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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成业觉得,如果非要用一个字来形容顾文君和赵长海的办公室,前者当然是“雅”,而后者就只能是“大”。
赵长海的办公室确实太大,大得都有点变态,办公区域外加配套的卧室、卫生间,足有一百多平米。
最奇怪的是,房间虽大,陈设缺少,显得整个房间空荡荡的,活像一个被搬空了货物的废弃仓库,这让陶成业才去的时候很是有些不适应。
不过,再不协调的环境,去的次数多了,也就逐渐习惯了。
此时此刻,陶成业就一身轻松地坐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熟练地剥着茶几上的花生,再把一颗颗的花生米轻巧地送进嘴里,而坐在一旁的赵长海却是眉头紧锁。
“老陶,你说这中央第四巡视小组秉持的是个什么精神?来个副组长外加三、四个人就差不多了吧,结果一来就来了两个组长,这也太看得起长州了吧!你在北京就没点儿消息?”
“这个还真没有,只能说明中央重视长州嘛。”
“这种形式的重视?那非得在长州查出几个大案、要案不可了?”
“那未见得……”陶成业将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嚼了几下,“……依我看,还是以长州未来的地位来决定巡视的力度。如今是什么形势?中央特别工作组来长州考察调研都多少回了?这可是未来华宁省的核心组成部分!你说中央能不盯紧点儿?”
“你说得……也有道理。” 赵长海想了想,点了点头。
陶成业用手指了指茶几上的花生。
“我说你多少也吃点儿,今儿晚上这花生米可不能我一人儿包了啊。”
赵长海往前俯下身,从茶几上拿起了几颗花生。
“行,不说这个了,吃东西。”
赵长海往嘴里扔进几颗花生米。
“你那边儿进展怎么样了?徐书记面前我是实在不好插话呀,他也从来不轻易会见任何投资开发商。”
陶成业点了点头:“这个我清楚,你说你一个公安局局长老在市委书记面前念叨一个投资开发商,这也不合规矩啊。”
“顾主任那边怎么样?上次我跟她说,你要向她请教书画的事情,她可是一口就答应了。”
“顾主任是个实在人,也绝对是个重感情、知恩图报的人。”陶成业放下了手中的花生米,“别的不说,在书画技艺上那的确是教了我不少东西,让陶某是茅塞顿开、获益匪浅呐!”
赵长海笑了起来。
“怎么样,我就说顾主任这人好说话吧?坚持一段时间,一定能有你想要的局面。听说上次去机场接她儿子,你也一块儿去了?”
“上回正赶上顾主任的车送去保养,就只能坐我的车去了。”
“天赐良机啊!这可是增进私人感情的绝好机会!见着那大少爷徐冰洋了?”
“见着了。”
赵长海晃了晃手指。
“我可得提醒你,那徐冰洋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去年暑假回来,在市中心剐了别人的车,还和人打架,我手下那交管大队长和治安大队长可全围着他转悠了,一个暑假都不得清静呐!”
陶成业把手里的花生壳往茶几上一扔。
“我也瞧出来了,那小子就是个闯祸的包!这一回是刷光了三十万的信用卡才回来的,不然还见不着人呢!”
赵长海的脸上带着贼笑:“不会是让你给买单了吧?”
“不然还能怎样?这事儿我要不给他解决了,以后还怎么和他搭话儿呀?除了这三十万,我还搭进去一辆8万的电动车呢!”
赵长海往沙发上一靠,用手拍了拍陶成业的肩膀。
“老陶啊,真是难为你了……”
陶成业扭头看着赵长海:“这不要紧,赵局,我相信一句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持之以恒,我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的!”
赵长海端起了茶几上的茶杯。
“说得好,我最佩服你的就是这点!来,走一个!”
赵长海喝了一口茶。
“其实,还有一个人,你也可以想想办法,孙赫!”
“你说……孙秘书?”
“孙秘书可不是一般的秘书,他是市委办公室副主任兼市委书记秘书,是在徐书记面前能说上话的人!不过这小子现在陷入情感纠纷了。”
陶成业笑了起来:“赵局,看不出你还挺八卦的。”
“我也是从顾主任那儿听说的。孙秘书花了两年时间才把市监委一个叫段风丽的女人追到手,那沈永捷就是段风丽的前任,本来去了国监委发展,谁知道又让市监委给借调了回来。上次婚礼我可瞧见了,孙秘书见着那沈永捷,心就乱得跟浆糊似的。”
陶成业一听来了精神:“哟,还有这种三角恋关系。”
“不过我一直觉着奇怪,纪监委怎么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把他给借调回来了?还和巡视组同时到达长州……这小子不会是钦差吧?老陶,你用北京的关系给查查,这沈永捷什么来头。”
“行,没问题。”
赵长海又拍了拍陶成业的肩膀:“孙秘书这事儿我可交代给你了啊,你自己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行,我来安排。”
赵长海放下了茶杯:“下一步怎么安排?”
“太远的不好说,过两天得去一趟临江县,那县长张祥云可催我好几回了。”
赵长海想了想:“临江县?那可是嘉州的地儿,什么项目还非得要你去?”
“一块1000亩的地,县里面准备开发一个大型的国际影视城,听着有点儿意思,我也想去看看。”
“1000亩的地……投资恐怕得上十亿,你不会是想转移投资重心了吧?”
陶成业脱口而出:“那怎么可能!别说一个临江县,就是省会嘉州来找我,我也不会转移啊!别看那嘉州是省会城市,现如今他能和长州比吗?论投资热度、招商力度,再论GDP数值,他哪样儿能和长州比?”
陶成业坐直了身体,扳起了手指头。
“扬德省两个省委副书记,省长张恩茂占了一个,另外一个副书记的位置,这要放在其他省份,那铁定是省会城市的市委书记去占呐。可咱扬德省不一样,这个位置是咱徐书记的!这不但印证了咱徐书记的能力和威望,也展现了长州的地位和未来!”
赵长海又端起了茶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来,再走一个!”
两人碰杯,陶成业将茶杯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放。
“赵局,您看好了,这未来华宁省的省委书记要不是咱徐书记,我陶成业的名字倒着写!”
上午9:00,长州已是艳阳高照。
四季酒店门前的广场上,却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数百名上访群众手拿厚薄不一的各种材料,或蹲、或站、或坐,占据了整个广场。
有群众在广场的两棵树之间拉上了横幅:强烈要求区政府兑现拆迁补偿8000万!
十个中青年人拿着十张小塑料凳,在酒店门口一字排开静坐,每人高举着手里的一个字:商铺遭强拆,十年未获赔。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抱着一叠厚厚的材料,一边哭一边拼命地向酒店里面冲。
“让我进去!你们让我进去!”
两个男性工作人员极力拦阻着她。
“大姐,您说您这是第几回了?头一回可没说不让您进的,这巡视组的领导您也见了,材料也交了,您还想怎么样?”
中年妇女哭喊着:“我还要见领导!我要和他们说事情!”
“您每次交的材料都一样,我们都看过了!放心吧,您的事情中央领导不会忘记的,会给您解决的!”
“就是啊,大姐,每个人都像您这样大哭大闹着进去,这正常的办公秩序还要不要了?”
“我不管!我就要见中央的领导……”
“大姐,我说您得听劝呐……”
四个中年男女站在太阳底下,眼望着酒店门口的方向,脸上挂满焦虑。
小芳用手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快步走了过来。
四个人疾步迎了上去。
“情况怎么样?问清楚没有?”
“问清楚了,凭身份证和材料排队取号,号票实行实名制,一天的会见不超过100号。”
“那你取着号儿没有啊?”
“取着了。”小芳摊开手,将手里的号票亮了出来。
“哎哟!才75号啊!完了完了!”
“老王,你倒说说看,这怎么就完了!”
“昨天我就来侦查过了,就是因为人太多,会见排到80号就停止了!剩下的20个名额自动延后到今天!咱这75号啊,我看悬!”
“既然来了,甭管多少号都得等下去!咱们可是凌晨三点半就从厂里出发的,你们想想那些排在咱们后面的,还不得等更久啊!”
“大不了我就住进去!我就不信在酒店里面碰不到中央的领导!”
“别天真了!这四季酒店自从巡视组进驻以后,那是天天客满呐!早就有人想到你的办法了,人家就钉在酒店里面,随时准备和中央领导碰面呢!哪还有空房留给你!”
“我还是赞成老张的说法,既然来了就要坚持到底,咱们可是代表厂里面一千多号人来上访情愿的,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
“对,坚持到底!只要咱们手里有号儿,就有面见中央领导的资格,咱们一定能等到这个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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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旭光背负着双手,站在酒店会议室的窗前,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在这里,听不到一丝酒店门口的杂音,但陈旭光的心却一直放在酒店门前的那片广场上。
“今天还有这么多人吗?”
巡视小组成员陈元芳走了过来:“应该说,比昨天还要多一些。”
“哦?”陈旭光转过了头。
“虽然我们已经贴出了告示,希望来访群众能更多地反映和领导干部有关的权钱交易、以权谋私、贪污贿赂、腐化堕落等违纪违法的问题线索,其他个人诉求可以到省市信访局进行反映,可老百姓都不愿意错过可以和中央领导见面的这个机会。
“主要是一些什么样的诉求?“
“常见的土地房屋的强拆及补偿问题,对司法仲裁的不满,医疗纠纷,还有国企改制的历史遗留问题等等。”
王志昌接过了话:“虽说主要是一些个人诉求,但我们必须要注意到,这些问题的背后,牵扯出来的往往还是贪腐的问题。“
陈旭光缓缓走回了办公桌。
“王组长说得很有道理啊,小问题也是能牵扯出大腐败的。”陈旭光环视了一下众人,“同志们,今天我们召开进驻长州以来的第一次巡视问题汇总会议,大家都谈一谈,从昨天汇集上来的一些典型事例和问题吧。”
王志昌开了头。
“那就从我开始吧,我这儿就有一个现成的典型事例,有六拨上访群众向我反映,他们在兴平区购买的“江海湾”和“汇景台”两个楼盘小区,孩子到了上学年龄,竟然无法在小区附近的学校报到注册。“
王志昌扬起手中的材料晃了晃。
“这些孩子的父母也真是用了心,他们跑到区教育局、区财政局和附近的学校都做了询问和调查,得到的答复是,开发商没有交纳相应的的教育设施配套费,区教育局就没有对这两个小区划定学区,更不能优先安排业主子女就近入学,要等到周边学校按政策招生完毕以后,区教育局再根据学校的招生情况,按相对就近的原则调剂安排,甚至有可能将这些孩子调剂到离家5-10公里的其他学校。”
巡视小组成员杨峻山说道:“这个问题其实很普遍,楼盘小区、教育设施配套费还有孩子的入学问题,经常成为业主和开发商扯皮打官司的导火索,网络上可是一搜一大把。”
陈元芳说道:“是啊,很多开发商只管楼盘的建设和销售资金的回笼,哪里会认真考虑后面业主子女的入学问题。而大量的楼盘又铺天盖地地宣传什么学位房和学区房的诱人概念,再加上业主几乎不具备查询开发商是否已交纳教育设施配套费的权利,这就非常容易导致此类问题的出现。”
陈旭光问道:“你们查询过国家相关的法律政策吗?”
杨峻山说道:“昨天晚上我们对相关的法律法规做了查询和汇总,按照国家相关规定,居住区户数在1500户及以上的,应规划建设幼儿园;在4000户及以上的,应规划建设小学,但实际上很多开发商并没有照此办理。
陈组长,这是相关的文件材料。”
杨峻山将材料递给了陈旭光。
陈元芳接着说道:“相关的案例我们也进行了收集和整理,开发商不按国家法规要求来实施开发建设,原因和理由也很耐人寻味,这其中还牵涉到用地和拿地的性质,因为学校的建设用地应该是划拨地,而商品房则是出让地。还有就是,开发商与土地管理部门又是怎样的一种交易方式。”
陈旭光皱起了眉头:“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牵涉到人民群众日常生活的一件大事,既然交到了我们的手里,我们就要负责到底,绝不能让它再成为网络上的一个负面案例。”
陈旭光放下手中的材料,环视了一下众人。
“同志们,今天几号了?今天可是21号了,再过几天就是孩子们背着书包上学的日子,难道要让孩子们眼巴巴地坐在家里面,错过一整年的学年吗?”
陈旭光用指尖敲了敲桌面。
“立即将相关材料转交兴平区区政府和长州市纪委、监委,告诉他们,必须尽快进行调查与核实,并拿出处理意见,给人民群众一个明确的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