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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西藏五十年》——第98篇:“能者为师”——罗则老师帮我“解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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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7 18:05:4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生活圈制作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98篇“能者为师”——罗则老师帮我“解难题”
1965年的春天来到了。根据《中共中央关于目前农村工作中若干问题的决定(草案) 》(即“前十条”)的精神,地区决定每个区选择两个乡开展“四清”(清帐目、清仓库、清财物、清工分)运动的试点工作。那时候,扎西区长已经调到中尼边境的扎东特委武装工作队去了,曹书记决定由大拉姆带一个工作组去嘎龙乡,我和罗则两人去扎色乡。工作步骤,文件上也写得很清楚:第一步,扎根串连,组织阶级队伍,开展对敌斗争;第二步,清帐目、清仓库、清财物、清工分;第三步,处理公私关系;第四步,搞好思想建设和组织建设,改善经营管理,发展集体经济。具体作法就是:先召开部分贫下中牧代表会,揭发干部经济上的“四不清”问题,开展背靠背、面对面的揭发批判斗争,进行经济赔退。搞好收入分配,建立各种制度。
在去扎色乡的路上,我骑在马上一直都在想,这次工作,头一步就是扎根串连,组织阶级队伍,开展对敌斗争。要说“开展对敌斗争”,我刚刚在前塔乡就经历了那一次有惊无险的“战斗”,县委刘书记嘴里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言语之外的满意,我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的。再说“扎根串连”,我在拉萨的南巴下乡时就做过了,只是那时候不叫“扎根串连”,而是叫做“访贫问苦”。唯独这“组织阶级队伍”,对于我来说,可就真正像是要蛇去吞大象,实在是太难为我了!我在心里想,扎色乡的正、副乡长、乡文书、牧协会主任、治保主任,乃至于各村各组的小组长,清一色苦大仇深的贫苦牧民。这次区里派去的工作组就只有我和罗则两个人,罗则也是一个响当当的贫苦牧民。唯独我,这个所谓的工作组长,家庭成分却是地主+官僚。现在,却要由我这样一个人,来领导这次“组织阶级队伍”的工作,我觉得,这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这工作我该怎么去做呀?
罗则看到我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先是面带笑容,恭恭敬敬地喊了我一声“根老王啦(王老师)”,见我没有搭腔,他又欲擒故纵地笑着问我:“你猜猜,我现在想对你说些什么话?”我没好气地回答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面的蛔虫(因为爱吃生肉,这种寄生虫病患者牧区多得很),我更没有心情同你猜谜语。”罗则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神领意得地对我说:“你不愿意说,那就让我来说吧。根啦(他又喊了我一声‘老师’!),扎色乡的几个乡干部和村、组长的历史,全都是‘白纸上面写的黑字——清楚得很’。除了三个乡干部每个月要到你那里领26块钱的生活补助费,平时乡里根本就没有一分钱。村、组长更是跟群众一个样,完完全全靠着自己家里那些牛羊过日子。扎色乡的账目、仓库、财物、工分‘几也民都’(什么也没有)!根啦——(直到这时候,他还称我为‘老师’!)——你就是觉得自己家庭出身不好,这次工作没有办法做。我说得不错吧?”
不等我来回答,罗则又胸有成竹,自问自答般地接着说:“我倒是觉得,这次扎色乡的工作比前塔乡还要好做得多。现在的主要问题,就是乡长与文书站在一边,他们的对立面就是副乡长和贫协主任。他们彼此有意见,互相瞧不起;乡治保主任又是一个和事佬,哪一边也不想得罪。要说扎色乡的阶级斗争,主要就是巴拉达拉,他跟前塔乡的巴拉喇嘛一样,也是一个叛乱牧主,他还曾经谋划过在阿佳拉姆(区干部大拉姆)过索曲河时,割断吊索桥的溜绳,害死大拉姆。可是在1963年3月,也就是你刚到高口区的第三天,你跟着曹书记,还有大拉姆和我,还有县中队的李班长和三位战士一起,在格马村召开过全乡群众控诉、斗争巴拉达拉的大会。现在他还在巴仁塘的地区劳改农场里面关押着,没有放回来。依我看,我们这次主要应该将牧业生产抓好,赶紧组织人们上山去挖虫草,让牧民群众的‘兰帕’(衣兜)里,再多一些‘米马学果’(人民币)。几个主要乡干部的思想工作,根拉(他又喊我‘老师’了!)你觉得自己不好出面,那就由我这个贫苦牧民去做。我还听区长说过,你没有上过几天学,“协云”(文化)主要就是靠自学得来的。扎色乡小学校长兼老师巴尔登,现在是闻名全县的好老师,他又是乡牧协主任噶耶和区供销社主任贝亚的弟弟。我建议你就去好好帮助巴尔登,教孩子们学语文,学数学。只要巴尔登的思想工作做通了,乡干部的团结问题也就解决了一大半!”
我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呀!罗则这个平日里少言寡语,在区里只是每个月领着30块钱生活补贴的、被人们“呼来喝去”的通讯员,他的“权力”就是照管区里那十几匹马,也可以说他就是一个人世间现实版的小之又小的“弼马温”。可是在今天,他竟然“脱颖而出”,表现出了如此的聪明睿智。真正是、真正是“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呀!
我再一想,罗则平时里除了跟着曹书记,就是与区干部一起下乡去工作,但他是一个有心人,平时爱学习,藏文程度比起扎西拉姆、拉旺那几个在内地学习过的“中专生”来,一点也不差,就在我来高口的这些日子里,他的汉语水平更是出人意料地有了很大的进步。今天一路上,虽然他还是像往常那样,一口一声地喊我“根拉”,我的脸却被这一声声的‘老师’喊得通红通红,感到羞愧难当!就是他刚才那一席言简意赅的话,一下子就点到了我的“要害”,我自认为那一个“蛇吞象”的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自那以后,我就天天上山去,帮助贫苦牧民家里挖虫草。几个乡干部的思想工作,就由罗则负责去做。每当要总结上报工作进度时,我就按照那个年代人们常说的一句话:“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开“诸葛会”(碰头会),先请几位乡干部和罗则“畅所欲言”,我老老实实地当记录员,将他们的意见详尽地记录下来,写出草稿后,再念给他们听,当场进行修改,再报送到县里去。等到虫草挖得差不多了,我就去乡小学,用姆妈当年教我的办法,来教孩子们学汉语和数学。同时相得益彰,我也一下子就有了十多个藏语文小老师!
眼看着珍沁的临产期就要到了。那时候,区里卫生员又到地区医院接受培训去了;驻军二连的卫生员,一个新兵男娃娃,哪里会接生?再加上我长住扎色乡,很少回区里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她送到县里去了。我向罗则请了假(我早就将那个“组长”位子让了贤),去县里找到湖南老乡印世炎,请他帮我想一想办法。小印一笑说:“这有什么困难?你让珍沁和阿妈住到我这小屋来,到时候喊医生也方便,我就在农牧科那间办公室里打上十天半个月的地铺,不就万事大吉了?”谢谢老乡印世炎,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替我解决了难题。我连忙回到区里,亲自护送阿妈和珍沁去县里,将她们的事情安排妥当,就又回扎色乡去了。
还记得那一天——1965年6月12日,我们又在索曲河边的扎色美马(下扎色)开“诸葛亮会”,河对面有人在高声喊着罗则的名字。罗则立刻跑去河边,与对岸的传话人呼来喊去地交谈了几句,然后笑容满面地跑来告诉我:“根啦,扎西德勒!扎西德勒!阿佳珍沁前天生了个‘布’(男孩)。” 就在那一刻,我仿佛觉得,自己就在那一瞬间,蜕变成为了另外一个人。因为,从今往后,已经有人喊我“阿爸啦”了呀!
还记得,自从珍沁有了身孕,只要我没有下乡,时不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去摸一摸她那日渐变大的肚子,然后用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面,细心地去感受那看不见的小生命。我还记起在一本书里看到过的一句话,原文是:“行善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我觉得,我和珍沁那爱情的结晶,现在就是在她那渐渐隆起的肚子里,“不见其长,日有所增”地长大着呀。
就在今天,我已经由一个“准阿爸”升格成为了一个真正的“阿爸啦”。这又让我记起上面那句话的下半截:“……行恶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亏。祸福密移,迷者罔觉。”这些年来,我也就是靠着牢牢地记住了这一句话,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地管束着自己。虽然有着那个与生俱来的、很坏很坏的家庭成分的“缺陷”,但是就像先秦庄周《庄子•人世间》里面说的:“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我也才能够平平安安地走到了如今。
现如今,我在珍沁家里做了倒插门的女婿,那个刚刚出生的孩子,他头上也就没有了同我一样“与生俱来”的那一顶地主+官僚的“大帽子”,他已经是堂堂正正的贫苦牧民家庭的一员了,他不会再走与我同样的一条路了!我也更加应该“安常处顺”,心满意足了。因此,我一定要好好地来规划孩子的人生路!
我还在心里为那还没有见过面的儿子规划着“前程”,并由此引发出了无穷无尽遐思的时候,罗则对我说:“根拉,今天你赶快将汇报材料写好,明天送到县里去,还可以好好看看阿佳(藏语:大姐)珍沁和阿妞(藏语:小孩)了。”那天下午,罗则又帮我买来了几斤新鲜酥油和一些风干牦牛肉,我又在索曲河里钓到了一条六、七斤重的大花鱼,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骑着昂巴去了巴青县。
当我踏进那间小土房时,珍沁正抱着用羊羔皮包裹着的小婴儿,坐在木板床边给孩子喂奶,阿妈在一旁熬着“土巴”(稀饭)。我立即取下挎包和汤姆森,来到床边,接过珍沁喂好奶后递过来的小婴儿。阿妈在一旁笑着说:“好好看一看,哪点像阿爸,哪点像阿妈。”
我仔细地端详着孩子,就像有一缕冬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满了我的心。前日尚为人子的我,今天身份已经转换,成了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了。我分明地感觉到了为人之父的那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也更加深深地明白了父母双亲——特别是我那至亲至爱的姆妈——在我身上付出的无穷无尽的企盼——喜与悲、开心与忧愁。我真正感悟到了父母之爱的含义,对“养儿方知父母恩”这一句老古话,也有了更深刻的理会。
这时候,我对于罗则安排我去扎色乡小学当教师的决定,更是感激不尽。那几个月,我尽心尽责地帮助巴尔登教育那些可爱的孩子,他们的汉语、数学水平提高很快。1965年秋天,西藏民族学院来地区招收预科小学生,扎色乡的两名学生在巴青全县推荐出来的几个学生中,名列前茅。
真正是“授人玫瑰,手留余香”呀,也就是在那些日子里,我的藏语文水平也得到了很大提高。在1973年我调离巴青不久之后,听说罗则也已经调到县公安局工作,后来还担任了领导职务。
扎色乡的“小四清”,一直就是这样子进行着,区里、县里也觉得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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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7 22:49:13 | 只看该作者
一篇有着时代印记的回忆章节,叙语流畅,文风质朴。置顶荐读!!

点评

谢谢总编老师的鼓励。感谢老师!也感谢远山网,让我有了一个说出心里话的好地方。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9-7-28 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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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8 04:03:51 | 只看该作者
荷语 发表于 2019-7-27 22:49
一篇有着时代印记的回忆章节,叙语流畅,文风质朴。置顶荐读!!

谢谢总编老师的鼓励。感谢老师!也感谢远山网,让我有了一个说出心里话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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