包产到各户,除了上交国家公粮、集体提留,留足种子等外,其余全部由各户所得,自行支配,包产到户的一切工作由各户自主安排, 村长不再干预, 也不作记工处理. 只有集体需要抽调各户劳动力干工时, 才由村长安排, 作出集体记工, 并评定工分. 年终时, 根据集体的收入, 工分的多少, 再作分配。这样一来,村民的积极性就充分调动起来。各小组实行互帮互助,互联互动,那些老、弱、病、残户也得到了关照和资助。

一年下来,北堂村的粮食产量比去年提高了数倍,各家各户所得的粮食也增加了许多。为了壮大村集体经济,村里还把“大炼钢铁”时的那片开阔的山坡地重新规划开发,把它全部种上了苹果。村里的一些水利生产设施也得到了改善,那一条清澈的山溪水再也不会白白流掉,它终于顺着人们的意愿,灌溉着枯旱的土地,滋润着人们久渴的心田。

粮食多了,人们开始饲养禽畜。一天,久运老头专门杀了一只大公鸡,要在家里宴请村里驻点的李书记。说李书记带来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使村里改变了面貌,村民生活一天天好起来,不管怎样也得答谢答谢。

可李书记却谢绝了。

“如果随便吃一顿便饭,或者我会来。”李书记说:“你这样杀鸡杀鸭的,就免了,还是留给你们自己好好享受吧!这年月能吃上一顿肉的确很不容易,只要你们吃饱吃好,我就高兴了。”

“李书记,请你不要误会!”久运说:“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你来吃饭,我们还有许多东西要请示哩!”

“心意我领了。至于请示,你也别那么客气。有些事情我还要请教你哩!”

“既然李书记你那么坦诚,我也推心置腹说些心里话。”久运说,“记得土改那时,你也是驻我们村,可我们见到你,心里就怕,不敢接近你。至于怕什么,我也说不清楚。那时你威风凛凛,一点不像现在那样和蔼可亲。”

“说真的,那时刚解放,共产党掌握政权还没牢固,国民党残余势力时刻想要反攻大陆,国内还有一些残余的土匪恶霸势力,因为共产党损害了他们的利益,维护了穷人的利益,所以,他们不服,会颠覆共产党的政权。土改运动,剿匪反霸,就是要彻底清除他们的反动势力。在那样的斗争形势下,作为一个共产党的干部,不威严一点,行吗?”

“可是,书记,别的地方我不清楚,在我们村,土改时批斗的那个乔老五被划为地主,好像冤枉了他。其实他是个好人,他也是贫苦出身,只是,他继承了养父的田地之后,勤耕细作,节衣省吃,生活比别人好些而已。”

“在当时的形势下,我们的工作有些失误和过错也在所难免。因为,我们的社会主义事业是前所未有的,没有现成的路子可走,我们各项工作都在摸索。我们做错的事,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就望你们多多谅解了。”

久运点点头,说:“会,会的!我们都知道社会主义好。只要像现在这样子干下去,想必日子会更好,但是——李书记:这‘三自一包’,‘四大自由’能干多久?”

“这个——我都想过了,上头没有规定搞多长时间,我看也不必规定得太死,只要大家认为好,到什么时候,就干到什么时候吧!”

…………

(八)

“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给北堂村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活力。县委书记与老贫农的对话像春风吹暖了各家各户。人们第一次对黄土地产生了如此深切的厚望。他们起早摸黑,耕作更加勤奋,自留山、自留地都种上瓜菜、果树;水田一年两造都种上了水稻或其他花生、玉米之类的农作物。

然而,人们对耕作毕竟还比较生疏,对农业生产的一些基本常识还是似懂非懂。对毛主席的八字宪法更不明白。诸如下错种子,喷错农药等事情时有发生。人们对农业生产的求知欲逐渐增强。因此,村长章怀德的家里时常坐满了人,都是问一些有关农业生产的知识。可是,章槐德虽然是村长,但他只上过几天扫盲班。对农业生产知识也是一知半解,无法满足人们提出的问题和要求,这使得他感到自己担子更加沉重。过去忽视了农业生产,现在一抓起来,问题就多了。但总得有一个解决的方法!于是他想起再进一次县城,找有关部门,看能否派人来帮助帮助。

到了县城,人没请到,却带回了一堆书籍,都是写农作物栽培技术知识的小册子,可是村里识得字的人能有几个?人们只能望书兴叹。

章怀德的老婆杜晓涯出生于西峡县五里桥黄狮店一个破落地主家庭,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女人。她虽然没有那些富贵人家的女人那样高贵典雅,然而她窈窕苗条的身材, 嫩滑绯红的脸颊,含情脉脉的眼神以及她的矜持、她的浅笑、她善解人意的心灵和她勤快灵巧的双手,就足以让章怀德动容倾心。那一年章怀德着父母外出逃荒,是在途中认识她的。她也是跟母亲逃荒在外,两人真可谓一见钟情。后来她的母亲病死了,就把她托付给章怀德了。

他们结婚不久就生了一个儿子叫章成。可那时连自己生活也顾不上,哪有能力养儿育女?只好把章成送给人养。后又生了个儿子,因为赶上人民公社,所以,就起名叫社有。

谢天谢地,章社有在家里得到了母亲良好的教养,虽然家境也十分清贫,但能读上书,而且读到了高中。现在,在北堂村也算是个有文化的人了。(现在是社会公认的乡土作家)

章社有生来几乎是章成的翻版。遗传基因使他深深地戳上了父亲的烙印—— 一样的憨厚健壮,一样的阔脸浓眉,只是肤色糅合了他母亲的嫩滑与细腻;高直的鼻梁下是一张先天性生理缺陷的大嘴,一个瘦小的国字脸。

章怀德在县城带回来的书籍,章社有就像久渴遇上甘霖,津津有味地读起来。有时读到兴趣处,连饭也顾不上吃。一次,妈妈看见自己的儿子如饥似渴的看书,便试探着问他:

“社有,书上面的内容你能看懂吗?嗯?”

“能” 。

“那你能不能给大家说说?”

“说什么?我能不能看懂跟大家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把书的内容给大家说说!”

“这个——读书我还可以,说书我还真不懂怎么个说法哩!”

“你别急,先自己看懂里面的内容,然后再将内容说给大家听就可以了,嗯?”

年幼的章社有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在当时的北堂村算是全身都红透了的让人羡慕的红孩子了。(红后代)

但是,远水不解近渴。章社有毕竟年幼。面对着一大堆技术资料,却找不到有文化的人来传授。这就是五六十年代社会的通病。

此时此刻,章怀德想到了自己的老婆,何不让她来教大家学习呢,他决定办夜校来解决燃眉之急。

第二天他就把办夜校的事情向县委李书记做了汇报,得到书记的大力支持。

(九)

北堂夜校开办以来,的确吸引了不少男男女女来读书学习,就连外村的青年也打着火把前来求学。

县委李书记不时还请县农科所的农技师前来上课。讲授农业生产科技知识。他本人也就当前的形势等问题上教育课,让广大农民群众了解当前农村的形势,做好各方面的工作,适应新形势的发展要求。前来听课的人都感到十分兴奋,学到了不少新的东西。

一天夜里,天刚下雨不久,来北堂夜校学习的人依然络绎不绝。离北堂村足有两公里远的葛营村,几个青年男女正结伴前来参加夜校学习,刚走出村头,就听到前面不远处的北小河桥下“哗啦”一声水响,人们还以为有鲤鱼上潮散卵哩,走到桥上用手电一照,原来是葛营村的赵瞎子掉到水里去了。急忙把他扶上岸来,瞎子全身湿透,却还嘻嘻咧嘴大笑。人们问他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到处乱走?他说他不是乱走的,他也去北堂夜校参加学习哩!

“你这样一个瞎子,还学什么呀!”有人问。

“听说北堂夜校有许多新鲜东西学哩!我看不见,听听也好!”瞎子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人们被他的热情打动了,每晚都一齐领着他前来听课。瞎子还学得一手拉二胡的本领,夜校的娱乐活动,他不时还站出来拉上一曲,为夜校增添了不少欢乐的气氛。

在北堂村,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贺兰婶,也每晚必来上课。她戴着一副老花眼镜,那股认真劲儿真让人不敢小看。学字练习,她一笔一划的写,就像刚入学的娃娃,写起来十分费劲,却乐也陶陶,那神采就像年轻了十岁。

那天夜里,李书记在夜校刚刚讲完课,人们都陆续离校回家去了,贺兰婶却拉着李书记的手不让他走。

“李书记,我有一件心事……”

“什么心事?”李书记莫名其妙。

“这里不方便,我想单独跟你谈谈。”贺兰婶神秘地小声说。

李书记觉得更加奇怪了。一个女人什么心事那样神神秘秘的?还要与我单独谈!孤男寡女独在一处,让人看见了多不好!李书记这样想着,立即挣脱了她的手,说:“有什么事你就明说吧!”

“这事让别人知道了,怕会影响你哩!”贺兰婶说。

“影响我?影响我的还会有什么事?”李书记心里揣摸着,脸上却严肃起来。

“怕影响我的事,你就别说!”

“我都想过了,但是,不说不行!我心里不安。”贺兰婶央求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好干部、好领导,也只有你,才能帮到我……”

“你可不是叫我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吧?” 李书记的脸开始变得狡黠起来。

“李书记,你可别误会。”贺兰婶连忙解释说:“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只是求你打听一个人。”

“谁?”李书记问。

“我丈夫!”贺兰婶说。

“原来是这样!”李书记吁了一口气,“你何必这样神神秘秘呢?”

“你知道我丈夫是什么人?”

“什么人?”

“他是国民党的一个军官。”

“啊?!”李书记吃惊了。

原来,解放前,贺兰婶刚结婚那年,国民党就进村里抓壮丁,她的丈夫给抓走了。从此以后,贺兰婶婶每天以泪洗脸。刚做新娘的她就像守寡一样一直盼望着丈夫回来。谁知道,他一走就是十年,杳无音讯,也不知是死是活。后来才听到一点小道消息说,她的丈夫在国民党的军队里升了官,一九四九年全国解放,他跟随蒋介石逃到台湾去了。也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以后就一直没音讯了。

“李书记,你是县里的领导,有头有面,你就帮帮我吧!我等他等得好苦啊!”贺兰婶说。

“如果有可能,我一定帮你。”李书记说:“问题是,不知道县里有没有他的档案材料。”

“那就拜托你了。”贺兰婶立即向他叩了个头。

“话得说回来,这事可真的不能让人知道啊!如果让人知道了,我这个县委书记的阶级立场就成问题了。”

“所以我要单独跟你谈哩!只怕走漏风声,你和我的命运就遭殃了。”贺兰婶说,“现在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你就看着办吧,我等你的好消息啦。”

…………

北堂夜校除了上文化课、农业科技知识课外,还经常组织青年学唱歌、跳舞,搞文艺演出,搞文体娱乐活动,为村里办一些公益事业。譬如:修桥补路,搞清洁卫生,为一些老、弱、病、残特困户打柴、挑水;农忙时还组织一些青年帮助缺少劳动力的家庭干农活。年轻人个个都有上进心,有公德心、有事业心,使村里的社会风气明显好转。报纸、电台经常有记者来采访。因而,北堂村夜校轰动全省。

一时间,全省、全国各地都有人来参观、学习、取经。赞扬北堂村夜校的信件像雪花一样飘来,远在内蒙古的一些解放军战士,知道了北堂夜校和杜晓涯的先进事迹之后,还发动了募捐活动,给夜校捐赠图书和办学经费。使北堂村夜校的办学设施进一步得到完善和充实。

杜晓涯还光荣地参加了省业余教育先进分子表彰大会。

                            (十)

自从办起北堂村夜校,人们求知识,学文化的热潮有增无减。涌现了不少动人故事。葛营村的赵瞎子来夜校求学,不小心掉到水里不说。慈梅寺村的寡妇章大嫂,那股读书求学的热情与坚持不懈的韧劲,确也催人泪下。她每晚要跑两三公里远的路来夜校上课,风雨雷电从不间断。有一次夜里,她不小心踩上一条毒蛇,给咬了一口,脚又痛又肿,差一点昏倒。被人抬到医院抢救后,才捡回一条命。后来她索性把被铺一卷,住在了北堂村一个妹妹的家里与她妹妹一齐上夜校。第二天一早才回去开工。人们问她,为什么这样不辞劳苦,不惜丢掉性命地去求学?她说,家里没有个男人,内内外外都得靠自己,不学点东西行吗?而且,将来再遇上一个如意郎君,不识字怎么写信谈恋爱?说得人们开怀大笑。

何平的姐姐何花嫁到了十多公里以外的沙岗村,也不时回来住上几天,到夜校上课。前不久,她爸爸在城边租了一个地方,开了一间裁缝店,把从新加坡带回来的一部缝纫机摆在店里,做起了裁剪缝衣服的小生意。后来县里成立工商联,需要一名归国华侨的代表,就被调到了县城里去了。家里一时没人照顾,她就回来住了一段时间,像妈妈一样照顾弟妹们。何平他们没有见过姐夫,不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都很想见见他。一天,他们都围在姐姐身边:

二姐说:“带我们见见姐夫吧!”

三姐说:“不带我们去,叫他来看看我们也好。”

何平也嚷着说:“我也要见姐夫,我也见姐夫!”

“好!好!过几天,我就叫他来看看你们!”

姐姐这样安慰着他们。

过了几天,她安排好弟妹们由邻居何凤婶照顾,自己真的到了省城里去了。

听说,姐夫是广州南方大厦里的一个小头目,也算得上是个有钱人家。只是,他在结婚大喜日子过后的第二天,才回到家里见新娘。办完婚事返回省城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

姐姐为了与他沟通,头几天就请人写信给他,却从来未收到过他的回音。也许姐姐觉得自己不识字,请人写信心里的情话不好说,所以他读起来觉得枯燥无味吧?要是这样他不回信也难怪。姐姐就主动回来上夜校,学一点文化,好把自己的心事写信告诉他。然而,姐姐学会写信后,自己写过几次信给他,他同样也没有回音。姐姐就犯疑了,“他为何这样对待我呢?难道他心里没有我吗?” 姐姐早就想到省城见见他,与他当面谈谈。毕竟,姐姐没有谈过恋爱。

如今,他们几姐弟提到想见他,她要见他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请他回来,好与家人聚一聚。

姐姐到了广州没住几天就回来了,她怎么也没有料到,回到家后第一个消息却是一个噩耗——父亲在县城突然病死!

姐姐痛心疾首,一边嚎哭,一边唱着哭丧歌,惹得他们几姐弟也哭成了一团,惹得前来劝说、安慰姐姐的叔婶们个个都眼泪汪汪。

父亲死后,何平几姐弟成了孤儿,生活更加没有着落。二姐早早地嫁人了;三姐被政府送到县城读书;哥哥则去了孤儿院;姐姐见他年纪小,就把他带在身边。

何平跟随姐姐来到了她的婆家,第一个印象就是:他们住进了一间牛栏!

这是一间典型的农村三间两厨的租屋,黄泥砖瓦结构,上三间是一厅两个卧室,下两间是两个厨房,中间一个天井。姐姐的婆家有三口人,婆婆、姐夫和一个叔叔。那时,姐姐、姐夫和叔叔各住了一个卧室,婆婆就住在厅中。而厅里明显是一间曾经关过牛的牛栏。地上一坑一洼的,凹凸不平,墙上因有咸质而长出了一些白色的粉末,整个厅还残留着一种畜牲的骚味和牛屎的臭味。虽然,耕牛现在不知哪里去了,但可以想象,这间租屋,曾经是人畜共住的地方。

“姐姐,这屋好臭!”何平捂住鼻子说。

“小孩子知什么臭呀!”婆婆这样骂了他一句。

住了一段时间,姐夫就从省城回来了。何平满心欢喜,响亮地叫了一声“姐夫!”

然而,他却用鼻子“哼”了一声,就没有理睬他了。

一会儿,他拿出一些糖果分给了其他孩子,却没有何平的份。

姐姐说过,姐夫回来要分糖果哩!可现在,连一个糖果也没有!何平睁大眼睛,审视着这个陌生的姐夫,鼻子酸溜溜的,泪水在眼眶内打滚,可他怎么也没有让它流出来。

第二天,他就提出:要与姐姐离婚!

他提出离婚的理由,说是姐姐没有能力生育孩子!

“谁说姐姐没有孩子,我就是她的孩子!”模糊中,何平知道姐夫在欺负姐姐,为了给姐姐争口气,他不顾一切地顶了他一句!

谁知引起了在场的人一阵哄堂大笑!

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姐姐每天以泪洗脸,茶饭不思,夜不能寐,面容憔悴,心力交瘁,正值青春年华的她,却好似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曾经有几次姐姐伤心过度,晕倒过去。最可怕的是,她曾经一度产生轻生的念头,真想一死了之。有好几次,她上山打柴砍树,砍着砍着就放声大哭起来,哭到天昏地暗了,还不想回家。哭声传到村里,一些好心的人摸黑上山把她扶回来,劝道:

“你不要做傻事呀!”

“你怎么可以想到死?你还有一个弟弟要照顾哩!”

“他要与你离婚,这样一个没心肝的人,爱不爱也罢!何必为他伤心啊!”……

其实,姐姐真正伤心的,并不是为他,而是为失去了的双亲,为自己如此不幸的苦难的命运!

(十一)

何平在姐姐家生活了一年多,到了要上学的年纪,姐姐就送他到学校读书。

开学的那天,何平正感冒发烧,姐姐一大早就背着他跑了十多公里路到五里桥卫生院看医生。看完医生后又背着他赶回学校上课。刚到学校门口,姐姐就累得瘫倒在地上了。

“姐姐,你没事吧?”何平扁着嘴,心里欲哭。

“没——没事!刚好没有迟到。你——进去上课吧!”姐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何平看着姐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心就安乐了。

姐姐不是妈妈,胜似妈妈。在阿平幼小的心灵里,失去了的母爱,在姐姐身上得以延续。在他踏入学校门口的那一刻,他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好好报答亲爱的姐姐。

在学校里,第一节课是学唱国歌。那雄壮、激越的旋律,何平很快就学会了。在放学的路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国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愉悦。回到家里,一见到姐姐,他就高兴地说:“姐姐,今日我学会了唱国歌,我唱给你听,啊!”

于是,何平一板一眼地唱起来。

姐姐一边听一边点头微笑。那笑声充满了仁慈和期冀,也对他充满了信心和希望。

何平第一次听到姐姐如此灿烂的笑声,它终于盖住了姐姐的忧怨与抑郁,重拾生活的乐趣。

以后,学校每教一首新歌,何平都回来唱给姐姐听。姐姐一见他要唱歌,就放下手里的活,坐下来认认真真地听。听完了就拍拍他的肩头,说:“唱得好,姐姐听你唱歌很开心。记住,不但要好好唱歌,还要好好读书啊!”

何平心里牢记姐姐的话,刻苦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放学回到家里,姐姐还没收工,他就学着煮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好减轻姐姐的负担。他常常一边做饭,一边读书,做作业。有一次,他读书入了神,居然把饭烧焦了,饭也不能吃。他还以为姐姐会闹呢!可她却笑笑,说:“以后注意一点就是了。”

何平也常常一边干活,一边唱歌,好让姐姐收工回来,人还没回到家门口,就能听到他的歌声。

有人问他:“你为什么那样爱唱歌?”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爱唱歌,是为了让姐姐开心!”

是啊,姐姐为了他,为了他们的家,吃过很多苦,付出了许多许多。姐姐不开心,他也不开心,姐姐开心,自然,他也开心了。

来到姐姐的家,何平一直与姐姐睡一张床。天冷的时候。她像妈妈一样,总是把他搂在一起睡,让他得到温暖。天热了,她也为他煽凉,驱蚊子,让他睡着了她才睡。

一天半夜,天突然下起雨来,电闪雷鸣,雷雨交加。雷声把何平吓醒了。他爬起床,却听见姐姐在哭。他心一紧,一把搂住了她,说:“姐姐,你别哭,我唱歌给你听,啊?!”

“傻弟,三更半夜,你唱什么呀?天下着雨呢!” 姐姐抹了一把眼泪,说。

“那你哭什么?”

“你年纪小,不懂事。睡吧,别着了凉啊!”

“你不睡,我也不睡!”何平说。他担心姐姐哭着哭着,会做傻事哩!

第二天一早,听说老灌河水涨了。村里安排去防洪。姐姐草草地洗了脸,吃了一些冷饭,就挑着担子上路了。何平看着姐姐眼圈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很是不放心。今日是星期天,不用上学,于是,他也要求跟姐姐一起去防洪。

“别去,河边很危险的!”姐姐不让他去。

“不!我就是要去!我就是要去!”何平淘气起来。

“有谁像你?防洪是大人干的活,小孩子能干什么?”姐姐生气了,要赶他回去。可他就是不依。他跟在姐姐后面10多米远的地方走。姐姐停住,他也停住;姐姐向前走,他也向前走。姐姐没奈何,就一边骂他,一边跟着防洪队伍向前走。

这一次,何平算是最不听话了。可有谁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何平在沙岗村小学读书,那不是一所完整小学,班级只开到四年级。升上五年级,就要到三公里以外的五里桥村小学就读了。每天,姐姐总是天蒙蒙亮就起床,为他煮一些红薯、芋头之类的杂粮做早餐。而且还用一些粗布专门为他做了一个特制的书包。书包分两层,里层放书、簿和纸笔,外层就装煮熟的杂粮,好让他一边上学,一边吃早餐。天冷的时候,把手伸进里面还可取暖。虽然艰苦,但他不觉得累,因为,他心里有姐姐的鼓励与期望,她使他刻苦、勤奋、不知疲倦。

到五里桥小学读书,刚刚上了一个学期就停课了。听说,上头要搞什么文化大革命,一些老师与其他中学的师生参加了红卫兵,到城市搞串联去了。

没课上,呆在家里挺闷的,何平就跟姐姐下地,学着干一些农活,如除草、灌水、拔苗、插秧、中耕、割禾、脱粒、晒谷等等,只要他能做的,什么都做。有一次,何平跟姐姐去犁田。他好奇般地在旁边一直观察着姐姐如何使牛,如何扶犁,如何一垅一垅地把地犁翻。不一会,一亩多宽的田就犁翻了一大半。接近中午时分,姐姐累得满头大汗,就停下来喝口水,歇息歇息。趁着姐姐歇息,何平就接过牛鞭学着犁地。可不管他怎么使劲,这牛就像欺负他一样,站着一动不动。姐姐在一旁哈哈大笑,说:“牛是很有灵性的。犁田这活儿,你不懂,连牛也会欺负你。你懂了,牠就会跟你配合的很默契。”于是,她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抓牛鞭子,如何扶犁。而扶犁又要掌握角度:深了,犁不翻;浅了,这田也就等于没犁。原来,犁田这农活还真有这么多学问。经过姐姐这么一番教导,他终于掌握了要领。他摆好驾势,一吆喝,果然,这牛就很听使唤了。犁起来,反而用不了多大的劲。旁边一些干活的人,见他这样一个小学生也学会了犁田,都竖起拇指称赞他聪明,勤快,是一根好苗子,将来肯定大有作为。

这一天,犁完田后回到家里,何平一直在沉思,这活儿与人生、与社会,会不会有某种联系呢?

(十二)

过了不久,北堂村里就被取消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说:“三自一包”、“四大自由”是资本主义,要批判!说:包产到户是搞单干,这是资本主义的苗。我们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人们百思不得其解。不要资本主义的苗,那么,要社会主义的草又有什么用?我们可不是吃草的动物啊!

紧接着,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由城市到农村全面铺开了。在农村,先是破“四旧”,立“四新”,把那些旧思想、旧观念、旧风俗、旧习惯统统“砸烂”,树立新思想、新观念、新风俗、新习惯。

破“四旧”、立“四新”,最具代表性的动作,就是家家户户都不准装香拜神,都必须拆除神台和神像,端端正正地挂上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像,以表示对毛主席的无限忠诚。西峡县成立了“摧资”、“伏牛怒涛”、“起风雷”等 红卫兵造反派组织 。

五里桥公社革委会成立那天,专门组织了一批学生青年红卫兵到农村进行破“四旧”,立“四新”。他们身上都穿一套绿色的军装,头戴绿色军帽,肩臂上戴着“红卫兵”字样的袖章,每人还手执一条“红卫棒”(即用一条一米多长的木棍,中间染上白漆,两头染上红漆为标志),来到了北堂村。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上门拆掉装香的神台和神像,挂上毛主席像。他们来到了村长章怀德的家,村长积极配合他们。亲自动手上房顶砸了龙兽脊。只是,红卫兵要挂毛主席像的时候,章怀德不让他们挂在堂屋正中的神台位置上。

“你想让毛主席靠边站吗?”一个红卫兵的小头目瞪大双眼喝问章怀德。

章怀德见状惊慌了,忙说:“不!不!你不要误会,那是死人……”

“什么?死人?你说毛主席是死人?” 那红卫兵小头目立刻揪着章怀德的衣襟喝道:“你胆敢说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死了?我看你是反动派……”

“不!不!红卫兵同志,我不是这个意思……”章怀德急忙解释。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那红卫兵小头目抓住不放:“一会儿要毛主席靠边站,一会儿又说毛主席死了,你安的什么心?”

“对!你居心何在?你居心何在?”红卫兵们起哄了,一个个恶狠狠地围着章怀德不放。

末了,他们把章怀德抓到了公社革委会。

公社革委会主任是新上任的一个红卫兵组织头目。他一米七的个头,长脸庞,尖下巴,额颧上长着一对小眼睛,外面的事物进入他的眼里仿佛就低了半截。听说他是某学校红卫兵造反派的头头,专抓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辫子”,然后批判、斗争;接着搞深、搞透;搞臭,再后把他打倒,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他就凭着这本领,坐上了革委会主任这把交椅的。

章怀德被抓到公社革委会,就得到了这样的“待遇”。

他们抓住章怀德说的那句话,断章取义,无限上纲,把章怀德当成了一个反党、反毛主席、反社会主义的走资派,进行了批判、斗争。

那天,公社革委会专门召开了公社、大队、生产队三级干部大会,列举了章怀德的十大罪状:

一、要毛主席靠边站,就是反对共产党,动摇毛主席的领导地位;

二、说毛主席是死人,就是仇视毛主席的英明领导;

三、破坏、干扰红卫兵挂毛主席像,就是破坏、干扰红卫兵执行破“四旧”、立“四新”的行动,就是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四、在农村推行“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反社会主义。

五、“三自一包”、“四大自由”是党内最大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方针、政策,执行他的方针、政策,就是与他同流合污。

六、章怀德老婆杜晓涯是恶霸地主分子后代,是反动会道门基督教反革命头子。

七、章怀德说,共产党执政时他保他老婆,天要是变了,他老婆保他。

…………

“章怀德,你要老实交代,是谁叫你推行‘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的?”批斗大会上,造反派头目大声喝问。

“是——”章怀德刚想说出“李书记”三个字,就强忍住了。他转念一想,如果我说出来,李书记就遭殃了。他是一个好干部,我不能连累他!他正想着,红卫兵们起哄了:

“说!快说!”

“你的后台是谁?快说!”

“是——”章怀德咳了两声,镇定了一下,神情自若地说:“是我们自己要搞的!”

“你胡说!”“‘三自一包’、‘四大自由’是党内最大走资派的货色,你还想包庇吗?”

“党内最大走资派是谁,你比我还清楚,还问我干什么?嗯?” 章怀德反问道。

“你——”造反派头目说不出话,就带头喊起口号来: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拒不交代,只有死路一条!”

章怀德想:他们要我交代后台,分明是通过斗我,把矛头指向李书记,阴谋是要整倒李书记,自己向上爬!为了李书记,我宁愿自己受难。

面对这样复杂的斗争形势,章怀德学会了忍辱负重,从容应对!

批斗大会结束后,章怀德就被革职了。

(十三)

章怀德回到家里,对着厅中的毛主席像,真想痛哭一场。他第一次遭到了如此惨重的挫折。说他反党、反毛主席、反社会主义,实在是天大的冤枉啊!其实,他正是怀着对毛主席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才不让红卫兵把毛主席像挂在死人的位置上的。是他们把毛主席当作死人了,反倒诬陷是他,这还有天理吗?

这年月,善恶不分,黑白颠倒,这到底是咋回事啊!?他百思难得其解。

章怀德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当上了村长和贫协主席,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带领大家过上好日子。这几年,推行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人们的生活明显得到了改善,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可现在却要批判。

包产到户是资本主义吗?

文化大革命!又一个无产阶级政权的政治运动!章怀德不知道,这一回又要革多少人的命。过去闹革命,对象是侵略者,反动派;现在的革命,对象竟然是我们自己﹗他感到迷惘。自己是贫下中农的代表、贫协主席,本来是共产党依靠的对象,反而首当其冲遭到打击、批斗、革职!自己被革职是小事,可乡亲们以后的日子又怎么过啊!

他想着、想着,很自然又想起了李书记。他现在的情况怎样呢?他会不会受到冲击?“李书记,我的冤情,你能不能站出来,为我评评理啊?!”

不管怎样,他决定,再一次走访李书记,把当前的情况如实向他反映。

章怀德来到了县城,刚走到县委门口,就看见两侧贴满了“打倒走资派李勋培!” “打到保皇分子张子华!”“打到夏国祥!”“砸烂公、检、法!”、“踢开党委闹革命”的大字报。章怀德这回真的失望了。李书记也逃脱不了同样的命运,被批斗、革职后,又被关进“牛棚”了。章怀德感到天塌了。

待章怀德从县城回来,他家里已坐满了人。大家关心的是,村长被革职以后,由誰来接替他?取消包产到户,以后怎么搞?刚刚改善的日子,难道就这样断送了吗?

自从实行包产到户,人们围绕着自己的田地辛勤劳作,今天干什么,明天又怎么做,各人有各人的如意算盘,可如今取消包产到户了,村长又被革了职,人们无所适从。公社革委会曾经派人前来北堂村物色接任村长人选,可没人敢接,也没人愿意接,都觉得这个村长不好当。因而,村里的生产没人管,工作没人安排,懒散的人、闹事的人多了起来,村里成了一盘散沙。

久运大哥、老鸹他们几个老贫农代表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们都明白,章怀德虽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可他有一股热情,肯为大家办事,敢抓敢管,当村长这么多年,一分钱报酬也没拿,他也没什么怨言,全凭一个共产党人的良知去干事,这样的干部实在不可多得。可偏偏成了这次运动斗争的对象!难道这样的人也是阶级敌人?

久运大哥知道村长又一次走访县委书记,可能会带回一些好消息。因此,他凭着自己一身硬朗的身体,召集了一班人来到村长的家等候他回来。誰知,他们等回来的也是一个坏消息。

“怀德,我们都很同情你的遭遇,你要撑住啊!”久运大哥安慰道。

“是的,誰是好人?誰是坏人?我们都很清楚,尽管你被批斗、革职,我们还是信任你。”老鸹哥也劝慰说。

“你们信任又有什么用?嗯?”章怀德叹了一口气说:“在其位,方谋其政。现在无职无权,说话也不会灵了。”

“革你的职是上头的事。我们听你的就是了。”“村里没个领头人,不行啊!”

“只要你一心一意领着大家过上好日子,我们都护着你。”

“对!你对我们村民负责就够了!如果上头再来抓你,我们顶住,决不让他们伤害你!”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章怀德,恳求他继续做他的村长、贫协主席。大家把心窝子都掏出来了,说得章怀德心里热乎乎的。

“可是,就算我继续做,包产到户也要批判,上头允许我们继续搞吗?嗯?”

大家沉默了。问题又回到了包产到户上。

包产到户真的是资本主义吗?

章怀德又一次想起搞合作化时李书记说过的话:我们国家走的是社会主义道路,搞不搞合作化是一个大是大非的问题……现在如果我们继续搞包产到户,是不是个大是大非问题呢?要是李书记在就好了…

……

沉默了良久,久运老哥说:“现在,我们先不要理会,包产到户是不是资本主义。大家就摆一摆,搞包产到户,对我们来说有没有实惠!”

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又议论开了。

“自从搞了包产到户,我家的口粮比往年多了一倍呢!”

“我家的多了两倍,今年比去年还有余粮呢!”

“我在自留山上种了红薯,自己吃不完,还挑到镇上卖了。我家房子坏了,有了钱,房子也修好了。”

“我家粮食够吃,杂粮也多了,还养了一头猪,今后就不愁无肉吃!”

……

“既然,大家都觉得有实惠,就应该搞下去!”久运接着大家的话说。

“对!管他什么主义呢!只要这样搞,我们有饱饭吃就行了!”老鸹哥也赞成久运大哥的话!

“可如果上头责罚下来,怎么办?”

“既然他们不让搞,我们就说取消了,而实际上,我们在继续搞。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们!”

“对!他们说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

“对了!对了!”好像有什么新发现似的,大家兴奋起来:“他们要革村长的职,就让他们革吧!可怀德还是咱们贫下中农的代表,他一样可以代表我们说话!”

“对!对!,你还是做吧!”

“做吧!做吧!”

“为了我们全村五、六百口人,你继续做吧!”

……

就这样,章怀德舍却不了乡亲们的热情和信任,继续做北堂村的领头人。



(十四)

章怀德虽然被革了村长的职,但有全体村民的支持和信任,在北堂村,依然由他说了算。他开始重新整理自己今后的打算,履行不是村长的村长职责。还好,对上,他不再负任何责任,什么会议呀,运动呀,斗争呀,他可以全然不顾,他只要一心一意管好村里的事情就够了。这样一来,他可以全身心地抓好村里的生产、村民的生活,好让村民过上祥和、饱暖的日子。

这一年,他带领全体村民,除了把原有的水田都插上水稻外,还奋战了半个月,在北坡岗半山腰的地方,修建了一条灌水渠,把灌水渠以下的二十多亩旱地、坡地都改造成了梯田,扩大了稻谷的插植面积。

他还安排了几个青壮劳动力,专门管理前几年种下的十多亩苹果,现在,苹果生势茂盛,而且开始结果,长势喜人。

一年下来,北堂村的粮食比去年多了一倍,村民们高兴得笑不合拢。自然,粮食除了完成国家的上调任务之外,全部由各户自行支配。正当大家满怀丰收喜悦的时候,公社革委会主任凶神恶煞地闯进了北堂村。

他一见章怀德就破口大骂:“章怀德,你这个死不悔改的走资派,居然还继续搞‘三自一包’、‘四大自由’?!”

“我的职已经给你革掉了,现在我无职无权,只是个一脚牛屎一脚泥的农民,还算什么走资派? 嗯?”章怀德不屑一顾的反问道。

“推行‘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搞‘包产到户’就是单干。你知不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革委会主任依然大声喝问。

“‘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不是已经给你取消了吗?嗯?至于包产到户,你哪只眼看见我们搞了?嗯?是农民就要吃饭,就要种田,难道这样也犯罪吗?嗯?”章怀德也毫不相让,据理力争。

“不许你诡辩!”红卫兵们动手动脚,想拉章怀德。

  站在一旁观看的村民一下子就围了过来,把村长挡在背后:

“章怀德现在只是平民一个,你们凭什么要捞人?”

“要捞你们就把我们全村的人捞走好了!”

“对呀!只要有饭给我们吃就行了,省得我们种田那么辛苦!”

“可不!你们不让搞‘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就等于不让我们种田,我们举双手赞成呢!只要有饱饭给我们吃!”……

革委会主任一伙遭到村民们连珠似炮的驳斥,不禁有点心寒。可他强作镇定,说:“你们说取消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这些苹果是哪里来的?”

“取消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就不可以种苹果吗?”有村民立即反驳。

“当前的中心是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可你们北堂村却另搞一套!”

“我们哪有另搞一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不是首先在我们村开展吗?”一个村民也大胆地站出来驳斥。

“对!我们的村长都给你批斗了,革职了,现在,你们还想怎样?”又一个村民站出来,指着革委会主任鼻尖骂道。

“就是嘛!你革了村长的职,搞到我们村没人敢做村长,你还好意思来这里?快走!这里没人欢迎你!”

“对!快走!快走!”

村民们越说越愤怒,围着革委会主任和红卫兵们步步进逼,把他们赶出了北堂村。

革委会主任一走,村民们个个都欢呼雀跃,庆祝他们的胜利。这是他们第一次针锋相对、紧密团结、一致对外斗争的胜利;这是他们维护自身的根本利益、争取合法的民主权利斗争的胜利!

公社革委会主任闯入北堂村,一心想抓住北堂村“另搞一套”的典型,继续进行批斗,好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引向深入。可不想却偷鸡不着蚀把米,碰了一鼻子灰。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了遏制北堂村这种“无政府主义”状态,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就是往北堂村派驻一个新村长。这样一来,他可以通过新村长这个“耳目”,摸清北堂村“另搞一套”的底细,揪出“另搞一套”的幕后人物,作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进行批斗,以进一步壮大他“往上爬”的政治资本。

北堂村,山雨欲来风满楼,将面临着更加严峻的考验。



(十五)

公社革委会派驻北堂村的新村长叫金华,是革委会办公室的主任,一个抓笔杆子专做别人黑材料的人。他与杨晓是同学,也是该校红卫兵组织的一个骨干。杨晓荣升了革委会主任后,金华就被提为办公室主任。

“权欲出骄子,时势造英雄!”杨晓与金华深刻领会这句话的道理。他们审时度势,认准开展文化大革命的大好时机,大胆冲在运动前列,希望自己成为斗争的活跃分子,在群众和媒体面前成为英雄。然后乘势而上,一步一步夺取权力,直至掌握权力的高峰。他们臭味相投,膨胀的权欲使他们滋生了“你倒不下,我可以上?”的邪念。因此,只要你被他们抓住了“辫子”,不管你是干什么的,也不管有多大有官职,他们也毫不手软地把你拉下马,置你于死地。

原五里桥公社社长吴昊就是被他们抓住了“辫子”,拉下马的。

吴昊在李勋培当县委书记期间,也曾体察到农村贫穷落后的症结所在。依照县委当时的部署,推行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眼看农村形势正朝着好的方面发展,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如何理解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吴昊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顾名思义,“文化大革命”,应该是在文化领域展开的革命。如果把旧的思想文化、旧的封建迷信、旧的风俗习惯、旧的传统观念革掉,树立新的思想文化、新的观念习俗、新的社会风尚,以适应新中国社会主义发展的需要。开展这样的文化大革命,无可厚非。然而眼前这种局势,却令人心寒!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由红卫兵大搞串联,使学校停课、工厂停工、交通瘫痪;接着借反“右”的名义,大搞派别斗争,由“文斗”发展成“武斗”,多少无辜的人在武斗中命丧黄泉,多少河流飘荡着无辜者的鲜血和尸体。

到后来,文化大革命深入到农村,使农村的生产建设受到冲击,农民的生活重新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性质已经“变异”,吴昊闻到了这种“变异”的火药味。他是一个诚实、谨慎的人,对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他持观望、随流、不冷不热的态度。正是由于这种态度,被县里派来担任文化大革命领导小组组长的杨晓抓住了“辫子”。他趁着将要成立“革命委员会”之机,立即密谋,组织黑材料,向县打小报告。诬陷吴昊在五里桥公社推行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对文化大革命持“否定”态度,不抓不管,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走资派等等。吴昊很有自知之明,为了避免被批斗、革职,自动辞去了社长的职务,要求调离了原单位工作。这样一来,革委会成立,杨晓就顺理成章地成为革委会主任了。

杨晓当上了革委会主任后,就像得势的草头王,在五里桥公社呼风唤雨。文化大革命开展得更加轰轰烈烈。别的村今日斗这个,明天斗那个。而在北堂村,批斗了一个章怀德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另搞一套”,抓住“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不放。杨晓想:如果不遏制北堂村的做法,在他领导下的北堂村,一旦成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这岂不是成为他的一个“黑点”,妨碍了他飞黄腾达的仕途!经过他周密的考虑和部署,终于做出了向北堂村派驻村长的决定。

金华进驻了北堂村后,在北堂村指手划脚,却没人理会。人们按部就班,照样下地干活,照样播种、插苗、收割、纳粮交税。金华觉得奇怪,他这个新村长说话没人听,也未曾听见、看见安排工作、发号施令另有其人,人们却十分自觉去干活!这是怎么回事?为了探个究竟,他不时登门串户,问这问那。

他看见久运父子俩一人牵着牛、一人扛着犁下地,便问:“是谁安排你们去犁地的?”

“我们自己安排自己,不行吗?”一句冷冷的话回敬他。

他又看见贺兰婶挑着粪水下地,又问:“是谁叫你挑粪水的?”

贺兰婶装着没听见,没理睬他,却让粪桶边儿擦着他的衣服走过去,使得他沾了一身臭!

他又问了几个人,人们没回应他,反而骂了他一个狗血喷头。

“你是不是吃饱了饭,没事做?没事做就跟我挑粪水去!”

“给你坐办公室你不坐,偏来这里抓别人的‘辫子’,写黑材料、打黑报告!小心得报应!”

“我看你就是一条狗,吃了杨晓的骨头,要咬人哩!”

“你叫金华是吧?别的不会就会整人是吧?我看你没有什么好下场!”

“哈哈哈哈……”

金华受到奚落,很是没趣。可他心不甘,一个村几百人口,没个人指挥,哪有这么井然?肯定会出乱子的!可又是谁在背后操控呢?

金华哪里知道,自从他被派驻北堂村做村长后,章怀德就改变了领导方式。搞包产到户,除了按原来各自为政,自行安排外,其他新的工作,就以传递字条的方式相互通知,以避开金华的耳目。

章怀德不是村长,却仍有效地行使村长的权力。而金华说话不灵,就成了“空头司令”了。

然而,纸包不住火。章怀德用传递纸条安排工作的方式终究被发现了。那天一早,金华起床上茅厕。刚方便完出来,便看见章怀德手拿一张纸条,来到了久运的家门口。他敲了三下门,就把那张纸条塞在门缝里,转身回家了。金华偷偷地把那纸条拿出来,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依次转知每户派一人到北坡岗苹果场施肥。”

金华不动声息,将纸条按原样塞回门缝里。过了一会儿,久运的儿子就开了门,看了纸条后,转到了下一户,以同样的方法:敲三下门,把纸条塞在门缝,转身回家。这样一户一户地传下去,金华就一户一户地暗中跟踪着,到了最后一户,刚好转到贺兰婶的家,他就上前一把抢过那字条。说:“你们搞的那一套,这回让我抓住了证据?!”

贺兰婶骂道:“我们搞什么?我们有什么好搞的?还不是农民干农民的工作!我们不像你们什么都搞!”

“我们搞什么?”金华反问。

“搞黑材料,搞黑报告,搞阴谋……”

“你——”金华气得说不出话。

“我怎么样?”而贺兰婶却越说越气:“你现在是我们的村长,你有为我们村的村民着想过吗?我们上有老,下有少,我们现在穷到裤裆穿窿了。我们要吃饭,要穿衣,要住上好房子,这些你能给我们吗?”贺兰婶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金华的鼻尖,越骂越起劲:“你看你,来到我们村都干了些什么?专整人!抓别人的辫子,戳别人的痛处,搜别人的什么证据。现在,你还想吃人吗?造孽啊!小心雷公劈死你!……”

贺兰婶摆出一副典型的农村妇女吵架的姿势,那吵闹声,惊动了周围的村民。人们个个义愤填膺!有村民揪住金华的衣襟咬牙切齿地骂道:

“你整人还未整够吗?还想怎样?”

“对!杨晓派你来,是要整人吗?”

“说!快说!你来北堂村是什么目的!”

有村民拿起锄头要揍金华,被章怀德拦住了。章怀德说:“打他也没用,他只不过是杨晓的一只狗。放了他算了,让他回去告诉他的主人,北堂村的人是不好惹的!”

金华被村民们围攻,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原以为,农民只是一群无赖,愚昧和无知,派他去北堂村任村长,管这样一班人,岂不是大材小用?他原本就不想干这差事,可杨晓是上司,他作出的决定,怎可以不执行?再说,杨晓的用意他心知肚明,这完全是出于某种政治目的。为了他与自己将来的政治前途,他唯有从命,挖出操纵北堂村的幕后人物,就算完成这个派任村长的使命了!

有了“纸条”这一证据,金华就算有了个好交差。他回到革委会,就把这一重要发现写成报告交给了杨晓。

杨晓看了这个报告,如获至宝,认为这是一颗重型炸弹。你章怀德在北堂村继续搞“三自一包”、“四大自由”,这回你不承认也不行了!

第二天,杨晓就组织了两班人马:一班闯入北堂村把章怀德抓走了;另一班就窜到北坡岗苹果场,把所种下的几百棵果全部砍光了。说这是资本主义的温床,必须铲除,就像当年日本鬼子进村一样一扫而光。

北堂村们的生活刚刚有点起色,重又笼罩在腥风血雨惨淡而昏暗的岁月中……

(十六)

历史的战车,载着人们对未来美好的幻梦与期望,轰轰烈烈地驶入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而现实,又像滚滚的车轮,把人们对未来美好的渴望与追求碾得粉碎!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浪潮,依然一浪高过一浪。各式各样的大字报铺天盖地;各种各样的批斗大会连绵不绝!不知什么时候,又掀起了这个年代一大特色的活动:天天读语录、唱语录歌、跳忠字舞、作早请示、晚汇报。

在北堂村,这种活动在章怀德被第二次抓走后,就再也没人搞了。人们沉浸在悲恸而又苦苦的思索中!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像一场洪水猛兽,把人们的思维方式、生活习性都搅乱了。每一个人的生存权利都受到挑战。章怀德在北堂村,本来是一个主心骨,可现在却成了运动斗争的对象。他推行“三自一包”、“四大自由”,都是想让村民过上好日子。如果这也是资本主义,那么,要回到吃糠咽菜那年月,才是社会主义吗?

这样的社会主义又有谁欢迎啊?

当章怀德要被第二次批斗的消息传到村里的时候,人们不禁担心起来:章怀德经得起这种残酷的磨难吗?

人们后悔章怀德第二次被抓走时没有很好地保护他。当时,杨晓领着一班红卫兵进村,村民们就意识到章怀德的遭遇。有十几个村民拿起了锄头、镰刀准备与红卫兵们搏斗,可都给村长劝住了。为了防止事态的扩大,村长宁愿自己一个人受难,也不让村民们冒着生命危险来保护自己!

久运、老鸹与蛋话儿等几个老贫农代表又一次来到村长的家,他们一方面劝慰村长的家人不要过于担心,并安排贺兰婶陪在村长老婆身边,照顾和安慰她,防止意外的事情发生。一方面商议批斗大会上,如何保护村长,防止有人武斗!

批斗章怀德的大会,由三级干部大会提升为万人批斗大会。公社革委会在老灌河边的一处开阔的大沙滩上,搭建了批斗平台,并装上了高音喇叭,规模甚是空前!

上午九点,革委会主任杨晓宣布大会开始,章怀德被红卫兵押上台。紧接着,久运、老鸹大哥带领着三十多名北堂村的村民上台,把村长团团围住了。他们相互拥逼着,一个个都嚷着要批斗章怀德,把看押村长的红卫兵逼开去。章怀德眼睁睁地看着曾经要与红卫兵搏斗来保护自己的村民们,都上台批斗自己,很是不理解。这时,却有人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我们是来保护你的,不要担心!”

章怀德心里的疑团一下子解开了,嘴角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一切明白,一切都心照不宣!就看下一步如何表演了!

革委会主任杨晓列举了章怀德的所有罪状之后,宣布由村民们检举揭发。这时,久运老哥第一个发言。他走近麦克风,咳了两声之后,情绪激昂地说开了:

“我今年七十多岁了,我看着我们村长出生、长大,又看着他当上我们村的贫协主席、村长,对他的为人我最清楚。他当村长都干了些什么呢?以前的不说,就说最近的吧!他确实是推行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搞了包产到户……”

这时,杨晓接过麦克风大声说:“大家听到了吧? 章怀德推行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这是事实,因此,就要对他 进行批斗……”

“我还没把话说完呢!”  久运大哥急忙把麦克风抢回来,继续说:“不错,他是推行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但都是为了让我们的村民过上好日子,把我们村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现在,我们再也不像前几年那样吃糠咽菜了,基本上有了饱饭吃,还能吃上肉;穿的、住的也改善了许多!这就是他的‘罪状’!……”

久运说到这里,台下骚乱起来:

“妈的,过上好日子还算罪状?”

“生活改善了,还要斗他,真没良心!”

……

杨晓听了乔久运的批判发言,觉得很不对劲,原先给他准备的发言稿一句也没有念 ,现在倒把话说反了!这是怎么搞的?

“下一个发言!”杨晓叫嚷着。

这时,老鸹大哥站了出来。

杨晓问:“你的发言稿呢?”

“在这里。”老鸹从裤袋里掏了出来,问:“咋说?”

“原文照读!”杨晓命令似的说。

“好,原文再续!”老鸹走近麦克风提高了嗓音。

“不是再续,是照读!”杨晓更正道。

“哦,照读!”于是,老鸹一字一顿地读起来:“我-叫-老鸹--是-北-堂-村-的-贫-农代表-我-要-要……杨主任,这字咋读?”

台下一阵哄笑。

“读‘揭’字。”杨晓说。

“对,对,读‘揭’字!”老鸹于是继续读:“我-叫-孙老鸹--这是我的外号。是-北堂--村-的-贫-农-我-要-揭-发-章-怀德-三-大-罪……罪……杨主任,这罪字后面……?”

“读‘状’字!”杨晓没好气地说。

“噢,读‘丈’字。”老鸹笑笑说:“杨主任,真不好意思,我不识字嘛。”

老鸹大哥又继续读起来:“……我-要-揭-发-章怀德--三-大-罪……罪……罪什么来着?杨主任,我又忘啦。”

台下嘻嘻哈哈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不读也罢!”杨主任的七窍都快气冒烟了。

老鸹把讲话稿撕掉,说:“我本来就不识字嘛,你叫我怎读?还不拉牛上树似的!” 这时,老鸹一本正经地说:“要批斗我们的村长,我可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刚才久运大哥说了,他推行‘三自一包’‘四大自由’是事实,他还带领我们开发了十几亩荒地种上了苹果,眼看就有收成了,可有人说这是资本主义,硬给砍掉了!你们说他该不该批斗?”

“不该斗!不该斗!” 又有人持反对的呼声。

“该斗!该斗!” 有人高声呼喊。

人们到底还没弄清楚,老鸹说的那个“他”指的是谁?

老鸹发言毕,蛋话儿紧接着老鸹的话说:“是资本主义的东西、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我们一定要批判!因为,我们国家走的是社会主义!是不是?但是,我们都是农民,我们要吃饭,推行‘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就是鼓励我们多种一些粮食,多种一些瓜果,改善自己的生活,大家说这算不算资本主义?……”

“他妈的,说是资本主义的人,叫他去吃屎!”

“不让农民种田的人才是‘走资派’!”

“可不!不让农民种田,想饿死我们吗?”

“对!把真正的走资派挖出来!”

“搞这次批斗大会的主谋,就是走资派!”

……

这时,台下的人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炸了锅,愤怒起来了,他们由骚乱到向前挤拥,像潮水般地涌上台,他们反戈一击,欲把真正的走资派揪出来。

杨晓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他见势不妙,立即宣布散会。

刚宣布完毕,用木头搭建的批斗平台,“哗啦”一声倒塌了,几百个涌上台的人一下子倒在一起,有人哭叫着,有人喊救命,场面一片混乱!

在台上保护村长的村民们,立即扶着村长逃离了现场,解开捆着村长的绳索。章怀德立刻想到久运几个老人的安全,吩咐村民们不用理他,赶快寻找老人。

一会儿,倒在台上的人陆续散去。他们有的扭伤了脚,有的头破血流,情况惨不忍赌。村民们找到了老鸹和蛋话儿,可就是不见久运大哥。人们一边呼喊着他的名字,一边继续寻找。在倒下平台的另一角,有人发现一根木头压着一个人。他们立即过去搬开木头,把他拖了出来,天哪!那人正是久运老哥。可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章怀德背起久运大哥就往医院跑。

而此时的杨晓,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十七)

乔久运被送到医院,终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而死亡。

北堂村,因此又沉浸在悲痛而愤恨的气氛中。久运出葬的那天,章怀德跪在他的坟头上久久不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章怀德这回可真的是哭出了眼泪,他悲痛欲绝的心情,没人可以比拟,也没人可以理解。他父母死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动情而哭。

乔久运的死,对于章怀德来说是一大损失。也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在他遇到困惑和迷茫的时候,是久运老哥对他循循善诱,使他拨开迷雾,辨清了是非;在他遇到艰难和挫折的时候,又是久运老哥站出来,对他给予安慰和鼓励,使他增添了战胜困难的勇气。现在,久运老哥走了,这使他失去了一位尊敬的长辈、一位忠实的朋友和一位不可多得的知己。

“久运大哥啊,你好好安息吧!” 章怀德抹干了眼泪,在他的坟头上撒了一把泥土,说:“我一定牢记你的话,为村民负责,克服一切困难,一心一意带领乡亲们过上好日子!你就等着那一天吧!” 说完,迈着坚定的步伐向村里走去!

章怀德回到村里,安排人员照顾好久运的家人。然后,召集村民们商讨如何为久运大哥之死讨回个公道;如何为北坡岗苹果场的果树被砍讨回个说法。久运已经七十多岁了,本可以安享晚年,可他为了村长的安全,为了全体村民的利益,他把老命也豁出去了,不为他讨回个公道,对不起他九泉之下的亡灵。

对这件事,村民们个个都愤怒至极!都把矛头指向杨晓!

“是他抓村长的;是他组织批斗大会的!他要为这件事负责!”

“对!他组织万人批斗大会,没有采取安全措施,他是罪魁祸首!”

“对!找杨晓算账去!”

村民们个个摩拳擦掌,在村长的带领下,一窝蜂似的涌向公社革委会。

然而,公社革委会除了看门口的老头外,里面空无一人,杨晓不知道哪里去了!找办公室主任金华,也不见人影!抓章怀德的红卫兵也逃之夭夭!人们的愤怒无处发泄,就把办公室的门、杨晓宿舍的门给砸烂了。章怀德见状,立刻制止,说:“我们是找杨晓算账的,不是找那些门窗出气!大家要安份守纪,把事情弄大了反而不好办。”

村民们倒也听话,找不着杨晓,就打道回府了。

“杀人要尝命、打烂东西要赔。这是法律赋予每一个公民的权利!你杨晓组织批斗大会搞出人命案,罪责难逃!我们告上省、告上中央也要告倒他!” 章怀德坚定地说:“现在,我们一方面派人组织材料;一方面继续组织生产自救,把被砍的苹果树全部补种上,继续实行包产到户,鼓励村民在自留地,自留山上多种瓜果杂粮。我就不信,农民多种粮食瓜果就是资本主义。”

“对!村长讲得有道理。” 老鸹大哥说:“道理很简单:毛主席领导我们走社会主义道路,难道要我们喝西北风吗?‘ 社会主义好,人民地位高……’ 歌里都有唱,要把社会主义建设好!人民要过上好日子,就要抓建设、抓生产。‘三自一包’ 、‘四大自由’ 就是鼓励人们抓生产建设的,怎么就成了资本主义?……”

“就是嘛!难道走社会主义道路就不能抓生产、抓建设吗?”

“对!不抓生产,又怎样建设社会主义呢?”

对于“三自一包” 、“四大自由” 是不是资本主义,村民们又一 次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他们虽然不懂得什么是资本主义,什么是社会主义的深奥理论,然而,他们认准了“走社会主义道路也要抓生产、搞建设” 这个道理,认定推行“三自一包” 、“四大自由” 并没有错,说它是资本主义,那是横加指责,给它莫须有的罪名!



(十八)

章怀德的儿子少年时代的章社有,亲身体验着文化大革命给社会和家庭带来的灾难和给国家造成的极大的损失。他虽然对文化大革命的实质还很懵懂,但在他心灵里感觉到这是一场不该发生的灾难。他亲眼看着很多被颠倒了的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父亲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积极分子却被说成是反革命分子,而被批斗,母亲又被打成地富反坏右而被批斗。还有他最敬仰的乔典运老师也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而被揪斗。总之,这是一个天天都斗争的年月,这跟老年人讲的兵荒马乱差不多甚至还有过及。章社有在这样阴霾笼罩的暴风骤雨的蹉跎岁月中像亿万中华儿女一样渴望着何时才能雨过天晴啊?!也是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环境下,章社有皈依了基督耶稣,因为,他深深地认识到这个勾心斗角的世界没有真理可言,唯独创造万物的主宰者并为担当世人罪孽而不惜牺牲自己的救世主才是可以相信的真理。(这为他日后的遭遇埋下了伏笔)父亲给了他写状子的任务,他奋战了三个晚上,把控告杨晓的上诉书写好之后,就一字一句地读给村民们听。他把杨晓这个魔鬼如何玩弄权术、捏造事实、诬蔑陷害、无限上纲、肆意整人、阴谋夺权、酿成死亡事故、逃避职责等等的罪行,淋漓尽致地揭露出来,有论点,有论据,铁证如山。

为确保把上诉书送达省的执法机关,章怀德产生了拜会李书记的念头。尽管他现在无职无权,但他有领导的远见卓识,向他反映情况,听听他的意见,好让他指点迷津!而且,章怀德还希望了解一下他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自从文化大革命开始,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了,心里老是掂挂着他呢!

于是,章怀德以李书记亲戚的身份,到“牛棚” 拜会了他。

说“牛棚” ,其实那是一间“五七” 干校,形似关养耕牛的地方,专供“犯错误” 的干部、“牛鬼蛇神”实行劳动改造的农场。这农场生活条件十分恶劣:住的是竹棚;喝的是坑渠水;吃的是杂粮。一个星期才吃一顿白米饭;一个月才吃一次肉。体力劳动也的确够辛苦的了:开垦硬邦邦的土地,没有耕牛,用人力拉;浇臭熏熏的粪肥,没有粪车,用肩膀挑。管理农场的人,把干部当成了囚犯、畜牲,大声吆喝使唤,动不动就拳打脚踢。章怀德看到这种情景,不寒而栗,这与劳改场简直没有两样。

章怀德见到了李书记,判若两人,他几乎认不出来!以前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英俊潇洒、威风凛凛的李书记,现在却成了蓬头垢脸、无精打采、面黄骨瘦、弱不禁风的老头子!章怀德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李书记啊!你也一定遭受了极大的屈辱、莫大的摧残,才会变成这样!可你要打起精神,挺起腰干,千万不要自寻末路啊!” 章怀德真想这样安慰他,可是,他说不出。他们相互拥抱着,两眼潮湿了!心,却像掀起了一重重翻滚的波涛;那波涛,载着他们两颗年轻的心,回到了那艰苦斗争、却充满激情、充满希望和抱负的岁月……

沉默!久久的沉默……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都无须表述!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书记看了章怀德带来控告杨晓的诉状,心情更加沉重复杂!如今,简直无法无天了!他沉思了片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小声对章怀德说:“就目前的形势看,地方政府已无能为力。县委的头头也都是杨晓那一班人的势力,要告倒杨晓,必须向上一级的政府和司法机关,才能管用。我有一个姓习的战友,在省政府的司法处当处长。他是一个正直、诚实和爱行仗义的人,只是,目前已失去了联系。对于我的冤情,这段时间,我也暗中写好了诉状,只是,我受这里的管制,无法活动。现在,你来了,就好了!你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把我的状纸也一齐送上去……”

章怀德紧紧地握着李书记的手,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李书记,你的指示我坚决执行,你放心好了。我们同病相怜,但,我们并肩战斗!一定要洗清我们的屈辱,还我们一个清白!”

当章怀德要告辞的时候,李书记不忘吩咐他,贺兰婶委托他办的事,他已掌握了初步的情况:她的丈夫目前正在香港经商,现已改名:叶枫。只是,还未了解到他开办的是什么公司,以及具体地址。要他转告贺兰婶,请她放心。如果他有机会,一定会继续为她找到亲人的。

章怀德又一次紧紧握着李书记的手,心里有说不出的愉悦!在当前复杂的阶级斗争形势下,李书记仍然拿自己的政治生命作赌注,为一个平民百姓办事!这实在太令人感动了!

“贺兰婶知道了这件事,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在此,我先代她感谢你了!” 章怀德激动地说:“如有朝一日她圆了团圆梦,到时一定好好款待你!”

…………

“别了,李书记!我的好领导!我们北堂村民的朋友和贴心人!你要多多保重啊!……”

章怀德回到了北堂村,心里仍然反复着离别时说的话,祈祷李书记平平安安度过这些灰暗的日子!

(十九)

  然而,出师未捷身先死,他们要告状的事情泄露了,厄运降临到章怀德的家庭。

      1974年冬,章社有二十一岁,再过半年他就要高中毕业了,可他却丝毫也兴奋不起来,反而没来由地恐慌起来。那时候正是文革的最后关头,报纸上的舆论是今天批“左”,明天批“右”,今天学黄帅“反潮流”,明天学张铁生当“交百卷英雄”今天批林,明天批孔,搞得人们无所适从,就连高中学生也感到什么都是乱糟糟的。

  

  面对着这样混乱的形势,他对国家的命运和个人的前途,都感到十分的渺茫,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混乱局面才结束。

  此时的他性情暴燥而孤僻。终于,他忍不住了,就写了几篇对形势的看法,和尊孔文章贴在了学校报栏里。这还了得呀!人家批孔他崇孔。于是,有人把这事反映了上去。没过多久,他被当作批林批孔运动的绊脚石被挖了出来,公安局插手调查他,学校开会批判他。1975年2月20日章社有以现形反革命罪被逮捕,同时以历史反革命政治教唆犯逮捕了他的妈妈。

  他在监狱 里住了两年七个月,这两年零七个月经常把他们母子五花大绑拉到全县各乡游斗。

他清楚地记得每次下去游斗,都会听到这样的声音:“嗨!才多大岁数能是反革命吗?”“一老一少都是反革命,这个家算是完了!”这年头啥事都会发生,搞不好,明天把咱也拉去游斗了!”

章社友毕竟年轻,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他心里实在踏实,没有丝毫胆怯,因为他知道他没有罪,更没有错。所以,他面对法庭报以轻蔑和讥笑。

这两年零七个月,公检法提审过他三次,这三次他们没从他口里得到任何东西。

记得最后一次法院那个审判官说:“章社有,你的罪行不轻,你们父子俩竟敢告发革命干部,性质很恶劣,反革命气烟极为嚣张!你要老实交待,坦白你们的犯罪事实,争取宽大处理,你还很年轻,年轻人犯错误难免,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犯了错误就改正,改正的越彻底越迅速越好!你要认真对待你犯的错误和罪行,批林批孔是毛主席发动的运动,你反对,那不是反对毛主席吗?不是反对毛泽东思想吗?所以,你不要执迷不悟……”

那个法官啰嗦来啰嗦去,章社有忍不住大笑起来。法官把桌子一拍大吼道:“章社有,你笑啥?这都是你的罪孽呀!你不知死活,还笑?有你哭的时候,到时候,只怕是你后悔都来不及!”

  章社有义正辞严地说:“我笑你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三次提审都是在这样的气氛中结束的。



一九七七年二月四日,章社有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母亲判刑5年,在宣判的时候,会场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有人高喊:“这净是胡搞,这么年轻,就判15年长刑,还叫人家活不活,他犯了什么罪?”

就这样母亲和他走向了服刑的劳改队。母亲被送往河南省新乡监狱改造,他被送往南阳市第十六劳改大队,周寨砖瓦厂。刚进劳改场那天,他就像是卖艺人在大街上耍猴,很快被难友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咋回事?因为大家都没有见过这样年轻的现行反革命。难友们七嘴八舌的问这问那,他象一个害羞的女孩头低着一言不发。难友们都十分同情的说:“真是作孽呀!年纪不大就判这么长时间的刑,等出去什么都完了。”

他被分在二中队三分队(严管队),这个分队都是现行犯。管教干事姓李,才去的第一天就找他谈话,安慰他说:“章社有,不要有思想压力,刑期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只要接受改造,认真服法就可能获得假释和减刑。”他向他举了几个例子,说是这些人刑期都很长,但因为表现的好,三年两头减刑,很快就出狱了。

他见李队长人很好,就向他倾吐了自己心里的苦水,对他说明自己想不通。李队长十分同情地说:“哎,章社有,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既然已经这样了,你就得面对现实,放下包袱,等时机来了再说吧!”

周寨劳改场是个砖瓦厂,一中队是专门做砖和码窑烧窑的,二中队是专门做机瓦的。到了冬天就积土备土等待第二年使用。这是一个占地300多亩的大院子,大院里面的小院才是犯人们住的宿舍。院墙外四周驾着铁丝网,网上通上电,四周都有岗楼,岗楼上站着武警,小院里面也有一个供犯人们出进的岗楼,白天犯人们出工后就在这个300亩大的院内劳动。每天出工都要查点人数、报数,然后才能出入。看似森严壁垒,事实上,管教干事武警都很好,从不体罚犯人,如有不服法认罪者或越狱逃跑者,轻者关小号,重者加刑。不过谁也不傻,去找着给自己加刑,当然几千人的监狱,毕竟还是有人被关小号和加刑的。

监狱内每周放三场电影,有扑克牌、象棋等玩具,收工后,可以尽情的玩。狱内每周搞一次政治活动,批评落后,表扬先进,出黑板报写稿子,逢年过节了还要排节目演出。政治教育和娱乐活动可以说搞得生龙活虎,如火如荼。

监狱安排犯人每个月都可以接见家属亲朋,用外面社会上发生的变化来感染教育犯人,用亲人的呼唤来激励犯人好好改造。

劳改队的生活搞得更好,守法的犯人们都能吃饱,比在看守所要强一百倍,说到这儿要插一句看守所号里边的生活,一天连三两粮食都不够,一天三顿菜糊汤,喝的人们天天拉稀,二十多天吃一顿面条,一个月头上吃一会馍,正由于这样,号里的犯人们经常因为饭吃不饱而大吵大闹,这里一闹,武警班长们就拳打脚踢,天天搞得是乌烟瘴气不得安宁。

劳改队里,每周要改善两次生活,肉包馍、大肉米饭,春节那就更不用说了,从正月十五到大年初二每天都变着法子做好吃的,所以,犯人们在监狱里唯一的期望就是赶紧判刑,因为判了刑就能吃饱饭,社会上再没吃的,但监狱里政府对犯人确实是进到了人道主义。他自打进劳改队,就受到政府的关怀,李队长一开始就安排他做轻活,他是二中队三分队的秀才,政治宣传任务是他的,出工在外,他是个记工员,冬天积土他开电拉坡,劳改三年,他一天重体力活也没有干。他把政治宣传搞得有声有色,动员大家都投稿,每周出二期黑板报,因为三分队的宣传工作搞得出色,受到了全中队管教干事的表扬,进劳改队的第二年,他就被选为犯人小组长。



一九七五年到一九八零年,是中国历史发生大转折的六年,这六年中华民族悲喜交加,一九七六年,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敬爱的朱老总,敬爱的周恩来总理相继逝世,中国人民陷入极大的悲痛和担忧中,林彪四人帮反革命集团加紧篡党夺权的阴谋和我党我军,全国人民一举粉碎“四人帮”。举国欢庆到一九七八年党中央拨乱反正,平凡冤假错案。全国人民欢欣鼓舞,眉开眼笑。监狱里也是如此,天天组织学习有关政策,党中央的精神。二中队三分队全是政治犯,大多数都是冤假错案,中队管教干事开会动员大家实事求是写申诉。他这个书生算是派上了大用场,难友们都来让章社有写诉状,他忙的不可开交,没办法,领队的李队长干脆就不他我出工,专门按次序为大家写诉状。

历史是公正的,中国共产党是实事求是有错必纠的,诉状通过中队管教转呈有关部门,很快就有了反应,难友们一个接着一个宣布平凡出狱。二中队三分队共60人,每天都有平凡通知书下来,很快60人的三分队,只剩下了20几人。

李队长笑着对章社有说:“你只顾给别人做嫁衣,别忘了自己了。”他笑道:“谢谢队长关心,只要大家都平反了,离我出狱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

这话很快就实现了。

一九八零年十月三十一日,早上出工的时候,李队长站在还有十几个人的三分队全体难友面前高兴地宣布,“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章社有同志平反了。”

三分队全体难友热烈鼓掌,热烈地欢呼(因为每平反一个难友,大家都很振奋),欢呼共产党英明,激动的眼泪都夺眶而出。

                                                                  

(二十)

章社友平反回到北堂村,就像一块铁放进大熔炉,经过冶炼、锻造之后仿佛脱胎换骨变成一块钢。他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要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要提高乡亲们的生活,除了抓生产、搞建设,别无选择。他和父亲及北堂村村民投入到开展整治农田基本建设中。一些堤围、渠道、防洪设施等进一步加强。还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使村里实现了通电、通车、通广播,人民生活得到了进一步的改善。

可是不久,上头又来了指示,要在农村开展一场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工作组不久即将到村,并要求安排好与村民进行“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他心里犯疑了: 现在国家不是正在向经济建设为重心转移吗? 怎么又来一个运动呢? 看来“四人帮”的阴魂不散哪!

一连几个晚上,章社有翻来覆去,没法入睡。过去自己被抓、被斗,住监的情景,像电影一样又一幕一幕地呈现在自己的眼前。 这次运动会不会再揪斗整人?如果揪斗,自己会不会首当其冲?自己被揪斗倒算不了什么,可就是刚刚形成的良好生产局面又要遭到破坏,乡亲们刚刚有点起色的生活又要回到过去艰难困苦的日子,这还了得?

章社友心急如焚!如何对待这次运动,他心里没底。这天一早,他就和几个老贫农代表在一起商量对策。

老鸹、蛋话、还有何凤婶,他们都来到章怀德的家里。可是,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心情却是十分沉重。

老鸹“吧嗒吧嗒”地吸着烟斗;蛋话儿“咕噜咕噜”地吹着水烟;何凤婶拿了针线一针一针地补衣服而章社有则不停地在厅里来回踱步。气氛似是沉默,而焦虑的心情溢于言表。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半晌,有人报告工作组进村了。老鸹大叔这时终于打破了沉默,他说:“我看这样吧,这次运动到底怎样搞,我们谁也不知道,暂且我们不把它当一回事,村里的一切照常运作。工作组进村了,如果真要‘三同’,就安排他们的头头到我家住,让我来接待他。”

章社有说:“好,你好好招待他,问清楚这次运动该怎么搞。如果我们抓生产建设还要受批判,我们就先来个反戈一击,给他个下马威!”

“对!”老鸹接着说:“我们贯彻党中央发展国民经济也要批斗,说明是他们是与党中央的精神不符的,我们坚决不能听从。”

工作组一共来了三个人:一个是县财税局的局长白阳;一个是县农业局的副局长汪亮;另一个是县委办的资料员小周。工作组的组长被安排在老鸹家里,副组长住在章怀德的家,小周则安排在蛋话儿家里。

接待工作组的第一顿饭由老鸹安排。大家团团围坐, 而摆在每人面前的却是两个糠饼,一碟野菜,一碗稀粥。这是怎么回事?

老鸹也不作任何解释,自个儿拿起一个糠饼就吃起来,咬一口,挟送几条野菜,再喝一口粥水。野菜很苦,糠饼很涩。然而不一会儿工夫,老鸹的野菜糠饼就吃光了。

白局长看着,似乎领悟到了什么?拿了一个糠饼大大的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说:“汪局,老鸹大叔接待我们的是工作餐,其用心可谓良苦,就是要求我们保持共产党艰苦奋斗的工作作风,努力工作,埋头苦……” 话没说完,却给干涸的糠饼梗住了喉咙,咽不下去了。

汪副局长也拿了一只糠饼,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说:“这东西以前我也吃过,可就是没老鸹大叔的香……小周,吃……”

小周拿着糠饼,紧锁着眉头,喉结在脖子里上下打滚,喉咙不停地咽着唾沫。

这时,老鸹大叔开腔了:“真不好意思,这顿饭,既是工作餐,又是忆苦餐。在我们农民看来,这样的苦,我们已经受够了。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明白啦。”小周快嘴快舌地说:“就是不希望今后会再吃这样的苦……”

“唔,明白就好!”老鸹说:“那我问你们,这次社教运动将怎么搞?我们正在搞生产建设,抓‘以粮为纲,全面发展’,就是希望今后的生活过得更好,不走以前的老路!这次运动会不会把我们当作典型进行斗争?会不会当作资本主义进行批判?……”

面对老鸹一连串的问题,工作组的同志一时不知怎样回答好。大家不禁陷入了沉思……

晚上,章社有在家里既宰鸡,又杀鸭,办了一席丰盛的酒菜,热情地接待了工作组的同志。吃过了一顿“忆苦餐”之后,他们的胃口大开,滋味感觉截然不同。章社有想:我们这样安排,就是不知道他们明不明白我们的用意?

席间,章社有与工作组的同志频频举杯,不禁说话也多了起来:“第一杯,我代表北堂村欢迎你们的到来;第二杯,我希望这次运动搞得轰轰烈烈,但不要影响我们北堂村的正常生产生活;第三杯,我希望你们多些了解群众的心声,为北堂村办一些实事;第四杯……”

“好了,好了,第四杯让我来干!”白局长接过章社有的酒,一饮而尽,感慨地说:“中午我们吃的是‘忆苦餐’,今晚这顿饭就是‘思甜餐’了,就是让我们先苦后甜,象征苦日子永远过去,好日子越过越甜!”

汪副局长也斟满一杯酒,接过白局长的话说:“这第五杯, 让我来干!我们向你保证,这次运动绝不会像过去那样左批右斗。这次运动的目的,是要教育广大人民群众正确认识社会主义的好处 , 把思想和干劲都统一到热爱社会主义,建设社会主义上来……”

章社有听了,顿时兴奋起来:“好,就凭你这句话,我再喝三杯!”章社有举杯痛饮 ,干完后又饮了两杯 ,痛快地说:“建设社会主义 ,我早就渴望这句话了!过去的运动,劳民伤财,苦了我们百姓。如今这次运动,是为了建设社会主义 ,让农民过上好日子 ,我就一百个赞成!白局长 ,汪局长,我有个改造农田的基本建设计划 ,你们一定要支持……”

于是,章社有把整个计划和盘托出:就是要把低产、受浸的农田进一步平整、改土、入肥,拓宽耕道,打直、疏通排水渠,并且新建一条排洪渠,防止洪涝灾害袭击……

很快, 排洪渠建设工程得到了上级政府的批准。 农业部门作好勘测和建设规划;财税部门作好了资金的调度和安排。建设工程进入了实施阶段。



(二十一)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然而今天感觉特别鲜艳。

东边的山坳上,太阳刚刚裸露半个面,万缕金光就像一支支金箭射向苍穹;不久,灿烂的朝霞就染红了半个天空,给整个北堂村铺上了一层金黄的色彩。

此时,沉睡的小山村苏醒了。雄鸡高唱,此起彼伏。袅袅的炊烟开始缓缓升腾。

在北堂村,每天起得最早的要算是王国定了。他接任了第三任村长靳中华的班后把心思全部放到了生产建设上,已习惯了天蒙蒙亮就起床,而且也总是扛上一把锄头,光着脚叉 ,把村里的稻田巡视一遍,该灌水的就灌水,该露田的就露田,然后站在北山的一个高坡上,深情地回望着北堂村出神。这炊烟,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弥漫、旺盛过了,它凝聚了多少人对生活的热切和向往啊!王村长看着这浓浓的炊烟,就像闻到了浓浓的生活气息,心情不禁兴奋起来——北堂村真有奔头了!

是的,二十世纪的洪钟又敲响了八十下。北堂村和全国各地一样饱经文革的洗礼终于迎来了改革开放、多姿多彩的八十年代。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以联产承包责任制为重点的农村经济体制改革全面展开。农民吃了定心丸,这回真的不再出现反复了。全国农民喜笑颜开,扬眉吐气。

北堂村又成为县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试点。

同以前一样,县委书记亲自挂点调研,指导工作。

王国定根据本村的实际,顺从民意,把北堂村所有的土地归纳分类,宜分即分,宜统即统,既做到“家家有责任,人人有其田” ,又保持了一定的集体经济基础,使北堂村的经济保持良好的发展势头,在全县起到榜样和示范作用。

党中央的富民政策得到了落实,村民们像吃了定心丸,积极性更加高涨,干起活来更加起劲,掀起了新一轮的开发种养热。这一年,在北堂村竟然冒出了十多个“万元户” 。

这可是一个爆炸性新闻,在全县绝无仅有。

北堂村的经验做法得到县委的肯定,很快在全县推广。

北堂村来参观学习的人络绎不绝。县委书记也因政绩突出,升任南阳市委副书记。

有一天,村长王国定接到县委办的通知,县委书记将带领一位贵宾前往北堂村,请村里作好迎接的准备。

村长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他逢人就讲:县委的书记亲自带贵宾来这里,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这是我们北堂村的光荣。我们一定要做好热情接待。

于是,他吩咐妻子宰鸡杀鸭,做几道最好的家乡小菜招呼客人。

中午时分,村长简陋的客厅里,一张大圆桌铺上了一块洁白的台布,桌上摆着“葱油白切鸡” 、“酸波萝扒鸭” 、“香菇扣肉” 、“豉汁蒸坑鱼”等几道具有浓郁粤西风味的菜式,恭候客人的到来。

村长还安排狮子队在村头举行欢迎仪式。

村前那两棵大榆树,今天也显得特别苍劲、碧绿,粗壮的枝丫向两边横伸开来,枝叶在微风的吹拂下不停地摇摆着,仿佛也加入了青年们载歌载舞的行列。

这个贵宾是谁?他是何方神圣?来我们北堂村有何贵干?村民们都怀着好奇的心情涌向村头,都想亲眼目睹一下这个贵宾的尊容与风采。

一会儿,一辆白色的面包车缓缓向北堂村驶来。

青年们立刻敲锣打鼓,舞狮相迎。

有人燃响了一串长长的鞭炮。

鞭炮响过,五里桥乡党委书记第一个下车。紧接着是新上任的县委书记。

乡书记把县委书记介绍给大家认识后,县委书记笑吟吟地向村民们挥挥手,说:“乡亲们!今天,我们很高兴与我们的老书记李勋培同志一起来探望大家。李书记还给大家带来一个惊喜!……”

说话间,李书记跳下车来,他精神饱满,荣光焕发,不断地向人们招手致意:“乡亲们!今天,我们又见面了!大家好吗?”

“好!” 人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也祝李书记好!……”

村长王国定和老村长章怀德及村委一班人急忙迎上前去,与几位领导一一握手欢迎。章怀德在李书记面前,还特意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就是一拳,接着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俩才能体会到历经磨难的那种酸甜与苦辣、泪水与激情交融在一起时的心境……

片刻,李书记揉一揉潮湿的双眼,不停地在人群中搜索着一个人:“贺兰婶呢?贺兰婶呢?”

“在。” 贺兰婶一下子在人群中钻了出来。

李书记高兴地拉起贺兰婶的手,说:“大婶,你先看看:是谁来了?” 接着他提高嗓音喊道;“乡亲们,大家猜一猜,看是谁来了?!”

这时,车上走下一个人,他身材魁梧,神采奕奕;身穿一套黑色的意大利名牌西装,洁白的衬衣上戴着一条金利来领带;稀疏的头发向后梳理得油光闪亮;额上微微横过几道皱纹,却闪着几分亮泽;全身肌肉满盈,血气方刚,一点不像已经六十多岁的人。

人们都以惊异的目光注视着他。心里在嘀咕着:

“这是哪里来的宾客?”

“一定是个有钱人家!”

……

那人径直走到何凤婶面前,惊喜地问:“阿兰,你不认得我啦?”

“你是……” 贺兰婶真的认不出是谁了。

“我是叶枫呀!”

“啊?你是叶枫?” 贺兰婶拍拍自己的额头:“我不是做梦吧?”

“你不是做梦。我真是你的先生叶枫啊!你经常叫我做‘大洋马’呢!”

贺兰婶全身上下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怎么也不相信这位就是自己失散了几十年的丈夫。在她的记忆中,她的丈夫是一个高大、壮实、白净却有几分稚气的小伙子。初恋时,他们互相挑逗、取闹、嬉戏,充满少年的童趣和活力。

“那,你还记得我经常取闹你的那段顺口溜吗?” 贺兰婶问。

“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人一板一眼地说开了:“北坡岗有匹大洋马,乱窜乱撞到我家,不知羞耻来求爱,害得我心乱如麻……”

“北村有只夜来凤,夜夜外出寻老公,荣华富贵偏不嫁,嫁只洋马不嫌穷……” 贺兰婶立刻也背出他回敬自己的那段顺口溜。

“洋马,我想你想得好苦呀!” 此刻,贺兰婶已热泪盈眶,一个劲地扑到了叶飞的怀里……

一阵长时间的鼓掌声。

人们被这种情景深深地打动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贵宾” 居然就是贺兰婶朝思暮想的、失散了几十年的亲夫。

此情此景,不少人也为之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良久,李书记拍拍贺兰婶的肩膀,激动地说:“大婶,你圆了一个团圆梦,我也有一个好交差了。你可要好好‘招待 ’你的先生啊!”

贺兰婶立刻拉过丈夫的手:“来,我们一齐来感谢李书记的大恩大德!” 三对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贺兰婶说得对!” 站在一旁的章怀德接过她的话,深有感慨地说:“真的要感谢李书记了!在文革期间,是他,一直来冒着政治生命的风险,不怕革职、批斗、仍然热心帮助你们,千方百计让你们亲人团聚。你们能有今日的团圆,离不开他的劳苦功高!……”

“你言重了!” 李书记打断了章怀德的话,“为民办事是当干部的职责。” 李书记转向村民们说:“现在,我向大家介绍一下你们的大洋马先生的情况。自从大洋马先生过了台湾之后,不久就改名叶枫,转到了香港做生意,事业已取得可喜的成就,现在是香港万事可乐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欢迎洋马叔叔!”

“欢迎董事长”

……

乡亲们一个个都拥上前来,争着与叶枫握手致意。

李书记停顿了片刻,继续说:“有一首诗这样描写游子之情:‘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经历了几十年的生离死别,沧海桑田,这其间有多少辛酸磨难,有多少世事变迁,不要说儿童相见不相识了,现在就连大人都不相识了!亲人之间互不相识,这不是你们的错,是社会的过错!现在,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来欢迎你们的亲人归来!”

热烈的掌声,伴随着人们灿烂的笑声,久久地在北堂村的上空回荡……



(二十二)

        叶枫在乡亲们的簇拥之下回到自己阔别了五十多年的祖屋。

在叶枫的记忆中,这间祖屋是用泥砖砌成的墙壁,外墙在风雨的侵蚀下已经剥落;房顶是杉木盖的瓦面,由于多处漏水,不少杉木已经霉烂变质,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如今,祖屋的墙壁已经是红砖结构,瓦面也全部换上了新的杉木,两个厨房还盖上了水泥阳台,整间房子虽不宽敞却也明亮,就像新建的一样。只有神台上祖宗的灵位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几十年来香火还在不断沿续,从没间断。

叶枫回到祖屋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祖宗灵位上香,祈祷祖先原谅这个不孝子孙的无奈与苦衷,保佑自己今后的人生和事业风调雨顺,蒸蒸日上。

随后,他由衷地感谢自己的结发妻子,几十年来始终如一深爱着自己,追寻自己的下落,苦苦守候自己归来的那种矢志不渝、刻骨铭心的情怀。

贺兰婶告诉他:自己几十年来孤寡一人,尝透了人间的辛酸与苦楚,如果心中没有他,自己早就撑不住了。她独守空房,日夜盼望着与亲人团聚,望穿秋水,泪滴成池,受尽了感情的煎熬。如今,总算捱到了这一天。尽管生活还不富裕,但已经改善了很多。在村集体的帮助扶持下,自己的破房子也给修好了。在此,她还特别提到老村长章怀德,如果不是他多年来特意安排一班青壮年劳动力,组成修房施工队无偿为各家各户修建住房,自己的破房子也许早就倒塌了。现在,全村所有的危房、破房和泥砖土屋都改造成红砖结构的房子,生活一天天好起来……

“你呀,几十年了,怎么一点信息都没有?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我在日夜思念你吗?” 贺兰婶说。

“你可不知道,我也有苦衷啊!” 叶枫说:“当年,自己被抓壮丁抓到了国民党的军队,天天要打仗,不准通风报信。谁违反军纪就要受到处罚!因此无法写信。到了台湾之后又封锁大陆,无法取得联系。后来转到了香港,此时大陆又在搞文化大革命,进行无产阶级专政。自己是国民党的军人,又怎敢与家里联系啊?更不敢回家乡了。一来,怕连累你和家乡的亲人;二来,如果我回到了家乡,不斗死、打死我才怪呢!” 叶枫说着说着,心情激动起来:“现在可好了,大陆搞改革开放,共产党不计前嫌,落实华侨政策,欢迎台湾同胞回大陆探亲。如果不是李书记亲自向我解释大陆政策,我还可能观望一段时间呢!……”

“我提议,今日,我们好好敬李书记一杯酒!” 老村长迫不及待地说:“我家已准备好酒菜了,请贺兰婶夫妇及几位领导到我家去吃一顿便饭吧!”

于是,欢迎的人群都各自散去了。几位领导盛情难却,与贺兰婶夫妇一道来到了老村长的家。

然而,大家不禁怔住了!

饭桌上,精心制作的几道菜式却被一个人狼吞虎咽的吃了个空,桌上、地上到处都是骨头、菜汁,一片狼藉!

这个人是谁?不是别人,正是章怀德的弟弟----北堂村有名的“癞蛤蟆” !

真是神差鬼使!这个“癞蛤蟆” 怎么一下子冒出来了?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地下钻出来的?

原来,“癞蛤蟆” 坐了二十多年牢,在北堂村,几乎被人们遗忘。这天,他被刑满释放,自己一人回到了北堂村,却见人们在搞什么欢迎仪式,然后又一窩蜂地涌向贺兰婶的家。于是,他趁人们不注意,就偷偷地溜回家里。他看见桌上摆满了酒菜,就狼吞虎咽起来 。正是:牢房出来的犯人----饿狼一群!

“这酒菜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你怎么不闻不问就乱吃一通?” 章怀德一见,又吃惊,又生气地骂道。

“可以招待客人,就不可以招待我了?” 喝足吃饱的“癞蛤蟆” 伸伸懒腰,一边打呃,一边慢吞吞的说:“怎么说我也是自家人……”

“真失礼!真丢人!真不知羞耻!……” 老村长骂着,嘴里不停地唠叨着,却又无可奈何。

村长夫人扯了扯了扯老村长的衣袖,说:“算了,他吃了也罢,我们重新做过吧!”

他急忙招呼叶飞及几位领导坐下,稍为等候。

然而,李书记不愿再添麻烦。他吩咐老村长就别管他们了,这顿饭他们会自便。“既然你的兄弟回来了,你就好好跟他聚一聚吧。他好歹也是你的亲人。”

李书记转而拍拍“癞蛤蟆” 的肩膀,情真意切地说:“你今天好好的吃了一顿饭,还望你日后好好的做人!……”

“真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李书记他们走的时候,老村长不停地赔礼道歉,送他们到村头。

金秋十月,好事连连。

北堂村委新办公楼刚刚落成,庆典完毕,村委会党支部又吸收了4名先进分子入党,他们是、乔明华 、乔敏华、何平、 陈新志。更令人兴奋的是,一对新人在他们举手宣誓的光荣时刻,幸福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在新办公楼的党员活动室里举行新婚茶话会。

双喜临门。党支部书记王国定在茶话会上作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我们北堂村在改革开放的新形势下,终于摆脱了贫穷落后的面貌,开始走向小康社会,过上健康富裕的崭新生活。今天的日子特别有意义:一是有4人光荣地参加共产党,成为无产阶级先锋队的一员;二是一对新人在光荣入党的同时,举行婚礼庆祝活动,这在我们北堂村是绝无仅有的。这不是刻意的安排,是天公作美。这对新人就是何平和秀莲。”

人们兴奋地鼓起掌来,有人甚至吹起口哨,高声嚷着要新郎新娘拥抱接吻。

村长继续说:“新娘同时入党, 这也是我们北堂村涌现出来的新鲜事儿,这段日子,新郎新娘吃过狠多苦为我们北堂村排洪渠的建设、支援大兴堤围的建设、北堂村工业园区等都作出了积极的贡献,他们能够同时入党, 是因为他们共同努力, 成绩突出,是我们北堂村青年的榜样,在此,我代表大家祝福郎新娘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又一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下面请新郎新娘讲话!”

新郎新娘戴上大红花, 他们的证婚人村长特意让他们拉手站起来。

“请新郎新娘介绍他们的爱情故事好不好?” 突然有人大声叫嚷起来。

“好!”小伙子们齐声呼应,高声喝彩。

新郎新娘向大家鞠躬致敬。新郎示意让新娘讲话,而新娘却羞羞答答的低下头,嘴里只是不停地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新郎接过新娘的话说:“真的要谢谢大家了,我们感到无尚的光荣和幸福!我们有今天的日子,都是乡亲们对我们关怀和爱护的结果。特别是村长在工作上、生活上关心我们,而且在政治上也无微不致的关怀,多次与我们谈心,鼓励我们加强学习,积极工作,努力创造条件加入共产党。特别是在我出现危难的时刻,他奋不顾身,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在此,我衷心感谢他的大恩大德!”说到这里, 何向村长深深地鞠躬。“……至于爱情故事, 我们是在共同的工作生活中互相了解, 产生爱情的!”

“就这么简单?” 有人问。

“对,就这么简单!” 新郎笑笑说。

“不行!我们要罚新郎新娘唱歌好不好?”又有人大声叫嚷起来。

“好!”小伙子们又齐声呼应。

“……爱你一万年,爱你到永远……” 。于是,新郎新娘毫不犹豫地高声唱起来。

大家一齐跟着唱,有人欢呼,有人哇叫,越唱越起劲,越唱越疯狂。

整个茶话会成了青年娱乐的狂欢会……







(二十三)

叶枫头一次回到家乡,不仅圆了团圆梦,更重要的是在家乡作了一番实地调查、考察,应乡亲们的要求,在北堂村投资五千万元创办一个工业园区。筹建年产量达到五十万吨可乐的新厂,作为香港万事可乐集团公司的分厂。并准备研制开发“沙糖桔可乐” 、“贡柑可乐” 、“蜜柑可乐” 等几个新品种推向市场。(南桔北移在西峡实验种植成功)

整个投资收益将全部用于北堂村的公益事业建设。

为此,叶枫还特地邀请了几位专家,进行反复的考查、论证。

沙糖桔、贡柑、蜜桔等几个品种在本地已有几百年种植的历史,具有皮薄、肉脆、香滑、汁多、清甜、无核、化渣等特点,一直来都是本地的特产,在久远的朝代就被列为上送朝廷的贡品。利用这些产品作为原材料,研制、开发可乐新品种,无疑存在巨大的市场商机。

专家们经过深入细致的调查论证之后,写出了可行性报告。

在五里桥公社乡镇转制期间,叶枫与五里桥乡的领导及北堂村签订了投资协议书。

又经过一年多紧张的筹建施工,几幢新的厂房、办公大楼、宿舍大楼以及相应的商场、酒店、娱乐场所等楼房巍然屹立在北堂村那一片开阔的坡地上。《香港万事可乐集团公司北堂分公司》正式成立、挂牌运行。

自然,北堂村大部份劳力都成为该公司的员工。而王村长就更成了个大忙人。北堂村分公司成立管理层,王国定全票当选,成为分公司的经理。

作为北堂村的村长兼北堂分公司的经理,他深知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重。村里的生产生活、村民的衣食住行、红白喜事他已经管了几十年自不必说。现在坐上了经理这个位置,确实令他面临新的考验与挑战。命运与责任使他从一脚牛屎一脚泥的农民一下子成为经济大潮的“弄潮儿” 。

现在,年产五十万吨可乐的新厂已经建成投产。几个柑桔可乐新品种也正在加紧研制、开发。如果开发成功,将大大促进柑桔生产的发展,带动本地经济起步腾飞。北堂村----这个以往穷得揭不开锅的山村将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们必须紧紧抓住这个发展机遇,把柑桔生产做大做强,形成产业,成为我们北堂村的经济支柱!” 王国定每逢开会都这样强调说。

不久,北堂村的近期及远景规划蓝图就呈现在人们的面前。村长向全体村民立下誓言:头五年,将实现家家有彩电、空调,户户通电话、人人喝上清洁的自来水;十年内,把北堂村建设成繁荣工业区、生态农业区、优雅生活区、休闲娱乐区和旅游风景区;更诱人的是,再过十年,将实现家家有汽车、户户住别墅、年人均收入达到十万元。

北堂村,就像一列开足马力的火车,乘改革开放的春风,为实现北堂村几代人梦寐以求的理想,朝着北堂人自己制订的自标疾驰飞奔!



作者: 舟上客    时间: 2017-7-10 17:41
精彩的故事!欣赏佳作!热烈欢迎章社友老师加入远山!
作者: 枫林醉    时间: 2017-7-10 18:22
欢迎先生加盟远山!
即颂文祺!
作者: 露珠    时间: 2017-7-10 21:06
欢迎章老师加盟远山!好作品,认真拜读!
作者: 露珠    时间: 2017-7-10 21:07
枫林醉 发表于 2017-7-10 18:22
欢迎先生加盟远山!
即颂文祺!

老哥,晚上好!
作者: 枫林醉    时间: 2017-7-10 22:05
本帖最后由 枫林醉 于 2017-7-10 23:12 编辑
露珠 发表于 2017-7-10 21:07
老哥,晚上好!


晚上好!
转告社友老师,如此篇幅,以分章连我为宜!
作者: 露珠    时间: 2017-7-10 22:14
枫林醉 发表于 2017-7-10 22:05
晚上好!
转告社友老师,如此篇幅,以分章连我为宜!

连我为宜啥意思?
作者: 枫林醉    时间: 2017-7-10 22:55
露珠 发表于 2017-7-10 22:14
连我为宜啥意思?

连载!
作者: 露珠    时间: 2017-7-11 07:20
枫林醉 发表于 2017-7-10 22:55
连载!

奥,好的!
作者: 露珠    时间: 2017-7-11 07:21
章老师,分章连载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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