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孙大爷接到老家亲戚的电话,告诉他儿子当上乡长。乡长多大?与当年沛县的那个刘亭长不相上下。不过现如今乡长这样的乡官跟城里的官比较,那简直就不叫作官,但是在孙大爷和乡邻眼里,乡长那可是既有权势又有面子的官。
前两年孙大爷跟老伴离开老家到县城帮女儿带孩子,其实是女儿孝顺,接他俩到城里来享福。
女儿住的小区各色人等皆有,家家户户好象都有向左邻右舍夸耀的事,而孙大爷想了好些天,没发现自家有什么可以显摆的,这让他觉得心里象堵着什么东西。现在儿子当上乡长,孙大爷那个高兴就不要提了。
得到这个喜讯,他心里痒痒的,第二天就想到小区四处走动,以便碰碰熟人,跟他们说说儿子当官的事。
吃过早饭他往透明水杯里多放了一些茶叶,倒进满杯开水,又换了一件外出才穿的衣衫,准备出门。
老伴笑道:“都一把年纪了,肚子里还存不了东西!”
孙大爷回头看了老伴一眼:“你懂什么?在这里,该显摆的还是要显摆。”
孙大爷来到小区绿化带,那里有一个亭子,平日上班的,上学的走了后便是孙大爷这样的老人歇脚聊天的地方。可能还早了一点,几个聊得来的熟人他一个都没见着。正想离开,却见在楼上一户人家当保姆的赵大姐两手提着好几包东西进了小区大门,朝这边走来。
孙大爷迎上去,说道:
“一大早就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快来歇歇脚,说几句话。”
赵大姐把手中了土鸡、活鱼、时令蔬菜放到地上,摔了摔手,说:“手都提痛!”
一只母鸡从尼龙袋子里伸出头来,不安地张望,不时发出“咯咯咯”的叫声。
“你也太勤快了吧!”孙大爷夸奖道。
“主家省城的儿子今天到家,要我买些土货。他们那儿子真有出息!一年只拿一次工资,但那一次工资够多的!”
“那当然,年头不发年尾发,就跟银行里零存整取一样。一次拿几万正好办大事。”
“多少?几万?”赵大姐说道:“孙大爷你再往多的讲讲!”
“十几万?”
赵大姐“哼”了一声,“再翻翻倍看看!”
“这么多呀!”孙大爷一脸疑惑。
“赚不了这么多,人家每个月会开我几千块钱?他儿子说了,只要我伺候好俩个老人家,不少我一分钱,逢年过节另外再给红包。我不勤快,不周到对不起这几十张红票子,大爷你说是不是?”
孙大爷连连点头:“那自然,那自然。做买卖讲的一是分钱一分货,做你这一行也是一个道理。”
赵大姐忽然问道:“孙大爷刚才你一个人喜滋滋的在这亭子边转,莫不是有什么喜事?”
“喜事?没喜事,没喜事。”
赵大姐还想问什么,孙大爷却说:“我还有点事要办,先走了。你再歇歇。”
话不对路,再聊没意思。孙大爷边走边想。这赵大姐就是一进城当保姆做家务的女人,她懂什么,跟她聊儿子当官那不是对牛弹琴?
孙大爷在小区里转了一圈,还是没碰到一个合适的对象。赵大姐走了,亭子里没人,孙大爷又来到亭子里。小区外边他没什么熟人,在这里才有几个可以聊天的邻居。他刚刚坐下,喝了几口茶水,只见承接基建装修工程的陈师傅朝亭子这里走过来。隔老远他就喊:
“孙大爷好福气,太阳还沒一丈高就收拾停当出来活动了!你看我只比你小半轮,一天到晩忙得晕头转向。”
“有你这样的本事我也愿意一天忙到黑。票子哪个不想哪个不爱?你是抱着糖罐子直叫苦,占足便宜还喊亏!”孙大爷说完又问道:“今天怎么有空到亭子里坐?”
“约了几个伙计去见主顾,商量一个装修小工程,九点钟出发,这里是碰头的地方。”
“我说嘛,你陈师傅是闲不住的人。”
陈师傅递了根烟给孙大爷,自己也抽出一根,点上火,闭着眼睛美滋滋地吸了一口,这才说:
“孙大爷今日气色不错,一定有好事!”
“我有好事?”孙大爷边笑边说:“要说好事嘛也的确有一椿,我儿子当了乡长一一芝麻大的官。”
陈师傅一听这话来劲了:“我看人就没看错过,一看一个准!我说你孙大爷今日有好事不假吧。儿子有出息当了乡长,你要请客!多问一句,他在哪里当乡长?”
“老家。”
陈师傅收住笑容,说:“远了一点。”
“不远,从老家走路到乡政府只要一个钟头。”
“我是说离我们老家远了点,要是近点就好,远亲不如近邻。你儿子如果在我们那里当乡长,我有事去乡政府签个字,盖个章,批个条要方便得多,到哪里都是人熟好办事。我也算见过世面,这当官不在乎当的大小,而在乎远近。你想,在省城京城当个大官,官是当得大却帮不上老家人什么忙,这个官还不等于白当?在地方上当个小官,亲戚六眷都罩着,实恵得很!就说你儿子吧,哪怕是在我们社区当个小专干,那实惠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孙大爷挿不上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好,只是点头。陈师傅一边说,一边不时瞟一眼小区进进出出的车和人。又过了一阵,陈师傅又说:
“孙大爷不是我吓唬你,也不是眼红你儿子当官,现在这官不好当。电视上时不时地播放县里、省里,甚至是京城的大官因腐败被揪出来的事。如今上面的条条杠杠又多又严,哪个当官的不怕违规犯纪?过去我们找关系,走门路接了业务,总要吃喝玩乐一条龙孝敬那些有权的、当官的,现在一个都请不动了!”
外国的大事孙大爷不关心,本国的大事他还是知道一些。他一边听陈师傅说,一边也插上一句:“是要整治整治,不整治不得了!我老家的村干部,政府也要管管才好。”
陈师傅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了看,快九点了,站了起来,很隨意地说:
“这当官看起来风光,其实不如我们这些人舒适自在。开什么车没人查,住什么房没人管,出县跨省不要请示報告。想做便多做,不想做便歇着。当官有什么好?当官跟做小媳妇一样,两头有人管,拿了那点工资,没意思…”
孙大爷半天没吭声,面无表情,只是抽烟。陈师傅觉察到了,连忙说,“孙大爷我这是打乱讲,抽胡说,你老哥千万不要当真。我走了,到小区门口去看看伙计怎么还没来?”
陈师傅说完便离开了亭子,剩下孙大爷一个人。他想不通,儿子当官实在是家里最拿得出台面的事,竟然找不到一个显摆的对象!
孙大爷在亭子里独坐,觉得心里难受,象憋着一口气,呼又呼不出,咽又咽不下。他站起来,走出亭子,决定到小区外面看看。还没走到小区门口,楼对面的徐老师从小区外面进来。这徐老师每天去县城的河边晨练。他见到孙大爷便打招呼:
“孙大爷这是要到哪里去呀!”
“随便走走。”
徐老师没退休前在县一中教过孙大爷儿子的书。县一中那可是县里的一块牌,能当那里的老师个个都是响当当的角色。孙大爷十分敬重徐老师。徐老师有时也在亭子里聊天,孙大爷喜欢听他的。国家大事徐老师讲得一清二楚,孙大爷也听得明明白白,所以孙大爷每次在小区遇到他,总是恭恭敬敬喊声“徐老师”。
徐老师拉着孙大爷的手,说:“孙大爷我俩到亭子里坐坐。我有话正想跟你说。”
孙大爷听了这话,不再去小区外面散心了,跟着徐老师又回到亭子里。
徐老师笑着说: “恭喜你!有学生告诉我,你的儿子当上乡长。你这个儿子当年在县一中读高中时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大学毕业后又回到农材老家,从基层做起,做得风生水起,是个好苗子!”
孙大爷终于听到有人夸奖儿子当官,心里舒服,“嘿嘿”笑道:“那都是学校老师教育得好!”
“话不能这么讲。”徐老师继续说,“他如果自己不努力也成不了材!毕业那年,我曾经勉励他们,送了两句话一一心无杂念听凭时代召唤,辛勤耕耘定将不负此生。后来你儿子大学毕业,他可以到外地发展也可以到乡镇工作,我支持他扎根基层,老老实实多历练,是人才到哪里都能开创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如今他重任在肩,前程广阔,很好,很好!”
孙大爷笑得合不拢嘴。他虽然不全懂徐老师的话,但知道说的都是好话。
徐老师又说了其他学生的事。孙大爷不熟悉 ,但他认为那些学生一定跟他的儿子一样好。
这时,徐老师忽然想起了什么事,说道:“只顾跟你说话,忘了老年大学还要我去上课,我得走了。”
临走,徐老师握着孙大爷的手说:“请转告你儿子:一定要做廉官、好官、有作为的官。要小心谨慎,贪腐之官并非一踏入官场就贪腐,他们也曾年轻有为,只是后来忘了初心和使命。你儿子一定要成龙不要变成虫。我送他两句话一一两袖不曾纳污垢,双眸尽可眺高峰。”
孙大爷连连说:“一定转告,一定转告,只是我记不住,儿子来小区看我,我一定让他登门拜访。徐老师你再给他上一课!”
徐老师答道:“共勉、共勉!”
亭子里又只剰孙大爷一个人。他不再等人聊天了,他忽然觉得当官和当老百姓也没多大差别,没什么好显摆的,儿子是条龙还是条虫由他自己去选择去拿准。
孙大爷提着水杯往回走。他要与老伴好好商量: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吃饭不香,睡觉不安,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几个的日子哪里是享福,分明是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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