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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老人的村庄 [打印本页]

作者: 成敏    时间: 2018-5-8 20:33
标题: 老人的村庄
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坐落着很多村庄,这些村庄历经几百年上千年的时光,却始终被土黄色包围着。当第一缕阳光从那片杨树林里射出、洒满村庄的街道,照在村庄那些土墙,显露出了村庄的轮廓。空荡荡的村庄就从沉睡中醒来,平静地看着迷茫世界。
       古老的村庄,古朴的街道,土路土墙土院子。一棵臭椿树和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不知道这两棵树到底有多大年龄。繁茂的枝叉,几乎覆盖了半个院子。臭椿树高大威猛,树干粗壮浑圆。老槐树枝繁叶茂,树干却千疮百孔,还有几个树洞。中空的树桩,支撑着繁茂的树冠,总让人担心哪天的风雨交加,就把它拦腰折断。
        被烟熏得发黑的土屋,房顶上去年长出来的一簇狗尾巴草,经过一个冬天的风刮雪压,已经无力支楞起干枯的身体,只有那狗尾巴一样的毛穗,还在努力地向着天空颤抖。墙皮虽然抹上了麦秸泥。可经过一个雨季的冲刷,露出了里面的麦秸,还掉了几块皮,显得更加斑驳不堪。
      漆黑陈旧的木门开了,走出来一个老人,他干咳了几声,仰着头,看看初升的太阳,连打了几个喷嚏。吓得摇着尾巴向他讨好的黑狗,躲到一边,不解地哼哼着。老人腰驼了,背弯了,眉毛胡子都白了,浑浊的眼神里,透出岁月的沧桑。
      老人走到老槐树下,坐到了那个石磙上,掏出了烟袋,拿起烟杆,把烟袋锅伸进烟袋荷包里,摸摸索索地往外掏着。烟袋锅里装满了烟丝儿,这烟丝儿,是他托村里打铁的肖德亮,从贾庄集上捎回来的,那个卖烟丝的刘老汉,是蒿子村的,为人实诚,他信得过。老人颤抖着一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摸出一只打火机,啪啪打着火星儿,点燃了烟袋锅里的烟丝儿。
       吸了一口旱烟,烟袋锅里的火一亮,烟嘴里滋滋作响。老人慢慢吐出烟圈,脸上带着无比的舒畅和遐意。混浊的眼里透露出满足。人老了,能够从平静中获得一份知足,从袅袅的眼圈里看透岁月的不易。黄土埋到脖子的人,心中已经没有了过多的奢求,也许在某个夜里,自己就会一睡不醒,彻底告别这烦杂的世俗杂念。老人又深深吸了一口烟,把烟袋锅往石磙上磕了磕。望着老槐树陷入了沉思。
        他年轻时这两棵树就这么粗,这么大,甚至他还是个孩童时,这树也是这个样子。屁股下的石磙,他曾经套上那头秃尾巴驴,压过麦场。那时年轻气盛,他竟然为了一句玩笑话,赌气把这二百多斤重的石磙,举过头顶。也因此,得到了所有人的敬重,更是获得了爱情。村里最漂亮的丫头四妮子,答应跟他过一辈子。四妮子变成了四婶子,又变成四奶奶。在几年前撒手西去,留下他还在厮守着这处老屋老树老院子,从莽撞少年熬到迟暮的老翁。
       儿子结婚时想把这老臭椿树砍了,做一架房梁,出去盖一栋新房子。倔犟的他,一巴掌呼到了儿子的脸上。这两棵老树都是祖上留下来的,无论如何不能砍伐。在他心里,老树就是他的生命,他的精神支柱。儿子没有办法,只好花钱买了一棵不太满意的杨树,盖起了一座不太满意的新房。如今,这两棵老树被县里的人发现,列为重点保护类古老树木。一想到这,他的胡子就会翘起多高,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越来越觉得,村庄变得空虚了,再没有了原先的热闹和繁华,他很不理解。村庄的青年都走了,他们走很远的路,有的坐车,有的坐船,去到繁华的城市里打工做活。这些上了年纪的,不中用了,没有人要他们,他们也没有心思背井离乡,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家。对家对村庄的留恋,已经在他们的生命中扎下了根,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对外面的恐惧。村里上了年纪和妇女儿童们,就留在了他身边,出去讨生活的年轻人,一年半载也见不到身影儿,对于外出儿女的思念,让他们渴望着过年过节的相聚。
         他吸完烟,觉得浑身舒坦,也有了力气,就起身把羊群赶出村子。在河沿上,羊群快乐地吃草,他坐在树下看着羊群。这条河,是他年轻时,响应公社书记的号召,起早贪黑挖了几个月才挖通的。那时他年轻,力气大,可也吃得多。一个人能吃五六个窝窝头。推着土车在河滩上来回奔跑,赢得阵阵叫好声,也因此获得了公社书记发给的奖励――一个农业学大寨的搪瓷缸子,和一个水利基础建设标兵的脸盆。这两个物件儿,被他摆在了那张八仙桌上,不知跟来到家里的人,絮叨了多少次。
        河沿上河滩上,水草丰茂,羊儿很快就吃得肚子鼓鼓,趴在地上咀嚼。他看看日头已经毒辣辣的,就把羊群赶回家,一个人又坐到石磙上,吸烟解闷儿。自从几年前老伴儿去世后,这个院子更加荒凉,没有人跟他说话,他就对着羊群说,对着黑狗说,对着那些刨食儿的鸡们说。他相信它们能够听懂他说的话,要不然它们不会对他这样亲。
         中午的时候,不再年轻的儿媳,端着盛饭菜的小竹篮子来了。走到在树下打盹儿的他面前,叫了一声爹。还在梦中回味过去的他,立刻回到了现实中。挺挺酸痛的腰,费力地从石磙上站起来。他知道儿子孝顺,儿媳也孝顺,孙子媳妇更孝顺。每天都过来问安,也想把他接到家去。可是倔犟的他,始终没有同意。一个人的生活,虽然清苦,可是清静。只有在过年过节来亲戚的时候,他才不情愿地去儿子家里。守着自己的老屋老树老院子,他心里踏实。拗不过他,儿媳妇就经常把做好的饭菜端过来。
       吃过午饭,他迷瞪了一会儿,背起草筐,到自家的玉米地里,砍些嫩草,回来好喂鸡喂羊。今年开春,孙子扛起行李去了城里。他叫住了也要跟着走的儿子,让他帮助自己把土炕扒了。垒好新炕,这些旧炕的土坯土疙瘩,被他用榔头敲碎了,把羊圈里的羊粪一起堆起来,用麦秸泥糊上,闷了一个夏天。在玉米苗齐腰深的时候,他把这些沤熟了的土炕渣,推到地里,撒到每棵玉米根部。这些土杂肥,劲头十足,玉米吸收了养分,蹭蹭地拔节生长,玉米秸粗壮,玉米叶黑阵阵地,煞是喜人。他每天都蹲在低头抽袋烟,看着自家的玉米,听着玉米生长拔节的声音,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缝。
        到了 晚上,他吃过儿媳送来的饭,又吸了一袋烟,躺进了孙媳妇给他早就落好的被窝里。今天天气好,孙子媳妇把他的衣服被子都拿出来,晒了一院子。傍晚时,孙子媳妇又一件件地帮他把衣服叠好装进柜子。新被里,新被套,还有里面的新棉花,都是儿媳妇和孙媳妇年前给重做的。他开始很不习惯,总觉得被子太轻,不如那些沉重的老被套踏实。
        喜欢听故事的重孙子,这几天跟了老爷爷一起睡。虽然年轻的孙媳妇不放心,可是拗不过孩子的哭闹,只好把娃娃留给了同样惊喜的他。爷爷孙子好朋友,重孙子老爷爷,更是好上加好。听老爷爷讲故事入了迷,却不知不觉进入了充满故事的梦乡。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儿子孙子都背着行李回来了,儿子给他买了一件狗皮坎肩儿;孙子给他买了一部老年手机。他真的老了,对于现代化的玩意儿,他根本不懂,也不感兴趣儿。可孙子却非要让他学,说以后就可以每天跟他联系,知道他的健康和快乐。他从来就喜欢孙子,觉得孙子比儿子强,懂得知识更是比自己那个木讷的儿子强百倍。他想起了村东的李木匠,也拿了一部老年手机,每天走到他的身旁,都会拿出来显摆,还放在耳廓子上,“喂喂!”地嚷个不停。臭木匠,不就是一部破手机吗?如今咱也有了,看你还拿什么再显摆。他呵呵地笑了,却发现是一场没有做完的梦,唏嘘着,可惜着。翻个身,听到重孙子在梦里喊爷爷叫爸爸,他眼里透着怜惜,抚摸着孩子的脸,重新回到那个甜美的梦中。
       儿子孙子不在家,却苦了家里的女人,照顾孩子照顾年老的他。农忙时,孙媳妇把孩子丢给他,和婆婆一起,两个女人去田里干活。施肥浇水,打药除草,播种抢收,把本来是男人的活路,都顶替下来。庄稼人的媳妇,没有那么多的将就,勤劳持家,孝顺老人,把孩子拉扯大,这就是一个标准的好媳妇儿。没有抱怨,只有对丈夫早日挣到钱后,回来的团聚。
        重孙子不愿被妈妈管教的那么严,不洗脚也可以爬上炕。还是在老爷爷的炕上好,摸爬滚打翻跟头,老爷爷从来不徐不烦,还露出少了门牙的牙床,嘿嘿地乐。不皮不是聪明的孩子,这是他的座右铭。尿湿了被褥,他会把重孙子搂到自己的被窝里。当初,他就是这样把孙子搂大,现在,又接上茬,把重孙子搂大。
       又一个新的黎明到来了,阳光同样洒落在空荡荡的村庄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多少年过去,村子还是原来那个村子,人却不是原来的那些人,一伐一伐的年轻人走出去;一个个年老的人寿终正寝;年轻的媳妇又为村庄造就出下一代。人可以挪,可村庄不能挪,经过年代久远的沉淀,村庄就有了灵魂。可是,将来村庄没有了人,那村庄的灵魂也就不在了。
        
作者: 荷语    时间: 2018-5-8 21:48
家园需要有人守候,原生态的文化需要有人见证。
作者: 邓仲祥    时间: 2018-5-9 07:59
欣赏佳作,遥祝问好!祝创作愉快!
作者: 舟上客    时间: 2018-5-10 07:07
没办法,城市总是把年轻人吸走!欣赏佳作!
作者: 蔚青    时间: 2018-5-10 07:35
拜读欣赏佳作,遥致问候祝福,祝夏日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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