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建军-赛】海边的“黑飘带”／荷语

荷语

        岁月的长河看似缓缓，却在平静与清澈中奔流不止，直到人生过半，蓦然回首，才发现，原来几十度春华秋实，她根本不曾懂得什么是真爱，什么叫做错过……
　　 直到容颜已老，风停雨住，她终于可以在安逸中静享阳光、鸟叫，一杯咖啡，一卷工作，将自己从凡俗的天伦忙碌中解脱出来，尽情独处，倦了，睡了时，她会时常被清晰的梦境惊醒：她奔向海边，人群里苦苦寻觅，渴盼遇见那个音容已被岁月冲刷的模糊渐淡的“黑飘带”……

　　

　　 青涩邂逅

　　

　　 那是一个青涩的夏末，她已背离很久的社团搞周年座谈，学校领导、地方文化馆名人悉数到会，只有她还在自己的教室里领着自己的刻字与美工编辑着自己16K版、32页的新杂志《梦壤》，这名字起于她们三位女生的合作。表面的她是平静的，似乎这样的日子与她无关。然而，社长成功已经几次派人来请她参会，并说“她不到场，座谈会就不开始！”是啊，那个社团在她的心里就像自己心爱的孩子，是她和他的首创，她是社团初刊时唯一的副社长兼主编，这个隆重的周年庆祝会没有她的到场是不完美的，至少在社长心里是这样认为的。她懂得他现在心里的激动与酸楚，但任性地她按捺着自己的酸楚，不愿意前往，因为一个非常简单的理由：青涩懵懂的小社长被一群脂粉气十足的女生追得手足无措，亵渎了干练的她对社团的纯洁梦想，所以她离开了，所以她不愿意到会，以此来惩罚他的失去自我。

　　 她若无其事地指挥着自己的刻字与美工，设计着自己的第三期新杂志，而她仿佛看得见社长成功焦灼地等在会场门外，她心软了，原谅了这个来自农村、朴实善良却又胸怀大志的小男生。她终于站起身向教室门外走去……

　　 “涟漪，怎么还不去？就等你一人了！”

　　 一出门口，一声厉斥迎面而来，顺着声音抬眼望去，她认出来了，是陈中——新任副社长，一个来自于理科重点班的、对文学狂热崇拜的帅气男生，修长的身材，白净的脸，一件黄色军大衣。她蔑视地笑一下，径自向着学校的图书楼走去……

　　 图书楼安静地坐落于学校的丁香园中，一人多高的丁香树丛围成了一个个相互独立的圈儿，淡紫的丁香花团团簇簇缀满了低垂的枝梢，一种迷离，一种苦涩，涟漪喜欢这个园子，经常来此背书。二层图书楼就在这丁香掩映的深处，涟漪没有来过，自从社团成立半年之后被学校吸纳为校级社团，这里便成为社团的活动场所，而那时起，涟漪已经退出。

　　 二楼门口，社长成功与创社初始的亲密搭档云飞正等候着，看着涟漪一步一个台阶上楼来，大家什么话都没说，一起进了会议室，涟漪找一个僻静地方坐下来，沙发一侧坐着的是后来才认识的苇。至于座谈会上大家说了些什么，涟漪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是一个喜欢安静之人，极不适应如此喧嚣的场合，她不在意今日的社团如何壮大，她只怀念那个只有成功与云飞时的安静地做事的创刊时。创刊号上那枚红色铅印字“蔷薇”已经深深镌刻在了涟漪的心里，一触即痛。

　　 终于，新任的副社长知道那天冒犯的是谁了，面对零乱的编稿一筹莫展的陈中叫嚷着找到了涟漪，要求支持他的工作，拿好稿件来，一定要拿涟漪的日记本去亲自选，说那里面才有精华。涟漪还是一种蔑视，任他拿去了。往后的日子里，涟漪递交了一篇可以发表的稿件，将日记本要了回来，陈中并没能够真的在她的日记本中找到可用的“精华”，那些都是散言碎语，青涩的忧伤，不适合校刊宣传的。而在还回的日记本中，涟漪收到了陈中给她的第一封信，信中讲：“我对你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作为回报，陈中将自己的日记本拿给了涟漪。陈中的文字没有任何文采，只是很平淡的“流水账”。但里面有一个故事：我心目中的海伦，每天吃饭的时候，打水的时候，我见到她，是多么的开心……涟漪被这个故事打动了，陈中告诉她，海伦就是他班里的某一位女生。

　　 世间，一个人可以那般喜欢另一个人，没有理由，不求了解，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奉为心中的神！涟漪读着这一份浪漫，分享着这一份喜悦。在她眼里，流传在校园里的所有男生与女生的故事都是无心地喧闹，无意义的躁动，包括那位一直传递情诗给她、却对面不识的苇那令所有女生怦然心动的百行长诗——《流动的情绪》，都被她抛在了宿舍里笑的声浪中了。而陈中的这种暗恋，是她所相信的，她相信世间有这样一种爱，真诚、安静、无悔……

　　

　　 亲情劫难

　　

　　 转眼升入高三，无论是真才女，还是盲目狂热，文学风转给了低一届的校友，尽管小校友不时地要来打扰他们，但终归是不足挂怀。社长成功在前往广西参加完秦牧组织的全国中学生文学联谊会之后，获得了省中学生文学联谊会理事之职，拿到了高考降20分的特别奖励，悬崖勒马，开始收回心去备战高考。陈中对文学的狂热也转为业余，那位写诗的苇还在继续着一纸情诗的传递，当然终于知道了涟漪是哪一个。而涟漪此时已陷入了包办婚姻的怪圈儿，在校生活朝不保夕。

　　 在升入高三两月之后，看着涟漪优异的期中考试成绩，父母当机立断，为涟漪送来了一位大她五岁、只有初中毕业文化的木匠刘，涟漪无处可逃，在宿舍中伏床大哭一场，开始了自己漫长的冬季……涟漪不忍记起那段亲情冷漠、孤立无助的日子，成功、云飞曾给过她一把门上钥匙让她逃婚，密友豆豆曾经发誓要陪她远走天涯，而这一切，不在同班的陈中与苇浑然不知，陈中继续帮着“情诗大王”传递情诗，真诚劝说：“你们俩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你们俩真的走到一起。”本来看着苇就想吐的涟漪，在被家人折磨得心力交瘁之时，对陈中这番真诚善意实在是哭笑不得。那是一个漫长的冬天，涟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父亲的怒斥，母亲的怨责，兄长的幸灾乐祸，与同学的热心相助形成极大反差。涟漪求生，父亲不容，亲事一天没有结果，父亲就随时准备将她逐出家门，再不相认，直至垂老另当别论。涟漪求死，母亲不允，她是为着涟漪才活下来的，每一次拎着绳子在村外的小树林里从暗夜徘徊到黎明。每一次周末，涟漪都是默默地噙着眼泪，推着自行车绕丁香园走一圈后才离校回家，帮她给车子打气的陈中不晓得她这每一次的回家都是走向坟墓，随时准备着自杀。往事不堪回首，让她一路忘了什么是爱……

　　 春暖花开了，包办婚姻因包办协议的不顺而宣告夭折，涟漪得到了一段安静的日子，然师生们的流言蜚语开始沸沸扬扬：订婚了的涟漪为何又来学校读书？家里不是不允许她参加毕业考试吗？涟漪心冷了，垮掉了，每晚在女生们的欢声笑语中孤独睡去，又被可怕的噩梦惊醒，——梦里，她被父母捆绑着回到自家的院里，听着母亲尾随父亲身后，合上了重重的大门……

　　 于是，涟漪不再敢住校，她怕见老师们的指指点点，怕看同龄人的欢喜无忧，她开始去父亲单位的一间宿舍住下来苦读，那一年，正好父亲去了乡下蹲点。

　　 这年的陈中，也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痛中，左臂上多了一个黑色的“孝”字。他们开始继续交换自己的日记，他解读着她的屈辱、无助，她分享着他对父亲的怀念与崇拜。她开始了解，陈中的父亲是曾经参加过援朝战争、为毛主席站过岗的军人，陈中的几个哥哥与姐夫都在军队，只有他随老母住在老家。如今，逝去的父亲对他的打击最大，兄姊都已成家，只留下没有自养能力的母亲与他，那种孤独是可怕的。

　　 他俩没有更多的交往，见面都不打招呼。习惯了呵护涟漪的那些小姐妹们，不容许校内男生对涟漪有任何的骚扰，只有在放学的时候，陈中会把日记本放在涟漪自行车前的篮子里。他俩的日记里，从未提到彼此，只是在诉说着各自的挫折与不同样的亲情带来的忧伤。

　　 他的心里，对文学的狂热，对友人的义气，对海伦的追慕，都冷却了……

　　 她的心里，才女的高傲，诗人的梦想，都被“婚姻”二字玷污了，击败了……

　　 他们都拒绝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声音，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与呐喊中……

　　 陈中开始给她写信，勉励她不要放弃光明，向她承诺：一定为她海边造屋，还她一座金身！信封落款是：城中；信中署名：陈中。

　　 就这样，他们习惯了相互勉励，相互搀扶。虽然，前路茫然……

　　

　　 云中锦书

　　

　　 不知不觉，生命会出现奇迹，正如密友晓华给她的留言：幸与不幸，总在下一个世纪轮回，所有的不幸你全经历了，剩下来的就只有幸运了。

　　 涟漪考入了自己不曾憧憬过的师院中文系，陈中果真去了海边当水兵，临行前去过师院门口看同学，才知道涟漪也在那儿，但他没有见她。在那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知己能见一面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一次错过也许就是一生。

　　 日子在静静流淌着，涟漪的生活开始五彩斑斓，才女的光环始终伴随着她，让她永远受到人们的重视。但她的心底里，一块儿疮痂永远不能褪去，一层阴霾始终笼罩着她。她不能忘却那个生死两难、亲情如冰的冬天，她也不能不记得，父亲的包办随时可以将她召回乡村。密友们都以为她的故事已开始重写，阳光同样照进了她的心房。而只有陈中给她的来信，让她再次找到了倾诉的港湾。信中，他们依然从不提及对方，只是在诉说着各自的欢乐与忧伤。陈中读到了她的诗束、她的独身的梦想，涟漪读到了陈中风口浪尖的危险与水底声纳操作的乐趣。他们每周两、三封书信频频交谈着，彼此怜惜着亲情遭遇挫折的对方，她愿意为他驱除军旅生涯的寂寞，他愿意信守心中的诺言永远呵护着她；他在自己的海军队伍中享受着一份女友缠绵的自豪，她在自己的同学中笑视着那些不解其中味的羡慕。

　　 日子还是在静静地流淌着，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只有诗情，只有友情，在澄明洁净的云天上纯美传递，而在周围同龄人的眼中，这又是怎样的一份浪漫呢？一份在水兵与女大学生之间的浪漫……

　　 有时，涟漪会突然收到一封电报，惴惴焉打开来看，只有四个字：祝你快乐！当她去信责怪时，陈中会来信解释：抱歉！半月的海底生活让我一上岸就有了想你的冲动。

　　 有时，涟漪会突然被人喊下宿舍楼，楼底会有一位黑飘带的水兵欣喜迎接：“你是涟漪吧？我回家探亲，陈中托我特地来看你，给你买好多吃的东西。”如果不是来人说话，涟漪真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陈中，她已经记不起陈中长什么样子了，因为原本就没有过多少面对面的接触。

　　 这时的涟漪，一丝甜蜜也许会一闪而过，但转瞬之间都化作了对朋友的感激，对这位义气朋友如此细微之用心的敬佩。

　　

　　 擦肩而过

　　

　　 又是一个面临毕业的冬天，涟漪家庭险遭变故，在母亲的手术台前，父亲决然要离婚的冷酷，让涟漪再次回到了自己家庭的纷扰中，为了一向三从四德、惧怕离婚的母亲，为了阻止父亲的离经叛道，涟漪在一夜之间决定远走他乡，她答应了班长的追求，并向父母宣布。父母愕然，忘记了自家的闹剧，转过头一致开始对付涟漪。

　　 这个冬天原本不太冷。陈中一直在捧着涟漪寄来的书籍复习功课，憋足了劲儿要考军校，他不知道很少来信的涟漪正在陷入怎样的一场纠纷中。

　　 涟漪需要一根救命的稻草，那稻草却不是陈中。尽管她记着海边造屋的神话，尽管她习惯了云中锦书的安慰，但那却都是虚无缥缈的空气，只能呼吸，不能救命，不能带她逃离现实。她明白，为了扫清障碍，也为了有人养老送终，父亲会再次对她包办逼婚，把她留在身边；她更明白，等待陈中考取军校、毕业归队还要多少年，才可能完成为她造屋的承诺，她不忍，也没有理由让他在一心考学的关键时刻为她分神，她第一次将她所遇劫难隐瞒了下来，不再向他倾诉；更为重要的是，她始终坚信，陈中对她的一切所为，只是由于陈中军人出身特有的义气，那与陈中关于“海伦”的梦想是截然不同，那不是爱，是一种强加，一种亵渎！还有，幼年时那不堪回首的噩梦永远会是隔在他俩之间的心结，将会让他们无法面对。注定，她今生不会拥有一场真实的邂逅！她选择了放弃。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分别三年的陈中回家探亲了。陈中此行的目的，一是因为思乡思人，二是为了请求家人考虑涟漪毕业的去向。他们的见面很是自然，自然得只有玩笑，彼此不了解正在经历着什么，正在怎样安排自己的未来。

　　 短暂的见面，他带他去见了在市文联工作的苇，向一直骚扰她的苇暗示：她是我的女友了，放弃吧。

　　 临别，她说要赶着去参加一个高中同学的婚礼，他不屑地说：这么小就谈婚论嫁？真可笑。

　　 涟漪失望了，她本幻想着在这见面的一瞬间能够抓取一些勇气，与命运做最后一搏，争取到他们的将来。但陈中的若无其事令她无语。是啊，在错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他们还能够说什么呢？他正满怀信心要去读军校，梦想刚刚起航，而她却急需在分配工作前确定方向，逃避回家的屈辱。她将自己织了一个冬天的白色长围巾交在陈中手上，别去……

　　 她写信给陈中，平静地告诉他，她要毕业了，要嫁给她的班长；

　　 他回信给涟漪，激动地说出他的不解：我已让家人安排你毕业留在市里的学校工作，我本想着今年考取海军医学院配得上你了再向你求婚的！

　　 ——命运的轨迹偏离得太远了，他俩相识的故事写得太仗义了，都不肯说出彼此的苦衷，终于没有能够交叉，终究不可能圆满。

　　 那个夏天，陈中考取了南京海军医科大学；

　　 那年冬天，涟漪与她的班长订婚。

　　

　　 众里寻他

　　

　　 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人生过半，他们再没有一次邂逅街头的机缘，没有一次彼此问候的信息，只有一次次梦里寻望，一次次梦中惊醒，怅然，默然。在多年以后的天涯永诀中，他总会出现在她的梦里，梦里总会是一个绵绵雨夜，漆黑中看到了他归来，总是无声，只静静地伫立于不远不近的地方。梦醒之后，为着不曾抓住他一点声音而心底莫名地疼痛。再后来，常常会梦到她在四处寻找，校园里，或海边，她苦苦追寻，甚至能够听到他回来的消息，但就是不肯见她。那些梦是那样的凄楚，无奈，她只有一个简单的愿望啊，告诉他，她终于活下来了，尘封了所有伤害与噩梦，坚持活下来了。还想说，她是为着他的轻松前程而选择放弃，不曾背叛，她不愿意他对自己曾经真心付出的那样一份经年不弃的圣洁友谊产生质疑与伤害。然，一别，竟成永别。

　　 只有经过了岁月蹉跎，只有经历了红尘纷扰，只有酒醉梦醒时分，蓦然回首，始知过去的日子里，我们不懂得爱。

　　 几年之后，他们通过一次书信，互报平安。

　　 陈中被分配到大连海军医院药剂科工作，与医院一名山东女子结了婚，并接老母同住海边；

　　 涟漪入嫁山区，不远不近，照顾着年迈的双亲。

　　 又过十年，地址还在，电话还在，但他们再没有联系过。

　　 一次校友相互提及，彼此鼓足勇气发了一条群发的拜年短信互致平安，以后都再不愿惊扰对方。

　　 始知：那是些不懂爱的日子，无力承担爱的日子。

　　 即便懂了，命运留给他们的模糊影像，依然只有潸然而下的眼泪与飘萍般的无助。年少的日子，他们只是被牵线了的风筝，没有权利懂得爱，经营爱。

　　 定格在记忆里的，是那些不懂爱的日子，和海边“黑飘带”每次上岸后为她投递信件的模糊影像……

枫林醉

优美的文字，细腻的笔触，尽管给人留下几分遗憾，但感人至深!
即颂文祺!

荷语

枫林醉 发表于 2017-7-23 18:35
优美的文字，细腻的笔触，尽管给人留下几分遗憾，但感人至深!
即颂文祺!

感谢老哥首赏支持！近日才枯，拿来一篇尘封旧作支持赛事。惭愧！

露珠

荷语 发表于 2017-7-23 23:31
感谢老哥首赏支持！近日才枯，拿来一篇尘封旧作支持赛事。惭愧！

很好，优美的文字，陈年的记忆，预祝佳绩！

舟上客

青春的遗憾也是一种增加人生意义的经历！欣赏佳作！

舟上客

青春的遗憾也是一种增加人生意义的经历！欣赏佳作！

荷语

露珠 发表于 2017-7-24 06:06
很好，优美的文字，陈年的记忆，预祝佳绩！

给露珠主持交个卷儿，争取及格。

荷语

舟上客 发表于 2017-7-24 07:04
青春的遗憾也是一种增加人生意义的经历！欣赏佳作！

是的，经历一些情真与坎坷，是人生一种极大丰富。谢谢舟来赏留墨！

荷语

露珠 发表于 2017-7-24 06:06
很好，优美的文字，陈年的记忆，预祝佳绩！

谢谢露珠主持编发此文。荷语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