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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迟到的表白 [打印本页]

作者: 李芳洲的世界    时间: 2018-3-8 12:18
标题: 迟到的表白
本帖最后由 李芳洲的世界 于 2018-3-11 15:49 编辑

迟到的表白
李芳洲

      谁不知昨日之日已一去不可留,今日之日有狂喜,有烦忧,明日之日有梦想,有追求。
      穹顶下,顶着光环,笑容灿烂,迎着太阳,翘首望白云。吞着苦水,咬碎悲哀,止住流血与伤痛。渡尽劫波,一笑泯恩仇。
      梅星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推开那扇锈死的大门,可总也不能成功。本打算放弃走掉,脑中却不时响起一个声音:“坚持,再坚持一会儿。”
      就在她用力到站立不稳,仿佛体内的血和水都已烧干的时候,门轰然洞开。那根坚实的顶门杠,闪烁、飘荡,似有似无。原来,那个名词叫记忆。跨越时空,环绕的音响里传出:
          再回首
          背影已远走
          再回首
          泪眼朦胧
          留下你的祝福
          寒夜温暖我
          不管明天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
          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
          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
          ……
      歌声在地上画出一个圈,圈里站着一个穿蓝色短裙的妙龄女子,踩在银色的高跟鞋上;另一个韶华褪去,离半老徐娘只一步之遥的长裙淑女,面对一位帅气逼人的俊男,三人呈鼎足之势站着。
      明眸皓齿的梅星,自以为有高中、大学六年的恋爱夯实加固的底座,因此能承受任何风暴。于是,她信心满满地用流盼的黑睛迎向那男子顾桐桐。不料,爱情在高速路上违规,掉了头。他却朝那长裙淑女奔去。
      音乐唱此:“伤透的心一片空白,如何面对这意外情变的到来……”
      时光缝隙时而合拢,时而拉开。梅星的高跟鞋被死死的卡住,她想拼命挣脱束缚,拔出脚来,而鞋跟却拧断。她一脚高,一脚低地去追逐那自以为握的很牢的幸福。


      梅星见状先是一惊,又一想:那位属阿姨或老大姐的女子,会不会是桐桐的亲戚呢?这样想,她便快步向前,亲切地正待挽住桐桐的胳膊。然而,让她深受打击的是,顾桐桐伸出左臂,搂住长裙淑女的腰肢,同时用右手,推开了前女友的束手。
      梅星有点死心眼地问:“桐桐,你,你这是怎么了?她,她是谁呀?”
      梅星以为会听到顾桐桐浑厚的声音说:“别误会,这是我表姐或姑姑。”的解释!
      不料,响在她耳边的则是:“哦,梅星,我介绍一下吧,这是我的爱人,我们很快就要举行婚礼了,欢迎你光临出席……”
      梅星乍听到这些话,有些懵,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地伸手打了顾桐桐几个耳光,骂道:“骗子!流氓!无赖!你和我恋爱了六年,不久前我还刚为你堕了胎,你你你……”她说不下去了。
      这时那淑女一面掏出精美的手绢为顾桐桐擦鼻血,一面冷笑道:“就凭你这么泼辣,当众侮辱男人,谁敢要你啊?他是我的人,我也怀上他的孩子了,请你远离他,从此不要打扰我们,各自尊重。”
      梅星还不示弱,不管不顾地朝淑女吼道:“你这样老,给不了他幸福!”
      淑女听了梅星的话,尖声尖气地说:“哎呀,妹子,大自然使大地回春,高科技给女人永驻青春,红颜不衰。刘晓庆多大年纪,你看得出她老么?你说你们爱了六年,时间算什么,时间不过是组成生命或机会的基本元素。爱情不单靠时间支撑,你还小,不懂,早一步,晚一步,恰好在一个时间点遇上,注定的,就叫缘分。你再问他一次,选你,还是选我,就此一锤定音。”淑女说罢,眼睛放电,示威似的送出一串串秋波,安抚顾桐桐。


      十七年像风雷、像静水一样逝去,大家都进入了中年,同学们在上升、跌落、或一直平庸地各自在现实、理想中撞击着。梅星看到我上传给她那条爱犬死前抢救无果的照片,以及最后不得不安乐死及葬于益犬墓的几段视频后,决定回国祭拜、吊唁这只救了她、也成就了她的名叫金腾的拉布拉多犬。当然,她也不忘感激我这位不负重托的好友。
      谁说时光无痕呢?十七年前,我送她的时候,双流机场哪有今日这般繁华、宏大、忙碌?今日我站在窗口,迎着拉拖箱的梅星出来,一同感慨蓉城的飞跃。
      在我们拥抱的这一瞬,仿佛两人都同时依稀看到当年她走时,被安检拦住的金腾的身影,听到它哭喊似的叫声,我使劲地拉住链子,抱紧它,催促梅星快走,别一步三回头地使人儿、狗儿挣扎在离别之痛里。不想这一别,竟生死两茫茫。尽管梅星每月都给这通人性的狗儿打电话,近几年还用上了视频,挽留住狗儿活下去等待主人的信心。
      然而,磨难总不短于生命,一切皆化为黄土。梅星对这只狗的眷念何尝不是“当你愈了解人类,便愈喜爱动物”的诠释。
      梅星坐在车上,看看腕表,对我说:“现在才四点多一点,我想打车去看看我的狗儿墓,你若有事就先回吧。这么多年,真是难为你了,没有你,它哪能活到现在。我真对不起它……”
      说着,哭着,取出一只精美的首饰盒,送我一条镂空云朵的项链、一条嵌满宝石的手链、一枚色彩绚丽的胸针,我推辞了好一阵,长叹一声,收下了。
      我说:“咱俩这么多年了,我和金腾的感情不比你浅,还是我送你一起去祭拜狗儿吧。其实,它带给我们的快乐、安慰,比我们付出给它的多很多。金腾早已是我们家的成员之一,为了它,我才到郊外买房,就是要给它散步的草坪、撒欢的地方,自己的心也有处安放。”


      到了埋葬爱犬的公墓,梅星买了香烛、纸钱、鸡腿、香肠等祭品,叫我等在车上,她要独自去金腾的坟上凭吊,要和它私下聊聊离别后的情境,叙述她对它的相思之苦,还有撇下它的不得已。
      我又在附近买了一盆凤尾竹,一盆含羞草,放到梅星身旁,告诉她:“这两种植物,生前常陪伴狗儿金腾。”
      黄昏退却,周遭安宁,鸦雀们呼朋唤子归巢。开着各种车辆的人们心情复杂,陆续地离开自己的爱犬,回家。
      看着行色匆匆、表情肃穆的人们,我想:在效率至上,物质主义高于一切的当下,还有不同年龄的人们来看望长眠地下的爱犬、爱猫,不知这里面有多少不便言说的寄托,多少肝肠寸断爱的转移,多少人世间锥心刺骨、荡气回肠、撕心裂肺、难以消弭的爱与恨转嫁于狗猫,让它们来承载、背负。
      我正想着,梅星一脸怅然,双眼红肿着上了车。她问:“你给金腾的墓碑上刻有‘陪伴主人,打退窃贼,协助警察找到被拐幼儿,还给临终老人带去欢乐’这些事件都是真的吗?”
      我说:“作为你的闺蜜,我说的都是真话,它还上过电视。我又不是写小说的,能假吗?我看前面空白处,请刻碑者加上金腾一岁多时救了因抑郁差点跳楼女子的命。它为救主人,撞开窗户,头脸都被玻璃划得伤痕累累。”说着,梅星流下眼泪。
      往事穿云破雾,将曾经的一瞬一瞬闪回眼前。


      到了宾馆,放好行李。我问:“梅星,你想吃点什么?”
      她说:“当然是风味小吃了,故乡能让人想起的最直观的就是特色味道的食物。让嗅觉、味觉、舌尖全都行动起来的饭菜,其次,是耳边的乡音,还有值得怀念的一些人,是吧?”
      我说:“那我们就沿着你曾经熟悉的这一带走走吧,时间不早,边走,边看,边吃,边聊。”
      城市的夜生活流光溢彩,霓虹闪烁地蹦出来,写字楼因加班增添了夜晚的璀璨。我们走到一家快打烊的小吃店,吃了几串麻辣烫,又到隔壁摊上吃了碗酸辣粉、楦子凉粉、担担面。梅星吃了这些,满脸愁云一扫而空,少女似的开怀大笑,连声说:“好吃,好吃!这才是我想念的成都。”
      夜深了,我送梅星回到客房,告辞说:“我要回家了,你预备在这待几天?日程怎么安排?”
      梅星说:“我不需要你陪,自己随心所欲地走走,看看。成都除你和金腾,亲戚只有叔婶,已没多少让我牵挂的,最多三天,我就要回公司上班。”
      我说:“那好吧,你是个满世界跑的达人,又是传媒和演艺界的评委,有啥需要,随时通知我。不过,我觉得咱们当年的林老师,还是该抽空去看看的。老人家已快80了,每次见到我,她都要问起你,那可是教师队伍中的良心哦,值得大书特书。
      “记得当年我们班上几个贫困生——淘气包,多亏了林老师母亲般的温暖和关爱,他们的人生轨迹才没有出错。这几个学生,基本都很有出息。你去了,她一定会给你讲很多此类的故事,唤起我们内心中的柔软。”
      梅星说:“这个提议好,我一定会去的。”


      上午十点,梅星去看望高中班主任林老师,林老师已满头白发,精神矍铄,戴着老花镜,一眼便认出了20年前的学生。
      二人落座老师家简朴、大方的客厅,阿姨泡上绿毛峰,端来小甜点。林老师又叫阿姨把梅星送来的花插进花瓶,几件礼物收好,仔细端详了面前的学生,悠悠地说:“你离开蓉城已十多年了,还能记起我,我这当老师的比现在执教的老师荣幸不少。还记得毕业前,我叫你们写下的几个心愿吗?”说着,递上来一个发黄的练习册。
      梅星双手颤抖,心潮起伏地接过来,认真翻看了一会儿,含泪说:“老师,我可能是你最失败的一个学生。”
      林老师难掩慈祥地问:“怎么讲?”
      梅星说:“你看,我第一个愿望是要做一个事业、家庭两全的幸福女人,这一条,没戏。第二个是要培养一个德才兼备、出类拔萃的企业家孩子,也没影儿。第三,还有一点靠谱,让自己活得随缘自在、富有充实、万人瞩目……”
      老师听完梅星的话,伸出老手,抚摸她的脸,慨然道:“梅星啊,虽然多年不见,可我心中始终装着你。我知道你寄居亲戚家,敏感、脆弱、自尊也自卑,用装出来的坚强保护自己。一旦受伤,流血处很难愈合。不像那几个淘气包男孩儿,打一架、吵一架,没心没肺,不顾后果。
      他们中的两个问题少年,是我变卖古董,花钱把他们担保出来的,好歹没让他们坐牢,档案上没有污点。现在各个都是几个企业公司的老大,事业也风生水起,时常捐资助学,为家乡修桥铺路……你啊,要想的开些。说实话,你面容、皮肤都很年轻,可眼神里满是沧桑和忧郁。
      孩子,别这样,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失去了,比如方言,比如某些剧种,或者某些名贵的动植物。保不住就让它成为非物质遗产吧。其实情感又何尝不是冷冻着,宛如放在南极、北极冰盖下,等有一天被发掘出来,放入博物馆,供人们欣赏、感叹、参观的呢?
      生活总会继续往前走,轻言放弃、蹉跎年华、追忆往事,既不明智,也不合潮流。我想,有些人做出某些事,可能也有其不得已,甚至鬼迷心窍、眼光短浅、胸襟狭窄。
      今天,我才对你这个学生说,当年,为我爱人平反昭雪,我们盼哪盼哪,希望太阳能从西边出来,那种心情你们是无法理解的。太阳出来了,他的工资也补发了,职务也往上提了两级……然而,我爱人却在那时选择了自杀,遗嘱上写的是:‘终于可以以清白的灵魂去拜见马克思了’我只有把一腔眼泪洒向心田,带着一双儿女,全身心投入教育事业,为国家培养大量人才,欣慰地做到了能量转换,实现了重生。唉,忘掉和重起同样伟大。”


      梅星辞别了林老师,随意到一家餐馆用餐,她要了一瓶江小白,自斟自饮地喝着。
      这时,过来一位衣着得体的青年男子,大方地说:“小姐,一个人喝酒吃饭怪闷的,挤挤,我们一起吃吧。”说罢,点了几个菜,坐在梅星对面,很礼貌地为梅星斟酒、夹菜。口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梅星想:时代像一支飞剑,社会习俗也4G、5G的改变着。想当初我们男女生,哪能就这么社交啦?于是,梅星笑道:“帅哥,我不胜酒力,你只管尽兴喝,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办。”
      男子道:“不要紧的,待会儿我开车送你就是了,你怕我喝了酒,我可以叫餐厅帮忙请代驾的。”
      青年男子话题广泛,大概也是相亲老手吧。看着梅星的包、戴着的表与戒指,便知她是单身贵族。于是,又从热播的国内外电影、流行时尚、及现代人围着手机转的空虚、寂寥,又谈到职场江湖的艰辛与险恶,算给回国的梅星补了一堂综合性的课。
      梅星看了看时间,笑道:“谢谢你的率真、热情、健谈,不过我得走了。”两人争抢着结账。
      男生问:“我可以再约你么?”
      梅星道:“我公司在国外,还是我回来联系你吧。”
      两人到了门口,男生问:“你去哪,我来叫车。”
      梅星赶忙说:“不用,不用。我住的地方不远,我回去换件衣服,还要赴同学的约会。”
      男生上前一步,轻声问:“梅小姐,我明天可以请你吃饭吗?”
      “不行,我明天就要走了。”梅星说。
      “哎呀,那就加个微信,你不介意吧?”男生说。
      梅星阅人无数,但也不忍拒绝这一脸真诚、眼眸清亮的大男孩儿,也就答应了。
      男的说:“以后有事就可以向你请教,出差英国我也可以来看你。”
      梅星撩撩他,笑说:“是啊,但别冷落了女友,小心受罚的。”
      男子做了个鬼脸,也做了个再见的手势,走了。


      背景音乐舒缓,柔弱无骨,低回地环绕着食客,似来自天堂,又似乎响自地下。我听着梅星一天来的各种经历,尤其讲到林老师丈夫悲壮的死,留给历经磨难、人到中年的林老师那么多苍凉。若是自己,能否承受?
      梅星的眼神,盯在盘中那块无糖蛋糕上,仿佛她已软得没有一点力气。我用叉子敲了敲她的碟子,从服务生手上接过层次感很美的饮料,递到她唇边,说:“喝吧,生活总得继续。尽管你练习册上的前两个愿望暂未实现,可第三个愿望,不是金翠辉煌,叫他人目眩神迷么?多想一二,少想八九,胸中的晴天就会比雨天多一些。”
      我略微停顿,望着梅星心事重重喝饮料的样子,说:“啊呀呀,真是该打,差一点把一件要事忘了。大家预备好久,想在后天开个同学会。有人知道你回来,叫我一定请上你。尤其是几个曾被你整治的淘气包,都说好想见见你,怎么样,去吧?”
      “还有谁?”梅星严肃、冷声地问。
      我嗫嚅、磨叽一阵,回道:“还有,还有……顾桐桐。他要我转达,年华似水,但愿你不再恨他。”
      梅星端起大杯子,一连喝了两大杯彩色饮料,嚼了一根法棍面包,斩钉截铁地像对我,又像朝着一群人喊:“我不去!”
      我用手势做了个拍她的动作,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我理解,只是,只是别人一定要我转达……希望你别生气。
      本来同学会是本班人参加,他不知从哪打听到你回来了,软磨硬缠,非要来参加,目的就是想见你。”
      梅星说:“这个势利小人,是情场失意了,还是官场失意了吧?我早把他从记忆库删除了,那浪费的六年时光,就像种下的稻麦被蝗虫吃掉。”
      我要了两杯威士忌,一盘熏鱼,一面喝,一面说:“其实你过得不错,很通透,很彻悟,我都很羡慕。可惜啊可惜,一旦步入婚姻,才知道索然、重复,消耗着生命和热情,丈夫、子女未必领情。”
      梅星说:“人类演化的过程,为了生存,当初采集、打猎、群婚或家庭都属必要,而今时代变迁,如情感真爱都用于交易,沦陷为商品,还有什么意思?
      “你想,宇宙不停地膨胀,人类能掌握的自然规律只有一小部分,那不被掌握的大部分却总在无情地报复着我们。大家拼命追逐物质,破坏自然平衡,空旷的天地,只会使人精神更孤独。
      “我平时把喜欢的编剧,制片或者评委工作尽力做好,不为房子、钱焦虑,也没有太多牵挂,去留自由,无爱、无恨地活着。当评委,做主持,都凭良心做到一丝不苟,虽有压力,但少了权、钱的博弈,就比你们轻松许多。”
      我问:“你以后还回来看金腾么?”
      见我提起狗儿,她心情沉重,眼神黯然,说:“会回来看它的,但不定时,还需烦劳你。”
      我做了个抱抱她的姿势,安慰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它的,天色不早,我们都各自休息吧。”


      梅星打了几次电话,总算找到叔叔的新家。她把一张存有55万元的银行卡交给老人,说:“一点心意,帮你们还一点房款。”
      老人颤抖地接过银行卡和密码,眼里闪着泪花说:“好闺女,给我们这么多钱,我们怎么受用得起,咱自己的两个孩子,拿走了我们的拆迁款,我们叫他们替我们贷一下款,他们都不肯,还叫我们轮流住他们家,谁愿意受他们的气,看他们的眼色嘛!
      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这个侄女,这下我们就可以轻松还清亲友们的欠款了。”
      “这房子虽说只有七十平米,一个小阳台,它总算是我们自己的。谢谢你,谢谢你……”婶子用手抹泪,不停地嘀咕。
      梅星说:“不用,我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还不够呢,好好安心地活,只要我收入稳定,我会一如既往地每年给你们寄一两万,贴补你们的生活。你们年轻时太苦了。”
      梅星打开小提箱,拿出一套名牌休闲装给叔叔,拿出一件漂亮的羊绒大衣,一条咖啡色裤子,一个COACH手提包送给婶婶。
      两人眼含热泪,激动地说:“星子,真想不到,你比我们的亲子女好很多。当初家庭不宽裕,不周到处,还望你别往心里去。”
      梅星说:“我四岁没爹没娘,那时你家已有两个孩子,加上我,还要养奶奶,多不容易啊。你们也没怠慢我,还供我上完大学,这份情我将永远铭记。相信我九泉下的父母也会含笑感谢你们的。
      我要走了,明晚的飞机,你两老要多保重,手中的钱要攥紧,不要轻易给他们。现在年轻人消费观扭曲,永不满足地在买买买,你们年轻时受了那么多的苦,趁着现在还走得动,可以到处旅游散散心。”
      梅星说到这,婶子怯生生地打断她,问:“星子,你找好对象,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可时常惦记着呢……”


      梅星提起空箱子,一再要老人留步。在她欲走的一刻,叔叔却忽的想起什么,把她拉到不到十平米的阳台,一一指给她看:“这是你小时候说过:‘将来有钱了,一定要在窗前栽上一丛凤尾竹,欣赏它们风中跳舞、沙沙唱歌。’再看,这是茶花,那是钻石玫瑰,还有一盆月月桂和月季。窗台上是君子兰和百合……谢谢你,星子,给我们晚年带来幸福,你让我们还了债,心里好踏实。”
      梅星在老人的感染下,仔细端详、抚弄每一株花。儿时那肮脏、潮湿的陋巷,下雨漏水、刮风掉灰的屋子,兄妹三人争抢桌子和灯泡写作业的场景忽的闪现,但又立即被这眼前舒适、温馨的小公寓替换了。
      走进电梯,挥别老人,梅星满心都是充实和温暖。原来有能力与良知回报别人是多么幸福啊!那些剁手党短暂的占有、拆完包裹愉悦便消失的情境跟让金钱有价值得流动、有硬度地分享、有宽度的快乐是无法比拟的。

十一

      梅星回到客房,沐浴更衣,拉开窗帘,凝望灯如星海的市景,任晚风吹干湿漉漉的头发。
      沉浸在安谧中的她隐约听到门铃响了一次、两次、三次。她踏着拖鞋,走到门边问:“谁呀?”
      门外的服务生说:“梅女士,刚才有几位男士给你送了些礼物,请我们转交,他们说:‘选这个时段送来,让你上飞机前好打包,不料你不在。’”
      “他们说了名字吗?”梅星一边开门一边问。
      “我们问了,他们几个说:‘你看到礼品就会知道的。他们也是等了很久才走的。’”服务生道了声晚安,退出门去。
      梅星简单打开礼品,扫视一下,有精美的紫砂茶具,上等的普洱茶,一条可以穿过戒指的昂贵围巾。盒子里都有名片,他们是当初因完不成作业经常被她教训的淘气包们。这些名字,让她想起假期里苦苦哀求她借作业给他们抄的情形,一个偷洒墨水在三八线的情形,一个见她这个瘦弱的学习委员抱着一大摞作业本吃力地走着,殷勤前来帮忙的场景,还有一个大胆给她写情书,被她冷冷地回绝,并用红笔下最后通牒的情形……
      他们几个,因家庭的原因、老师的偏见、父母下岗,没能参加高考,用胆识、勇气、智慧,过早用牛犊与虎搏的精神杀入江湖。自己读大学期间,对他们的状况偶有耳闻,出国后,便基本无从知晓了。
      这次,是因为她不愿参加同学会,不愿遇上顾桐桐,几个淘气包才来专程为她送礼的吗?
      梅星封好包装盒,打电话问我:“喂,秋妹,这什么意思啊?他们几个怎么会知道我住的宾馆,还送上不菲的礼物,我无功受禄,没道理吧。解铃还需系铃人,还是请你明儿帮我退还了吧。”
      我听完了她的话,生气地骂道:“你是待国外久了,傻掉了吧?你又不是国外的政要官员,怕有受贿之嫌?大家都是老同学,听说你不愿参加同学会,想单独约你聚聚,你又不在,就把一点心意放那了,别大惊小怪的。如今他们几个一个是公务员,其余都是身价不菲的企业主,这么多年,我们相聚时,他们常念叨你的好,如帮他们补课、讲题、写情书或抄卷子,你从不告发,只在私下用人性化的方式处理或者训斥、警告。所以,没给他们造成任何损失,使他们长大后想起往事,都汗津津地感激,这点心意你就领了吧。”

十二

      梅星一大早就起来,想利用在这里逗留的最后一天,跑马观花、蜻蜓点水、清风拂面地把几处景点游览一遍。
      她先去了武侯祠,向几千年的伟人致敬,同时,又细读了‘后来治蜀要深思’的对联。
      接着,又风风火火地、草率神速地观赏了锦里,还购买了两件民族风情味儿的艺术品。明知艺术价值不高,且千篇一律,还是花钱买乡愁,寄托相思吧。
      为了不让分秒打指缝溜走,她出得锦里,飞快地拦了辆出租车,去了趟宽窄巷子和杜甫草堂。
      三点左右,梅星骑着摩拜到小吃一条街吃了油炸春卷、肥肠粉、鸡丝凉面、火爆腰花等。除了宽窄巷子质劣价高、味道难吃的三合泥以外,所有的食品梅星都赞不绝口,恨自己胃腹太小。青少年时期遥远、休眠的味蕾全被调动起来,看来这座文化底蕴深厚的城市被评为国际八大宜居幸福之城,不是没有道理的。唉,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恨了一个人,也会忘记一座城吗?
      故乡的风,故乡的云,为我抚平了创伤,故乡的泥土,还根植有我的情吗?我漂泊的心啊,如一只船,何时有靠岸的一天?多年不归,又急着要走,难道这年纪,这心态,还有多少柔软被唤起?还有不舍、留恋,在萌芽?
      梅星提着行囊,乘车赶往机场。不想显示屏上说,因天气等缘故,实行空中管制,航班要延误四个多小时。她心中虽然不悦,但常年在各国往返,碰上这类事,也习以为常。心想:反正也难得回来,莫如到周边转转,给游子的胸中大开脑洞的视野,填充些乡土人情、老城新貌,让白昼塞满的悠闲与喧嚣,再添加些点亮城市的月光,零距离地咀嚼凡尘生活及面具下的人间百态,让隔着赤道、大洋,游走于不同肤色、语言的异国的自己,有国可爱,有人可想,有恍惚、依稀可怀念。不也很好么?

十三

      梅星从甬道进来,找了个位置坐下。记忆里,当初我走时,这里还是大片破旧的农家陋屋及望不到头的农田,随四季变换,种着油菜、稻麦、玉米、花生等农作物……
      今夕何夕,眼前已是一扩再扩的机场,好一派国际大都会的派头,各国飞机随时起降。曾几何时,我们出国都得到北上广去登机、转机。
      时光翻阅历史,科技颠覆着,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不,我旁边坐着个学生模样的男生,不谙世事地抱怨他父母不听他的建议,说成都雾霾天越来越多,要是提前走就好了。
      这时,广播里传出没有起伏、仿佛得了重疾的女声,说航班还要延误一个小时。有人开始烦躁、骚动、骂骂咧咧,甚至吵闹。还有人说,要是出国也有高铁,鬼才来坐这多半不准点的飞机!
      梅星也有同感,既无可奈何,又找不出排遣的方法。就顺手拿起武志红的《巨婴国》一书来阅读,使自己平静地思考、浏览,还习惯性地圈圈点点。
      忽然,她听到广播里传出有人找梅星,连续听了三遍,才确定耳朵没有出错,到了播音室,惊讶意外的是,见到了闺蜜秋妹及三个男士。她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知道是昨日送礼的几个同学。梅星问:“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有要事相托么?”她想,自己多年不归,故乡已陌生,何为异乡?忽的,有朋自近处来,在百感交集的同时,也涌出和煦春色,融融暖流。
      女友秋妹忙解释:“离开无趣的同学会,我忙着去接孩子。他们几个硬逼着我,不,是挟持我陪他们来见你。到了宾馆,你已退房,电话又打不通,他们不死心,大家查了你的航班,知道延误了几个小时,高兴地手舞足蹈,叹曰:‘哎!天赐良机。’就这么追到这来了。”
      淘气包之一的张鹏说:“人生何处不相逢。这熙熙攘攘的大千世界,要见上一面,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林世勋搓着手说:“人生有多少个十六年可供挥霍?我有今日,还是要感激你放我一马的当初。”
      刘小兵也说:“我们几个都油腻了,五大三粗,可你依旧光彩照人,羡慕羡慕。”
      梅星听了大家的话,被这番诚意感动,原来大千世界缩小以后,真是可爱至极!

十四

      我们一行五人到了咖啡馆,围着桌子倾谈,喝咖啡,吃蛋糕。
      梅星问:“你们今儿的同学会好玩吧?”
      四个人都摇头吐舌,眼神里都流露着不屑,并表示,以后这类聚会绝不参加。
      谈到这,秋妹拉了拉梅星的袖子,斜着眼睛说:“顾桐桐来了,先是在那些浅薄的男女同学那炫耀一阵。当然,有人为他青云直上谄媚的,也有托他办事的、溜须拍马的,希望他找关系安排他们子女进社保局的……他哼哈着,满足了虚荣心,就拿着瓶子朝我走来。他的酒我是不喝的,他见劝我白搭,便轻声问:‘梅星为啥不来?’
      我说:‘她为啥一定要来?’
      顾桐桐佯装醉态靠近我,眼神奇特地看着我,傻问:‘你转达了我的邀请和……’
      我怒目打断他的话:‘你要弄清楚,梅星现在是传媒大牌,又是国际影视的评委,不是当年被你戏耍的小女生,更不是你的替补情人。你自不量力,想用你那点可怜的权力将她召之即来,不是痴心妄想么?’
      顾桐桐见我的话不好听,便尴尬的‘喔喔’几声,悻悻地离开我的座位。
      过了一会儿,他又给我打电话,要我把你的电话和所住的宾馆名给他,我拒绝了,给他发了条很长的短信:‘有些事,比如星辰可以万古千秋都存在,人却不同。花草可以今年谢了明年开,你们当年散了的时候,不是跟尘埃一样,连风都不需要么?各自尊重,不要打扰对方,此乃起码的做人准则。经营好自己的家庭,做好你所向往的官员,不要得陇望蜀。她回来是为悼念她的狗儿,绝不是为了你,你的名字,早已从她心中擦掉。’”
      众人听后鼓掌:“说得好,说得好!”

十五

      梅星笑着望望大家:“不说他,不说他了,我们好不容易见面,感谢大家对我如此用心,就各自说说别后的经历吧!”
      四个人相互望望,把椅子向我身边移了移。刘小兵说:“我考上了公务员,不忘你在我高考时偷看你卷子,却没有告发,请受我一拜,谢学妹不告之恩。我尽心竭力做好本职,绝不贪污受贿,因此混得很艰难,就在这科级和副局级边缘游走。虽然穷是穷些,但也守住了一份心安。回家也常被老婆抱怨,亲戚奚落,同学嘲笑,也深感做人难,做好官更难。现实常把理想撞得晕倒在地,Hold不住坚持,分秒间就会把自己击碎。所以,苦闷时,就找他俩喝酒喝茶。我老婆叫我们三剑客,唉,常因一票上不去,那郁闷、不平也实难消啊!”
      梅星投给刘小兵深切的理解和同情,俏皮地安慰道:“人生六全齐美就足矣,就这样当个副职,偷得些许半日闲,岂不快哉?”
      刘小兵说:“你不知,累死的、挨骂的,都是副职。”
      秋妹道:“哎呀,到处跑跑,就当观光旅游,了解了舆情向上汇报哦,也是善举嘛!你旱涝保收,比我们加班狗好多了。”大家一阵哈哈大笑,不小心把咖啡杯也碰倒了。
      梅星问:“张鹏,你这些年在哪发财?”
      他说:“我,后来也读了一个函授大学,自己先到装潢公司、广告公司打过工,又到一所大学办的分校学设计,在好多地方摸爬滚打,如房地产、证券公司、快递行业都涉猎过,现在终于有几家属于自己的企业,实现了有缺陷的梦想。”
      “此话怎讲?”梅星问。
      他低头咬面包、喝咖啡,没有回答。
      梅星想:谁都有难言之隐,既然人家不肯说,她就把舌尖上的话题吞了下去。谁知一抬头,正与张鹏热辣的视线撞上,有些发怵 ,迅急躲开,他却追光灯似的凝望了自己良久。

十六

      看着大家表情暧昧,也不愿弄明真相。梅星便笑对林世勋道:“你这些年在做官还是经商?”
      林世勋用手敲着桌子,捋捋西服,微笑道:“我嘛,就做点药材生意、茶叶生意,养家糊口还行。书又读得不好,就这么点出息,学妹不要笑话。”
      梅星说:“在当下,有车有房有钱赚,就令人羡慕死了。我在外漂泊,像无根的草,哪有笑话他人的理由?”
      女友夹了一块酥脆的甜点,喂到梅星嘴里,说:“尝尝这个,挺好吃的。”
      梅星吃了,赞道:“这叫什么名字?真好吃!”
      张鹏忙叫服务生再上两盘,两女士都没有阻制住,大家吃着、聊着,梅星提起另一个话头:“你们的孩子都在念中学了吧?”
      刘小兵、林世勋二人点头,梅星扭头望张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单着。”
      梅星笑道:“有钱人别挑花眼,小心红烧肉变成老腊肉!”
      张鹏凄然一笑,说:“我,我从来没有变过,我一直在等一个也许永远等不到的人,圆不了的梦。”
      “既然等不到,那又何必自讨苦吃呢?既然想圆梦,为啥又不直说呢?”林世勋轻蔑地一撇嘴,“人生苦短,该有的还是要有。”刘小兵一拍大腿,横眉瞪着张鹏说:“你心心念念,心里、梦里的是谁啊,哥帮你去挑明。这什么时代了?还需要‘梦也悠悠,魂也悠悠,望断天涯无尽头么?’”
      张鹏怅然一叹:“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如愿,但心向往之,因为自己条件差,愧不如人,所以,所以……”
      大伙儿打断他道:“奥,原来老兄还有一位秘藏心间的佳人,难怪你总形单影只,拒美女于千里之外,呵呵。你对那个女神说过么?”
      张鹏垂下眼帘,表示不敢。
      这时,秋妹小心翼翼地望着梅星,柔声道:“星儿,你也该抽点时间收拾旧山河了,女人、男人无论事业财富有多棒,也得有人一起分享,生活、生命才有价值。

十七

      事情已过去好多年了,能把你与顾桐桐的旧事,讲给我们听听么?”
      几个男士附和着,犯错似得用学生样的眼光打量着梅星。“因为我们一直捉摸不透。”张鹏又一脸真诚地补充道,“如果回忆讲述使你痛苦,就别说,我最怕女生哭。”
      “哎呀,就你是暖男!”两男士醋意十足地推开桌子和椅子,苦笑道。
      秋妹用胳膊碰碰梅星,说“大家都是老同学、老朋友,他们三剑客各个都很关心你,不管在哪碰到我,都会拦住我问起你的近况。说实话,在这个冰冷铁血的人间,被人挂在心上,永远牵绊,是多么不易啊!尤其在没有币换经济利益的当下。你我皆凡人,精神上都是孤儿,凡俗的人生,终难解的不就是渴望一份真情、痴情的关怀么?”
      秋妹边说边握着梅星的手,苦笑一下。
      夜晚十点零五分,她先生打来电话问:“你现在在哪?这么晚还不回家,叫人怪不放心的,要不要我来接你?”
      秋妹说:“没事儿,别大惊小怪的。我同三剑客一起送梅星到机场,不想航班延误了,就借机聚一聚、聊一聊。”她先生听了秋妹的叙述,叫她按下免提,我照做了,便听得她先生说:“劝劝星儿,也该名花有主了,别叫痴情人‘落花时节更伤春’……”
      秋妹说:“去去去。”便挂断了电话。
      咖啡厅客人随航班起飞减少,不远处金鱼穿梭水草,不知疲倦地游着。不知是穿越,还是被似曾相识的什么触动,梅星走过去,望着鱼儿发呆,猛回头,见张鹏站在身后,拍自己一下,问道:“想什么呢?过来坐吧,和你一起的时光好宝贵。”
梅星便不好意思地被他的目光牵引,坐回原位。

十八

      林世勋到吧台叫调酒师给大家调了几杯上等饮料,又要了些时鲜进口水果,见服务生端着托盘过来,扬手笑指秋妹和梅星,说:“女士优先。”
      我们便不约而同地调侃:“哦,原来当年打架的淘气包,也能塑造成现代绅士。”
      一阵勺子、叉子叮当,刘小兵停住手嘴的动作,严肃地注视梅星,问:“有个人暗恋你二十年,但自以为你和先你毕业的顾桐桐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便自惭形秽,因此……所以……
      可是,你们不是眼看就要结婚的,怎的临门一脚浮萍东西?起初听说他分配到一家企业,收入、工作都不满意,后来和你分手,走了夫人外交,便混迹官场,一度官运亨通。难道秦香莲、陈世美的现代版永远不过时地上演么?
      要做官赚大钱,现实跟古代不同。那时只有考功名一条路。如今,京东、百度、阿里、搜狐、哇哈哈、鲁冠球、老干妈,这类红底商人的地位,各个都让人刮目,为什么要走夫人外交这条线?那些靠个人奋斗实现的,不是更光荣吗?尤其是一个男人,通过女人上升,真叫人看不起。不过我们也是一鳞半爪,道听途说,始终不得真相和要领,还得请学妹跟我们解密。”
      刘小兵说:“高中的时候,我常看你课间把一些包着的东西匆忙送往高三的冲刺班,交给顾桐桐,就猜到一定是好吃的,每次都气得牙根冒柠檬汁,我还听他向同学炫耀,他的围巾、手套、袜子、都是你编织的,漂亮的夹克衫、外套、运动鞋,都是你给他买的……
      我要是没记错,你好像也没有父母,是被亲戚收养的,你哪来钱帮他?听说他家可是穷得叮当响啊。”
      梅星说:“那都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有时亲戚们给我一点零花钱,我就攒着给他买衣服。婶子在周末或生日给我煮鸡蛋、舅舅请我吃鸡腿,我就背着他们藏了、包了,第二天送给他补身体。”说着神情黯然。
      秋妹问:“你爱他什么?”
      梅星说:“他很有志气,很上进,但又很可怜。他父母离异都不管他,他寄居在亲戚用牛毛毡、石棉网搭建的棚子里,寄人篱下。屋里只有一张用旧门板铺在两根摇摇晃晃的长凳上的床。一个包装箱,既装衣服,又当桌子,在十五瓦的灯光下日夜苦读。几个亲戚每月一人给他一元钱,那五元钱就是他每个月的生活费。就这样,他还省出一部分到废品站买回名著来读,作为自己的精神食粮、上进的动力。”
      “打动你的就这些?”张鹏问。
      “不不,他有时也把同学扔掉的书本拿去卖,给我买一支玫瑰、买一个精致的书签。
      在那间阴暗、潮湿、简陋的棚子里,他对我谈起他的雄心壮志、未来的愿景,我们一起度过多少甜蜜的时光……直到我大二那年,他住的棚子被强拆,我们的蜜月期才被迫结束。不久后,他一有了工作,据说,他本来是可以进省级机关的,不想,被有来头的关系掉包。他无比愤怒,又不太情愿地、被逼无奈地进入不太景气的工厂,住进集体宿舍,情绪低落至冰点,好在有我开导,他才继续拿起书本,预备考研。斩断穷根,是他最大的心愿。”梅星说到这,泪流满面,好像一下子变老,又一下子返回二十岁的大二。时光因她的讲述恍惚倒流回来。

十九

      秋妹拧了梅星一把,又扯扯她的耳环。她这才从沉思中醒来。
      “你那时是崇拜、是同情,还是爱他?”刘小兵用酷酷的表情咬唇问。
      梅星说:“可能都有吧。”
      “你们间应该发生过很多故事。”秋妹又说。
      “是的,我高二就被他占有了,因为流产,婶子还打过我,非要我说出是谁。我跪下来求婶子原谅,并保密。若被校方知道,我俩都会被开除……
      当时,我可能看西方的恋爱小说多,看琼瑶多,因此,圣徒般地爱着他、信赖他、仰慕他,把他描述的爱情与婚姻的愿景视为宗教般的信仰来尊崇。”梅星抽泣着,说不下去。过了好一阵,她接过秋妹的纸巾,擦了泪,喝口水,继续说:“他两年考研都不成功,唯有用我的爱情、肉体,能给他安慰和补偿。”
      林世勋有些恼怒,有些不解,问:“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
      张鹏说:“他是不是对你施了什么魔法?”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只说,在他胸中,除了我,再也走不进任何女人。大三,我第二次流产,他叫我别难过,等我一毕业,就和我结婚。那时我们的物质条件稍有好转,他对我的性要求也愈加狂热。
      毕业后两月,我就找到了工作。那时,我第三次怀上了他的孩子,我对他说:‘医生叫我不能再堕胎,否则以后会习惯性流产,甚至没有生育,说不定你会为此不要我了。’”梅星说,“我当时是哭着对他说这番话的,那时的顾桐桐海誓山盟向我保证绝对不会有那样的事,他说会爱我到地老天荒。”
      梅星看着三个男士和女友脸上布满愤怒、怜惜、悲凉,好像他们心中都浮现出幼稚、受骗上当我的当初。我压住了哽咽,喝了张鹏递过来的饮料,狠狠地咬了咬下唇,才在秋妹的低问中说:“我那时既欢喜也忧愁,心理压力不小,刚到计经委上班,工资低,又租不起房,赖在叔叔家里很不舒服,好想有个自己的家。表姐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我怀的私生子,鄙视我找了个没钱的主。为了掩饰怀孕的苍白,我不得不画着浓妆去上班。记得我的上司在没有人的时候问我:‘这么小就要生孩子,但愿你找到的是个好主。’她看我那一眼,及所说的话,至今像雕刀一样刻在我心上,抹不去、擦不掉。不知是关怀、是恨铁不成钢、或是还有别的什么暗示。
      每当我向顾桐桐诉说委屈、焦虑的时候,他总会一番细语温存地抚慰我,还把三口之家的美景油画般的解构给我看,使我暂时忘掉烦恼,醉心于家庭的幸福憧憬。
      婶子知我们就要结婚,硬是在楼梯间挤出三四平米的房子,还送我们两床红色的缎被、一副鸳鸯戏水的枕头、一顶粉色蚊帐、一床大花毯……
      夏日的一个黄昏,斜阳带着丝丝顾盼,慢慢走了。我仰靠在竹椅上,摇着芭蕉扇,顾桐桐进来,温存地问候了我,给我切了一盘西瓜,洗好一盘酸葡萄。看着我风卷残云地吃完,笑道:‘看来你怀的孩子是男的,我就要做爸爸了,真好。’接着又说,‘刚才我接到上级的通知,叫我到深圳、上海、广州、厦门出趟远差,主要是参观学习,回来把单位的国有资产盘活,来回可能要两个月,这期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回来,我们就领证。’不知是不是第六感的直觉,我听他一席话,有种突然、莫名惊惶与不舍,很想哭,可他对我没有太多的安抚和解释,只说:‘任务紧急,我得收拾一下,你要好好保重,不要胡思乱想。即使天地会变,我对你的情也不会变。’”
      “后来呢?”秋妹问。

二十

      “寄人篱下实在不是滋味,表姐的男人是一家厂办的主任,送往银来很有经验。回到家里,也常找我搭讪、聊天,给表姐平添了几分醋意和恨意,这就促使我更加朝思暮想,想早些跟顾桐桐结婚,哪怕住进王宝钏那样的破瓦寒窑,也比腆着大肚子遭表姐斜眼、撇嘴、冰刀霜剑的恶语要温暖许多。我等啊,等啊,等顾桐桐回来。于两个月以后,宽大的衣服已遮不住我六个月的身孕,隆起的腹部使我行动迟钝。八月的成都酷暑难当,这天下班,顾桐桐来接我,我兴奋无比地扑向他,他直接带我住进宾馆,眉飞色舞地向我讲起两个月学习、观光的见闻。我则怨妇似的,把淤积心中的愁苦、忧惧,尽兴地向他泼洒、倾诉。
      当时他给我的直觉是,听着我大江奔腾的情绪,没有往日的共情、共鸣,好像在听一个不相干的别人的故事,读一篇抒情散文,或小品,听后表情、语境都很平和淡定、波澜不惊。我想:也许见多识广的男人成熟了、理性了、厚重了,这样的他更可依靠,是女人最正确的选择。
      我们在宾馆度过了三个良宵,他让我体验到什么是上等人过的日子。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早已回蓉,只是故意躲着不见我,有意让我饱受身心煎熬,这也是我恨他到骨髓、气难平、不饶恕,还诅咒他下地狱的缘故。”
      男士们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冒着随时烧毁世界的烈焰。我接过秋妹递过的纸巾,拭了泪,接着说:“如果我没记错,大概是我们在宾馆的最后一晚,顾桐桐热烈地亲吻我、拥抱我一阵,说现在要和我商量一件要事,希望我认真听完,并理解、支持他。他说他被厂房提拔、重用,‘我想大干一场,改变工厂和自己的命运,同时也给你美好、幸福的生活。’他说到这,亲亲我,刮刮我的鼻子,说:‘为了这些,我们先得放弃一些东西,奋斗几年。’”
      梅星说:“我听了,大惊:‘那……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婚姻也要吹了?’我一边哭,一边喊起来。他忙拍着我,搂紧我,柔声道:‘不不不,我哪能负你?我只是说先不要孩子,你看,你家、我家都没处住,我们俩打拼也顾不上孩子,让他生下来就吃苦,颠沛流离,人道么?我们都很年轻,过几年,条件好了,再生孩子也不迟。星子,你不是也说过,绝不能让孩子重复我们这样的苦难。’
      我说:‘我为这孩子吃了太多的苦,怎能让他不见天日就死去?你良心坏了,变心了,想抛弃我们母子,不行,我一定要生下这孩子!我可以独自抚养他,但一定要叫你们的领导、同事知道你是忘恩负义、心怀叵测、丧尽天良、玩弄女性的坏人。’”
      众人听着,看着梅星因为回忆气得发抖的身子、扭歪了的脸,仿佛时间胶囊破壳,无数细碎、有毒无毒的粉末,都蜂拥而出、洒满现实。

二十一

      张鹏离开座位,走到梅星面前,紧张、笨拙、局促地替她擦抹泪水,然后低声粗气地说:“好了,都过去了。别再说,别再说了,瞧你痛苦成这样,我实在受不了了……”
      梅星接过他的手绢,道:“谢谢,我压抑了这么多年,也没对谁提过,就让我一吐为快吧。”
      大家无限温柔、深情缱绻地环绕着她。秋妹提议到隔壁喝茶,梅星去了趟洗手间,补了妆,又接着说:“顾桐桐威胁,只要我不引产,他就绝不和我扯证。最后在他软磨硬缠,加保证、发誓、赌咒下,我终于同意做了引产。那撕心裂肺的痛,使我终身不敢回忆。不过那时我也可笑地想:我们条件差,工资低,要养育孩子也实在很艰难,也许他说的有道理呢?在我想任性妄为的时候,单位一个大姐提醒我,一个姑娘家,独自养育孩子,既难,也会被人耻笑。
      可婶子知道后,说:‘这小子一定没安好心,咱全国人民不都这么过的吗?他怎么出趟差就变了?’

二十二

      没有结婚的人,是享受不到产假或引产福利的,我只好请了半个月的事假在婶子家休息。那期间,顾桐桐也隔三差五来看我,买鸡、买蛋、买甲鱼给我补身体。
      我上班不久,一位主管婚姻生育的大姐笑着问:‘结婚证明几时开呀,我还等着吃喜糖呢!’说实话,那时候我还很天真地相信他,便自信地回应那位大姐:‘等我们选好日子,少不了麻烦你。’
      两个月过去了,我约他看电影,约他开证明,以及购买结婚用品,每次都被他婉言推辞。还有一个细节,我的一个同事女儿出嫁,同事愿意廉价把空房租给我们,我喜出望外地在电话里告诉他,意想不到的是,他让我第一次感觉到,他那头的语言没有温度。
      这还不是击碎我的炮弹,真正使我精神、情感土崩瓦解的,是他从此拒绝和我谈起婚嫁之事,好像我俩之间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似的。
      就这么冷场了很久,忽然有一天,他热情高涨地约我,说是他想好了,要同我商讨发喜帖的细节。那一天风和日丽,到处姹紫嫣红,蝶飞蜂舞,好像所有的花柳都张开五指欢迎我们、祝福我们。
      我按约到达我们常去的公园汇合,说好去商讨结婚的仪式,可是,他却当着我的面,推开了我的拥抱,目光坚定,春光满面,笑容可掬,大步走向那个老女人,那一幕使我终身难忘,被侮辱与被损害刻骨铭心,我一想起这幕就有自杀和杀人的冲动。
      就在我义愤填膺、幼稚愚傻、辨不清真幻的时候,我还跟那女人争吵,打了顾桐桐几个耳光,他没有还手,只投给我一连串北极冰锥般的轻蔑和嘲讽,好像说:‘我昔日的海誓山盟,你的付出,不过都是北极冰盖下,千万年、零下几十度铸就的刀剑,平常被薄薄的雪覆盖,让你看不出裂缝之所在,一旦谁自作多情,打马驮着爱踩上去,就会变成非物质遗产,供人们瞻仰、扼腕、写历史剧赚眼泪和钱了。’”

二十三

      刘小兵听到这,砸了杯子,林世勋踢翻了水瓶,骂道:“畜生,狗娘都养不出的恶棍。分手就分手,也不必排演伤人至深的闹剧嘛!”
      张鹏掏出打火机,点着香烟猛抽,闻声进来的服务生见状,一面开罚单,一面说:“公共场所抽烟要罚款。”
      我们纷纷掏出钱包。
      张鹏无奈地掐灭烟头,怒气难平地把一支支烟卷塞进嘴里,使劲嚼着。两女士忙劝阻男士们:“唉,都往事如烟了,哥们都息怒吧!”
      张鹏道:“幸好当初我正操心生计,要是被我知道,老子非宰了那王八蛋不可!”
      静了一阵,秋妹若有所思对众人说:“可怜我们星儿,如花美眷,竟被耽搁这么多年。往事依依,珍惜当下,快些把你典当出去的幸福赎回来。”
      刘小兵说:“我和他同属官场,但知道他官声口碑极差。一次,他的同事在饭局上,听他酒醉后抱怨婚姻不幸,那女人比他大11岁,离过婚,但因父亲地位高,老头子逝世以前,一直罩着他,所以,他青云直上,官运亨通。那女人全靠整容维持着身段和容颜,他在钱和精神上,几乎被管得没有自由。
      听说顾桐桐自以为他老丈人死后,他一有了地位,可以离婚,不想那老人在几个系统都桃李满园,临终前一再叮咛同事和部下,照应他女儿。若那女婿薄情,想抛弃他女儿另娶,敬请他们设法替天行道,绝不叫那小子有好日子过。这大概就是这次他想对你倒苦水、想博得同情的缘故吧,要不,怎么千方百计想挤进我们班的同学会呢?”
      “呸!”梅星紧握拳头,“他以为这个世界只有他聪明,会算计,别人都是傻子。”说罢,用手指指秋妹,“当初多亏她和狗儿陪我,劝我,我才没有割腕自杀,辞职前往异国,也就是为了忘掉这个让自己伤心欲绝的城市。今天和大家坐在一起,聊上一晚,都是赚来的。感谢大海冲浪、弄潮儿的老同学们,还在悠悠心底,记起千里走单骑的我。”

二十四

      张鹏闪着泪光问:“你同他分手前,一点不觉得哪里不对劲?真相信他一心扑在事业上?”
      梅星一声轻叹,点点头。“因为我们彼此太熟悉、太了解、太放心、太信任,自己爱得太无私。即使偶尔闪过一点疑惑,也会觉得是对爱情的亵渎。”梅星说着,眼睛落到墙上一副卿卿我我的画上,想起顾桐桐曾经对她说起的两件事。“他说两件事对他的刺激都很大一件事情是他在火车上,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站在他桌旁很久很久不动,忽见顾桐桐把空了的矿泉水瓶扔出窗外,小女孩大哭,吓了他一跳。问明原因,方知这女孩靠每日在车厢捡矿泉水瓶,攒钱凑学费。女孩说:‘为了等你这一个矿泉水瓶,我已经站了好几个站了。’女孩呜咽着,对面的男人站起来,走到小推车前,买了两瓶矿泉水,递给小女孩,什么也没说。顾桐桐说,这件事,使他看到了贫穷和苦难,有多可怕。
      第二件事是,他看见乘警和乘务员抓住一个逃票者,没钱补票,被推搡脚踢,还强迫他马上下车,那人怎么求饶也无用。这时,软席包厢走出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俨然一个高等华人形象,拨开围观人群,大声怒问:‘补多少钱?’
      ‘二十一块三角。’乘警说。
      ‘给!’那女子掏出三张十元的扔给乘务员,还把掉在地面上的钱狠狠地踩上一脚。
      乘务员欲发作骂人,只见那女子指尖夹着一个证件,在他俩面前晃了晃,说声:‘放了他!’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顾桐桐说,这件事,让他体验到权势和金钱的能量。
      这两件事,对他的触动很大。也许因为这些,才使他决心委身权贵,践踏爱情的理由。”
      “那女人会不会是她现在的老婆呢?”林世勋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
      “管它是也不是,都不重要,为了招赘驸马,抛弃糟糠之妻,古今有之,只是他明说了,我未必会死缠烂打不放他,那样的婚姻有什么意思?”
      “可是,他怎么就看不见买水男人的善良的太阳?却只看到权势、金钱的流萤?”张鹏说。
      梅星说:“跟往事干杯吧,我的衷肠已经吐完,不再流泪,只是苦了各位陪我,但愿你们别被夫人和老板骂……”
      到这时候,大家才忽的想起看表、看手机,时间已是凌晨两点五十,秋妹出去看我那班飞机早已飞得无影无踪。
      张鹏说:“我陪你去改签航班吧,你们几位有家,有老板或单位,就先回吧。”
      梅星说:“你们都请回吧,我自己找个地方眯一阵,不能让各位再陪我受累了,来日方长,加上微信,以后多多联系。”
      林、刘、秋妹相互递了眼色,和梅星热烈拥抱,大家还有些泣不成声。玄机又叮嘱张鹏:“你是自己当家作主的,学妹就交给你了。”说着,都对他做了一个鬼脸,依依不舍地离去。
      张鹏拎着梅星的包,开了两个房间,在退出去的那一刻,满脸绯红,鼓起勇气,问:“你现在知道,有一个从高一就暗恋你、等你的人,是谁了么?可不可以试着接受他?
      梅星乍听有些紧张、心慌和语塞,继而平静地接受了他强有力的拥抱。梅星说:“让我们试着先做朋友吧,你切忌盲目冲动,我也不需要可怜和同情。这样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你家大业大,需要继承人,我或许真的不能生育了,或许丧失了爱的能力了,情也冰冻了。”
      张鹏堵住梅星的嘴,坚决地说:“我只要有你,就胜过拥有全部世界,至于孩子,你想要就领养一个,不想麻烦,我们就学扎克伯格,把所有的钱全捐出去做慈善,求求你,别拒绝我,为这一天,我已付出了太多的煎熬,抵御了多少诱惑,亲爱的,人生苦短,浪费不起啊!人生虽比戏更诡谲,但它只是汹涌波涛中的一朵浪花,我们生在新时代,要依偎朝霞,不能守住旧梦,更不该被噩梦压垮。”
      “你身边美女如云,何苦要等一位半老徐娘的我?”梅星问。
      “我讲一个绝对的真事,但愿能换回你的记忆。你还记得高三的一天,我因为打球走迟了,见你抱着一大摞本子,从办公室出来,踉跄一下,本子掉落一地,我忙奔过去,替你一本本拾起。这时,一阵微风刮来,你的长发,软软的、痒痒的拂过我的脸庞和脖子,当时我暗恋你多年的维特式奇遇和烦恼,几乎要喷薄而出……自那一刻起,你的倩影,便同夕阳晚照,一同植根我心中,永远凝固、定格。我想,假如命运垂青我,我一生将只为这个女人奋斗。
      多年来,就是这个信念,虚无的、怆然的支撑我,因为那一刻的画面感太强,常在我疲累、空虚的时候,那幅画就会再现,恍若跟我的精神对话。
      星子,我,你……应该是我们了,一段情要埋藏多少年?一种爱不能一晚再晚……既然叫我逮住你,我就要把我的无怨无悔变现,永远相依不分离。”
      梅星挣脱张鹏的拥抱,哭着道:“好人儿,别对我这么好,我的心死了,硬了,爱不动了,习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生活,我怕害了你,就让我独身下去吧……”
      “不行,航班延误,就是老天赐下的良缘,我是太阳,没有冰不被太阳熔化的。结束漂泊的纸船生涯,你就是我这一生最终的靶子,让我俩收回视线,不要去眺望顶端那个阶梯,禅盯住身边最近的这一级,若我们价值观一样,就容我俩一起飞吧!”张鹏说着,更用力地拥抱她。
      “你这么伤心欲绝,到底他还对你做过些什么,使你这口气老是哽着,上不去也下不来?”张鹏伤心落泪地问,
      梅星又把顾桐桐骗她去商量结婚,却当着那女人的面侮辱她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因为始料不及,我俩多年的情感大厦忽的烂尾了,坚实的爱情信念被洪水淹没,东西方名著建筑的爱的天鹅堡崩塌了,所以……”
      张鹏不等她说完,“第一是那小子软弱,自知理亏丧天良;第二,怕你不肯放过他,因此才借刀杀人演出这一幕的,让我俩一起把这一段往事挖深坑埋了吧!”
      张鹏霸气的柔情俘虏了梅星,就在此时此刻,她也才懂得,男人唯有征服一个女人,才算征服世界的深奥与精髓。原来,精诚所至的爱情,也会把一个斜杠型大女人变成羊羔。
                                       
2018年01月20日




作者: 露珠    时间: 2018-4-1 08:17
爱情不单靠时间支撑,你还小,不懂,早一步,晚一步,恰好在一个时间点遇上,注定的,就叫缘分。你再问他一次,选你,还是选我,就此一锤定音。”淑女说罢,眼睛放电,示威似的送出一串串秋波,安抚顾桐桐。

作者: 李芳洲的世界    时间: 2018-4-1 19:26
露珠 发表于 2018-4-1 08:17
爱情不单靠时间支撑,你还小,不懂,早一步,晚一步,恰好在一个时间点遇上,注定的,就叫缘分。你再问他一 ...

谢谢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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