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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43篇:刘大学,您先还好吗? [打印本页]

作者: 益西索朗    时间: 2019-6-22 05:35
标题: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43篇:刘大学,您先还好吗?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43篇:刘大学,您现在还好吗?
中午时分,马车到达堆龙德庆县。县里安排我们住下来之后,主要就是学习西藏工委颁发的六十六条政策(农区26条,牧区30条,边境地区10条。)我们主要学农村26条。两天后,我们组又分成三个小组,一组坐牛皮船去拉萨河南的柳梧区(现在的拉萨火车站就在那里),二组去德庆区,我们算是第三组,几个人跟着单书记去马区。区里接我们的马车中午到县,天快黑时才到达马区。区里招待我们吃的第一顿晚饭是:馒头,稀饭,炒鸡蛋,莲花白菜,土豆,还有糌耙,酥油茶,“藏汉全席”,真是丰富极了。人的记忆实在是奇怪得很,虽然在马区的那些日子,已经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而且在离开马区以后,我也在各种各样的场合、吃过各色各样的“饭”,但唯一难以忘怀的,还是在堆龙德庆县马区区政府吃的那一餐“藏汉全席”。
第二天,从青海进藏的区委书记仁增给我们介绍了马区的情况之后,我和自治区贸易公司的张泽夫分去南巴乡。该乡原来就有中央民族学院藏语文专业三年级的两位大学生在那儿实习(其实就是在那里工作)。临走时,单书记说:“老王你比小张参加工作早,就多操点心。”这也可以算作党组织对我这个另类人委以的“重任”了吧。
两个大学生住在南巴寺下面的小土屋里。我和小张一来,小土屋里摊开四个地铺,中间再放上一个小藏桌,连转身的地方也没有了。
大学生小刘,河南人。小沙,听口音像是江浙人士。当时他们的工作就是动员群众卖余粮。小刘介绍情况说,很多小户(藏语:堆穷)家里粮食不多,动员卖粮的主要对象是少数中农和富农(藏语:差巴),但他们的惜售情绪挺严重。已经好多天了,几乎没有人愿意售粮。从他说话的语气中,我还感觉到了,两位大学生并没有将我们这两个“半成品”看在眼里。但是,这也怨不得人家。论工作经验,他们比我们早到南巴好多天;论藏语,他们是专门在北京的大学里学了三年半的大学生,我们却是在仲吉林卡的帐篷里才学了几个月的“小半拉子”。学生小刘看着我俩,慢吞吞地说:“群众不愿意卖粮,据我了解,其实他们手里也没有多少粮食。我已经给区委打了报告,请求减免南巴的购粮任务。”我和小张唯唯诺诺,因为我俩一点情况也不清楚,根本就没有发言权。
那天下午,小刘说是要带我们去外面转一转,熟悉熟悉南巴的情况。几个小孩子跟屁虫似地,一直跟在我们后面。转到村外,刚好就看到一只鸽子站在一幢土屋的“哇”(房上淌水的木槽)上,“咕咕咕”地直叫唤。小刘斜眼看着我说:“怎么样,老王,能不能将它打下来?”看到他那阴阳怪气的样子,我心想,他心里那还没有说出来的话一定是:“你挎着个枪,只不过是猪鼻子里插蒜苗——装象。”看样子,这刘大学(以后我和小张都是这样称呼两个大学生)是要将我的军了。若是步枪,我在班戈湖就打过不少,不论是卧姿还是立姿射击,都有七八分把握,可是这手枪,只是在51年给郝部长当通讯员时,他教我打过几次驳壳枪,但一次也没有中靶,而且又过去了十来年,今天肯定要出丑了。但转念一想,反正这左轮枪我过去连摸都没有摸过,今天就当试试枪,过一把枪瘾吧。想起唐主任说的左轮枪不用拉栓上膛,我拔出枪来,对准鸽子用劲一扣枪机。“啪”地一声,真是老天爷保佑,鸽子应声掉到了地上。刘大学很是吃惊,嘴里说着:“不错,不错!”几个跟屁虫拍着手,跳着脚,高声喊:“特下、特下!(藏语:打中了,打中了)”我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收好枪,什么也没有说。但就是这一枪,竟帮我和小张演成了一曲“空城计”。在后来侦破的一起预谋夺工作组枪枝的案件中,据罪犯交代,开始时我和小张也是那些坏分子的目标。就因为我那歪打正着的一枪,一个坏分子说:“听说那‘些米’(眼镜)枪打得很准,我们还是另外找机会吧。”但这已是后话了。
刘大学给区委的报告,很快就由区委上报了县委。没想到县委批示:“该学生思想右倾,对其进行批判教育,然后退回民院实习组。”分在各乡实习的大学生和我们工作组,统统集中到区里开批判会。刘大学拒不认错,受到了批判。沙大学作了检讨。会后,仁增书记要我以区委的名义给县委写一个报告。刘大学的问题被定性为:目无组织纪律、右倾思想严重。在那个年代,这两顶帽子可都是属于“重量级”的了。我问:“书记,不能写得轻一点吗?”书记说:“同志,共产党的哲学就是斗争的哲学……”我当时真犯了迷糊,不就是说粮食征购任务重了一点点,怎么就扯到什么斗争哲学上去了?加上那时候“哲学”两个字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天书上的名词,我一点也不明白。也可能书记感觉到了什么,用一种难以琢磨的眼神飞快地瞟了我一眼,那句话说了一半也就打住不说了。可是我听了他的这半句话后心里想,在仁增书记眼里,我可能还不至于是他的一个“敌人”,但我也一定算不上是他的“同志”。 我想起那时候还有一句话:“拉一拉过来了;推一推就过去了”。我真后悔,充其量我也就是一个中间分子。这又让我记起了,一次看到在马路边下象棋的人,那棋盘中间本应该写着“楚河、汉界”的地方,竟然被写上了一行毛笔字:“河边无青草,不用多嘴驴”!我真后悔,自己刚才真的是自讨没趣,当了一回“多嘴驴”!
最后,报告就完全按照区委书记的指示写好上报了县委。不久,两位“大学”被退回了住在拉萨的民院实习组带队老师,区委书记和单书记又来找我谈话了,大意是,两个大学生都走了,南巴的工作由你来负责。我说:“刘大学在南巴犯了那么大的错误,我的家庭出身比他还要坏过好多倍,若是再出了差错怎么办?请求组织上让小张负责,我保证好好配合他工作。”接下来,两位书记如出一辙的话就来了:出身不由已,道路可选择;组织相信你;等等,等等。没有办法了,我只好和小张回到了南巴。
为了将这个故事讲完整,我将故事的次序调整了一下。……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一年,来到了1963年,因为种种、种种的原因,我这个家庭出身很不好的人,又在藏干校杨主任的帮助下,去了西藏艰苦地区之一的那曲工作(另一个地区是阿里。但是它地处边界线,我根本就不敢要求去那里)。在牧区工作了两年之后,我的头上竟然被戴上了一顶“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高帽子,先是当选为县人民代表,接着又被选为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先后到那曲地区和自治区去参加了“干部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一天我就在那曲会场里面遇到了沙大学,原来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回到了西藏,在西藏日报社工作,那时候正在大会采访。他告诉我:那一次刘大学拒不承认错误,挨了斗争,又被学校开除学籍,退回他老家去了。一时间,我的心里头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好像自己又回到了当年的堆龙德庆县南巴乡。我在心里对刘大学说:“您现在还好吗?”


作者: 鲁宏    时间: 2019-6-22 07:08
佳作欣赏,问好老师!
作者: 益西索朗    时间: 2019-6-22 07:25
鲁宏 发表于 2019-6-22 07:08
佳作欣赏,问好老师!

谢谢老师!还请您多指教!
作者: 蓝河    时间: 2019-6-22 09:15
这一篇把人物刻画得特别生动,如实再现当年的社会场景。
作者: 益西索朗    时间: 2019-6-22 11:36
蓝河 发表于 2019-6-22 09:15
这一篇把人物刻画得特别生动,如实再现当年的社会场景。

只要一想起刘大学的遭遇,我的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刘大学如果还健在,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他过得如何?再想想当时的马区区委仁增书记(他是青海藏族人),年纪好像比刘大学还要大几岁,他老人家如今又在哪里呢?
再想想我自己走过来的这一条曲里拐弯的人生路,如果不是遇到了那么多的好心人,我能够逃脱刘大学走的那一条路吗?唉,这琢磨不透的人生路呀。
作者: 蓝河    时间: 2019-6-22 13:02
确实值得深思,祝愿好人都一生平安!
作者: 益西索朗    时间: 2019-6-22 15:13
蓝河 发表于 2019-6-22 13:02
确实值得深思,祝愿好人都一生平安!

我始终坚信——天地良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作者: 蓝河    时间: 2019-6-22 16:15
我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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