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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144篇:一岁另44天的“老头麦” [打印本页]

作者: 益西索朗    时间: 2019-8-20 04:00
标题: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144篇:一岁另44天的“老头麦”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144 篇:一岁另44天的“老头麦”
       秋去冬来,怒江两岸一片枯黄,我们的那几亩小麦试验地,也就成了“沙漠”地里一块耀眼的绿色“磁铁”,那些由秋季草场迁回冬窝子的牛们羊们的目光,也就被这一块“磁铁”牢牢地吸引住了,它们都想去“品尝”那刚刚出土的幼苗苗。虽然我在内地有些资料上也看到,冬麦越冬时,为了防止麦苗旺长,有让牲口吃秋苗的作法,但更多的资料却说,冬前保持壮苗,麦苗根系发达,分蘖茁壮,大蘖比例高,养分贮存多,抗逆力强,冬季冻害也就轻,而这又是那曲这样的高寒地区,保证冬小麦安全越冬的关键条件。我连忙发电报,请农牧局从那曲运来了铁丝网围,将那几亩麦苗紧紧地围住;又请区里帮忙,租了一顶小帐篷,白天黑夜,我就与铎阿、小李和小刘吃、住在地边。又用混凝土做了一个滚子来镇压麦苗,还到处买来干牛羊粪,给麦苗盖上了一床厚厚的“被子”……。
       我们几个人,就像是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着那一片小小的试验地。好不容易,总算是熬过了寒冷又漫长的寒冬,迎来了春天。麦宝宝又经历了返青、起身,来到了拔节的时候。可是这时候,“芋波”(野生燕麦)又疯长了起来,大有“喧宾夺主”的架势。我立即向农牧局汇报,还亲自去了一趟西宁,买来除草剂。除了灭掉试验田里的野燕麦,顺便也帮助比如区的一些农户灭除田地里的野生燕麦草。
       那些日子,眼瞅着这小宝贝一样的麦子拔节、抽穗、扬花,眼看着就该要灌浆了,这时候,霜冻又成了小麦的头号杀手。我用从资料上学来的知识,用硝酸胺配上一定比例的沥青、废柴油和锯末混合做成了“烟幕弹”。只要晚上天气晴朗,有下霜的征兆,我们几个人就通宵达旦地守候在地头,两眼紧紧盯住干湿温度计,一待温度下降接近了零度,大家就一齐动手,燃起一片烟幕……
      现在好了,就等着麦子成熟,收割了。可是等呀等,一直等到了9月上旬,那片麦子依旧是绿肥黄瘦,麦穗骄傲地高昂着头,没有成熟的迹象。
      1977年的国庆节就要到来了,麦子还是无法收割。农牧局却来了通知,要我立即回那曲去开会。我向县委杨书记汇报后,书记指示由区委派人配合试验组,继续管理好试验田。那以后我也就再没有返回比如。
       后来杨书记给农牧局捎来了一封信,说:麦子在10月12日收割了。三亩地共收麦2645斤,折合亩产881•666斤,按四舍五入,应该算作882斤,是当地青稞平均亩产的三倍。麦子全部交给了公社,农牧局也就不需要再给公社“补偿差额”了。
       我也算了一笔帐,然后报告了塔局长:1、冬麦生长期409天,是一岁另一个月又14天的‘老头麦’;2、按照农牧局陈会计给我提供的数字,实验期间一共花去人工费(不包括我的工资)、除草剂、烟幕弹、油料和其他费用3380元。每斤小麦的成本高达1•28元,是当时那曲市场青稞价格(每斤0•35元)的3•66倍。借用湖南人的一句老话来说,也就是“将豆腐盘成了肉价钱”,得不偿失!。3、据农业气象资料,冬小麦从开花至成熟约需积温720——750摄氏度,灌浆期需积温500——540度。但根据良曲气象哨一年的观测资料(当然没有正规气象站那么准确),我又与毗邻的索县、边坝县气象资料做了对比,当地的积温连冬小麦所需积温下限的80%都达不到。
       局长听了我的汇报,要我写一个试验总结报告。我问局长,这个报告该怎么写?是不是还像过去写报告那样子,先给它戴上一顶帽子:在各级党委的正确领导下……,在群众的大力支持下……,在……,取得了很大成绩,1、2、3……;然后再按照成绩是主要的(也就是“三七开”)写上几条不足之处1、2、3……,最后再写上几点“心得体会”1、2、3……?
       我真的没有想到呀,这一次塔局长却毅然决然地摇着头,说:“你就将刚才说的那三条写清楚,然后加上一句:在比如县种植冬小麦就是劳民伤财!”说完这一句话,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地说:“若是再继续这样子试验下去,那不就成了硬要老母鸡嘀鸣,逼大公鸡下蛋了吗?”局长后面一句话,说得我心惊肉跳,条件反射地向四周看了看,生怕他的这一番话又被某克思听到了。
      我低声说:“局长,以粮为纲,这可是伟大领袖的教导。您刚才说的这些话,若是被克思先生听到了,就不怕给您也扣上一顶反对伟大领袖的大帽子?”局长说:“实事求是,这也是伟大领袖他老人家亲口说的呀。既然这样,我们也就应该说老实话。” 我连忙点头,说:“您说的没有错,但是这次文化革命运动中,不实事求是的事情还少吗?”
       局长说:“现在四人帮都抓起来了,我想那些荒唐事再也不会发生了吧。”我说:“可是毛主席还说了,文化大革命七、八年以后还要再搞一次,您要我将刚才那些话写进报告里面去,若是以后再来一次运动,白纸黑字,人家追查起来,您是世代的贫苦牧民,最多说你是好心办了坏事,当然不用怕。可是再一‘深挖’,查到这份报告是我写的,我这个官僚地主崽子可该怎么办?干脆这个试验总结就别写了,要写,就由我来写一份试验失败的检讨算了。”
       局长没有再说话,脚步沉重地走出了办公室。我也就按照自己的思路,写了一份总结报告。
       又过了好多天,局长对我说:“曹书记从拉萨开会回来了,打电话让我俩到他那里去一下。”听到他的这句话,我心里立即打开了鼓,几天前我与局长的对话,又在我耳边响了起来。又想起他这几年对我的帮助和关心,我就对他说:“那份报告是我一个人写的,一人做事一人担!您最多也就是犯了官僚主义的错误。”
见到了曹书记,我就采取主动,竹筒倒豆子,一口气说出了这样一段话:“我对伟大领袖毛主席‘以粮为纲’的指示认识不够,犯了右倾机会主义的错误。这次我没有完成党交给的任务,劳民伤财,试验失败了。”没有想到,我真的没有想到呀,曹书记听完我的话之后,却哈哈哈地大声笑了起来,他对塔局长说:“右倾机会主义?好大的一顶帽子!就是有错,也该由你们塔玛局长来承担呀。你一个一般干部,一无职二无权,成年累月风里来雨里去,能有什么错?你又有什么‘本钱’去犯那右倾机会主义的错误?!”
       听了这句话,我还是不明白,书记今日找我和局长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时候曹书记不笑了,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对我说:“你的报告写得很好。生长期409天的老头小麦,1.28元一斤,3.66斤青稞才能换到一斤小麦,就是我这个工资比你俩都要高的人,恐怕也吃不起呀,它又能卖给谁去吃呢?这次试验取得的数据我都仔细看过了,你们那小小气象哨的气象资料,虽说数据不是太准确,我让地区中心气象站王站长审核了一下,又跟毗邻的索县、边坝历年的气象资料进行了对比,觉得还是有很大的参考价值。这次我去拉萨开会时,又专门去自治区农科所征求了专家的意见,他们都同意你那报告的观点。说说看,对下一步试验还有些什么打算?”我说:“试验已经失败了,我没有受到处分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哪里还敢有什么打算?”
      曹书记说:“谁说失败了?若不是经过这一年多的试验,证明了在那曲东部不适宜种植冬小麦,我们有谁敢说这一句话?”接着他又说:“这次在拉萨开会,我见到了区党委天宝书记,天宝书记在听了我们的冬小麦试验情况汇报后说:‘一段时期以来,一些地方不顾当地的实际情况,在半农半牧区盲目开垦草场种粮。许多草肥水美的草场遭到了破坏,也破坏了长期以来在自然条件下形成的农牧结构。’你们通过试验,证明在那曲种植冬小麦,是‘将豆腐盘成了肉价钱’,这种实事求是的作法就很好嘛。听说天书记还亲自下基层,走访群众,征询群众的意见,建议在粮食基本满足群众需求的情况下,按照群众的意愿,逐步调整粮食结构,还是要多种一些青稞。”
      说到这里,曹书记又笑着从背后的柜子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我,说:“任政委(西藏军区政委任荣。他又是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也专门听取了我们的试验情况汇报,他也同意地委的做法。这就是任政委搞来的新疆草种,让你拿到比如去试种。”
      听书记那口气,试验还要继续搞下去。1978年春天,我又在比如公社租了几亩地,按照自治区农科所王先民老师教给我的农作物抗逆性试验的要求,将他送给我的日喀则海拔较高地区的几种青稞种子,全部种上了。它们还真没有冬小麦那么娇贵,生长旺盛,丰收在望。那年秋天,地区决定在比如县召开了一次农业学大寨的现场会。那几亩青稞试验田也成了一个大看点。
     (左边照片:左第一人为地委书记才旦,右后为比如县委书记杨远章。我在给两位书记介绍青稞试种情况)。
      特别是一种原产于康马县的矮青稞,个矮穗大成熟早。(比如县委第一书记杨远章高兴地给它取了个名字——良选2号)。
      在地区召开的那一次科学种田会议上,我们这个小小试验点,被评为地区科学种田的先进小组,还得到了一面奖旗。(照片前排左第一人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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