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远山文学网

标题: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75篇:修放牧路 [打印本页]

作者: 益西索朗    时间: 2019-7-4 22:18
标题: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75篇:修放牧路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75篇:修放牧路
我们这次到前塔乡的工作组一共是四个人,区长和他的妻子扎西拉姆,藏族干部拉旺和我。次日一大早,区里的通讯员罗则就将马从山上赶了下来,他还帮我备好了马鞍子。我们牵马来到小土院子外面,只见土墙旁还有一位老乡和几头驮牛,牛背上面驮着装满青稞的牛皮口袋、几条大茶叶(当地牧民爱喝产自四川西部的砖茶,一块一斤重,二十块用篾片包成一长条),还有不少的铁锹和镐头。我问区长,这也是我们工作组的吗?他点着头说,驮的都是修路时准备发给民工的粮食和工具。
我们翻过郭磐山时,天气还是好好的,没走多远,就向北拐进了一条山沟。可就在这时候,平地突起一阵大风,紧接着就飘起了雪花。不一会儿,雪花纷纷扬扬,越下越大,四周变成白茫茫一片。人、马、牛都披上了白衣。下午,我们来到了前塔乡。
前塔乡共有三个自然村,一个叫做易雄,在乡的西北面;一个叫做达落,在南面;另一个叫做强塔,在东北方。我们今天去的是强塔,那里可是‘霍尔松九索固’民间故事的诞生之地。该村有二十来户牧民,被强曲河和木卓山分隔成了三处居住地。上方的叫噶斗、下面的叫噶美,河对面的叫日昌。日昌山脚下就是强曲河。每年秋末直到春初的枯水季节,牛羊出牧时贴着山脚还能勉强通过,但一到了夏季,强曲河水猛涨,人和畜群就都只能翻越日昌山了。可是那山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大石头,牲畜很难通过。听区长说,过去就经常发生牛、羊失足掉入强曲,被河水卷走的事故。光是去年夏天,一次一头驮牛掉入强曲,被河水冲走了。另一次一头母牛前足被石头卡住,赶牛人用皮鞭在后面抽赶,那母牛一使劲,活生生将一条腿蹩断了。所以区里决定要在日昌山上,修一条牲畜能够通行的路。
   乡里的三个主要干部——正、副乡长和文书都不住在强雄村,但当我们来到时,正、副乡长早就等候在修路工地了。按照当时的规定,干部下乡工作时,一定要住到贫苦牧民家中去“四同一通”。可这强雄村,二十来户贫苦牧民,个别户自己连帐篷都没有,就在邻居家里借住。就是有帐篷的户,也都是勉强够自己住。因此,乡长早就从其它村的富裕户那儿帮我们工作组租来了一顶大帐篷,我们四个人动手将各自的马被套卸下来,驮牛上的那些皮口袋和修路工具也被赶牛人和乡干部卸下来了。我们几个人正在收拾住处,乡长进了帐篷,对区长说:“三个村,每村出十个人,强雄永培说:这次在强塔修路,他们应该多出一点力,就来了15个人。加上易雄和达落一共是35个人。”区长点着头说:“亚,亚(好,好)。这次修路,区里早就给县政府打了报告,但现在各区乡都在要求架桥修路,县上资金也挺紧张,我们这里又是一个小工程,根本没法子排上号。我同书记商量了,这次修路民工的口粮,就由区干部自己生产的青稞来解决,每人30斤,发给个人,各人自己想办法磨糌粑,茶叶每人一斤,统一烧茶。”乡长嘴里答应着:“哟,哟(好,好)”准备往外走,区长喊住他,说:“我差点忘了,‘郭色’书记(县委刘书记)还答应给我们十几根架桥的木料,你明天派两头驮牛,去县里将木料驮回来。”
    乡长走出帐篷,安排人去了,区长对我们几个说:“强曲河的冰还没有化完,我们先修路,过几天估计河里的冰也就融化得差不多了,那时候再架桥。从今天开始,拉旺跟我上工地。老王刚来,就留在家里帮助扎西拉姆给大家烧茶,再就是到工地当卫生员。”
我第一次下乡,就当上了修路工地的“助理”炊事员和“见识”卫生员。主要工作就是协助扎西拉姆烧茶和往工地送茶水。伙房是一顶小牛毛帐篷,里面堆放着人们的糌粑口袋和供集体使用的茶叶、盐巴,露天地里用大石头支起了两口大汉洋锅(铝锅)。伙房“开张”的头一天,乡长派人用牦牛驮来了好多索罗柴火和干牛粪。
开工的头一天,天刚蒙蒙亮,扎西拉姆就将我喊起来,准备生火烧茶。她背上木水桶准备到强曲河里去背水。看到她那病秧秧的瘦模样,我说:“根(老师)扎西拉姆拉,这背水的任务就由我这个助手来干吧。”扎西拉姆一听我说要去背水,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她连连摇着头说:“在西藏,这背水可从来都是女人家干的活,你一个男子汉,干这个能行吗?”我说:“我在堆龙德庆下乡时,四同户老阿妈崴了脚,那时候我就学会了这‘女人家干的活’,等一下请你看看我的技术怎么样?”她没有再说什么,看着我背上水桶下到强曲河边,将一桶水背了上来,而且身上滴水未沾,便连声说着:“啊则,看不出你还有这技术,勒拉波麻热,勒拉波麻热(真不简单,真不简单)!”等我们将茶烧开了,人们也三三两两起来了。
那时候藏北牧民,还少有早上洗脸、刷牙的习惯。起来后先找个地方“方便方便”,然后就按行政村围成三个大圈圈,席地而坐,解开各自的“糌库”(糌粑口袋),在碗里放上半碗糌粑,我帮扎西拉姆将茶水送上,往摆成一圈的普巴(茶碗)里倒上茶,人们连吃带喝,早餐很快用完。大家收拾好糌库和普巴(小木碗),拿上工具就出发了。我除了给扎西拉姆当好助手,就是背上那个小药箱,看到有人被石子碰破了手,砸伤了脚,就赶快过去给他们涂药水和包扎伤口。再有时间,我就请扎西拉姆教我巴青藏语。
这强曲河发源于唐古拉山,区长告诉我,从源头流到格儿滩,也就是五、六十公里。每年12月到次年3月这四个月里,除了在一些转弯而且河水较深处,厚厚的冰层下估计还有一些水之外,整条河都冻成了冰,也就成了人、畜往来的“路”。但一到了7、8月的雨季,强曲河的脾气就变得令人难以捉摸了。天色阴沉甚至是下小雨的时候,她就像一位温柔的少女,流水潺湲,十分可爱。你要过河,不论骑马,甚至是卷起裤脚,在一些“拉布”(渡口)徒步都能安全过去。但一到了天气晴朗,烈日当空,你想过河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因为这时候唐古拉山上的冰雪被太阳融化,几十公里长的河道,一路上接纳着无数融雪的涓涓细流,加上近千米的落差,雪水裹挟着混浊的泥沙直泻而下,强曲河就变成了一条吃人河,别说人、马,就是大牦牛,也时有被河水卷走的事故发生。
所谓的修路,主要工程就是将日昌山上那些挡住放牧路的大石头一一挪开,再将那些坑坑洼洼的大坑填平,让大牲畜能够安全通行。过了几天,区长带领我们来到选定的架桥处。那里河床较狭窄,而且河中间刚好有一块又高又大的石头,就像一个天然的桥墩。这修桥工程,主要就是将那凹凸不平的“墩”顶砸平,再在河两岸砌上两个石桥墩,铺上木头,再盖上草皮就算是“竣工”了。人们搬来石块,只用了一天的工夫就将河两岸的桥墩垒好了。可这时候河里的冰也开始融化了,人只能站在冰水中去砸那一块坚硬不平的大石头。第二天,太阳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来砸石头的那位年轻牧民,据扎西拉姆告诉我,他是区长专门挑选出来的一位大力士。逢年过节的赛马会上,他能够将最暴烈的马控制成一只驯服的小羊羔;那两三百斤重的大石头,他一把抱起来,还能够绕着观众转上一大圈。可是这一次,当这位大力士抡起铁锤来砸石头,他却是英雄没有了用武之地。因为牧民们祖祖辈辈,从来就没有使用过铁锤。只见他将铁锤高高抡起,再狠劲地砸下去,用的力气确实很大,但锤头却是横着落到了石头上,石头毫发无损。看到这种情况,拉旺脱掉棉裤,只穿一条短裤就跳下水去,从那位“大力士”手里接过铁锤,可是他的技术也没好到哪里去。我憋不住了,也学着他的样子下了水,从他手里接过铁锤,可还没等动手去砸石头,我自己的牙齿倒先互相打起架来了。看到我那窝囊样,区长二话没说,脱掉棉裤,跳进水中,一把将我拉到岸边,他抡起铁锤,一下一下朝那凹凸不平的石头上狠劲砸去,大石头顶上被他砸起朵朵蓝色的火花。他上来休息时,我说:“光你一个人这样硬砸能行吗?”他笑笑说:“不砸咋个办?县里炸药倒是有,可你用炸药来炸它,整块石头炸坏了,拿什么做桥墩?我十锤子砸它一公分,也要将它砸下去,这也是毛主席说的,学习愚公移山呀。”说完这句话,平时很少说说笑笑的区长竟然扯开嗓子唱了起来:“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整整一天,差不多就是他一个人在干这件最艰难的工作,总算将那石头顶砸平了。接下来就是在那上面铺上几根木头,用生牛皮绳绑紧,上面再盖上一层草皮,桥也就竣工了。但这桥只能过人,牲畜依旧要趟水过河。我问区长,夏天强曲河水位最高到哪里,他说,问过几位老人,他们都说从来也没有淹过河中那个“墩”顶,这样看来,桥也算是合格了。修路工程进展很顺利,我觉得日子过得真是快。

作者: 蔚青    时间: 2019-7-5 05:02
欣赏佳作,分享精彩。推荐阅读!
作者: 益西索朗    时间: 2019-7-5 06:42
蔚青 发表于 2019-7-5 05:02
欣赏佳作,分享精彩。推荐阅读!

衷心感谢站长老师!
作者: 蓝河    时间: 2019-7-5 15:11
挪石填坑架桥。那时的干部作风清廉为民着想带头干活儿!
作者: 益西索朗    时间: 2019-7-5 15:48
蓝河 发表于 2019-7-5 15:11
挪石填坑架桥。那时的干部作风清廉为民着想带头干活儿!

那时候如此干,觉得是理所当然——应该的。
谢谢老师!




欢迎光临 中国远山文学网 (http://zgyswxw.com/) Powered by Discuz! X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