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岭第十节鬼过桥

宽余 · 发表于 2018-6-24 21:46:05

张公岭

第十节鬼过桥

农历六月六，岭南人称为鬼过桥的日子，太阳刚下山，岭南人一般性不到桥上来玩耍、散步。
岭南人说，凡是当年死去的，鬼魂必须赶在六月初六夜通过鬼过桥去冥府报到，否则，误了期限，就必须等明年再去排队签到，重做一年孤魂野鬼，晚一年投胎。
有村民感叹：做人好累，做鬼也不轻松。
凤溪从西往南流入凤凰水库，凰溪从北往东流入凤凰水库。凤溪水越来越清澈，溪水绿如蓝；凰溪越来越浑浊，溪水黑似墨。凤溪与凰溪汇合处往南一百多米，有三座桥梁。中间的一座桥梁，名字叫做鬼过桥。其实，这座桥，鬼过人也过。白天，人过；傍晚，鬼过。人怕黑暗，鬼怕阳光。张公岭人六百多年来都怕鬼，现在还怕。宋朝年间，有好事者，在凤溪最窄处，种了两棵榕树，东边红榕，西边白榕。榕树长大后，有人把长长的榕树根连接起来，上面盖上木板，形成一座独特的桥梁：榕树根桥，俗称八榕（八条榕树根）成桥。如今榕树最粗处六人合抱，榕叶如盖。两榕相距一百五十米，桥长五十米，桥宽六米。经历代修改，桥宽已经十二米，而且加固了钢索。桥两边用铁丝网保护，确保行人安全。走在桥面上，左右晃悠，有如仙境。东边的红榕，树身南面三米高处挂一块木匾，上书：鬼过桥。树下东面有两米高五十厘米宽石碑，也是“鬼过桥”三个大字。桥名是明成化十三年岭南秀才张半人所书，字体厚重大方，苍劲有力。树下有半米高石床一台，长两米，宽一米，供善男信女拜榕树公摆祭品之用。
自从有了这座榕树根桥，人高兴，鬼更高兴。
六月初六，石床上摆了很多祭品及纸钱，纸钱成捆，有美元，也有英镑，还有卢布，港币，台币等等。面额高达几千万以至一亿，显示出阳间的实力雄厚，金钱如粪土，以及对死者的慷慨和尊敬。
俗话说：穷家富路。众鬼来到鬼过桥，领上足够的路费，高高兴兴而去。
土地爷说，通往地狱是一条坎坷不平的道路，衣食住行样样都要钱，打通关节没有钱更不行。
地狱，行贿也是一门艺术。
几百年来，两棵榕树越活越健壮，枝繁叶茂，翠绿如玉。见证了无数动物生来死去，悲欢离合。没有灯火的夜里，风吹叶动，有一股阴森森的神秘和恐怖。
1966年，岭南大队在榕树根桥的南边建筑一座三孔混凝土石拱桥，名字叫做岭南大桥，长六十米，宽十五米。
1992年，张公岭县政府在榕树根桥北边建筑一座钢筋水泥大桥，名字叫做岭东大桥，长七十米，宽十八米。
三座桥紧挨在一起，老、中、青三结合，有人起名“南鬼东”，夜里灯火通明，成为岭南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据张公岭五房的老爷张半丁说，自从鬼过桥通电后，鬼有意见。鬼在五颜六色的世界中，没办法辨清东西南北，往往错过了赶去地狱报到的时间，经常挨骂挨打挨罚。
六月初六，太阳下山后，岭南人自动自觉地不敢往鬼过桥边去，更不敢在上面行走，给鬼留下充分余地，把桥让给鬼使用。为了平安，一切以鬼为重，以鬼为大，以鬼唯从。鬼也就在这一夜里大显身手，各显本事，有人坐轿，有人开车，有人骑驴，有人连拖带爬，有人长征，不用鼓励，不用可怜……
凤凰双溪汇合后，浩浩荡荡奔腾向前，滚入宽大的凤凰水库，汇合的地方叫做溪门。溪门的南边是凤翼山，这座山非常斯文，长着各种各样的灌木和山草，以前是出产燃料的好地方。这座山，也“隐居”着成千上万的岭南人，面朝岭南陶瓷厂，时刻关注着子孙后代的发展变化、荣辱兴衰。溪门的东边是虎山，虎视眈眈，虎跳崖，有宝塔一座。绵延而去，跟福建接壤，承接着武夷的余荫。
从慈禧太后死后，虎山已经没有虎，偶尔有金钱豹，岭南人说它是虎与狮杂交的后代，其实不然。张公岭人已经不懂得什么是虎威，男人一旦失去虎威，很多女人不高兴，也就走进另一个悲惨世界。
溪门处，怪石嶙峋，每逢大雨降水，白浪淘天，吼声如雷。凤溪两岸，住着岭南、岭西两村百姓三万多人口。凰溪两岸，住着岭东、岭中百姓二十八万人口。
改革开放以来，鬼过桥在不断地变化着，好多时候，已经人鬼不分，人鬼难分。纵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六月初六晚上，鬼过桥上虽然行人绝迹，但车辆很多，摩托车，小轿车，货车，拖头车，泥土车，数不胜数，驶抵鬼过桥头，喇叭声咽，横冲直撞。司机还是怕鬼的，否则，车头为什么贴那么多鬼符？目的只有一个，害怕鬼缠身。
据说岭南村有一个男人，眼睛不好，太阳下山就不敢出门。不管他闭眼睁眼，都能看到鬼。想了很多办法医治，就是没效果。有一次，他太晚回家，走到鬼过桥的时候，桥上什么鬼都有：吊死鬼，跳水鬼，半路债鬼，刀下鬼，古鬼，今鬼，等等，披头散发，伸长舌头，古怪狰狞，成群结队，吓破他的胆，泻肚子三天，差点脱水而亡。
八十年代以前，说起鬼过桥，谈“鬼”色变。如今却成为张公岭县八景之一，文人骚客笔下的风景，年轻人谈情说爱的好地方。两棵榕树以及鬼过桥，已经成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两个铜牌钉上去，让岭南人大开眼界。
夜里八点钟，鬼过桥上静悄悄。
十点钟，大灯熄灭，小灯闪烁。
鬼过桥上，有一个披头散发、赤身裸体的女鬼在桥上徘徊，唱歌跳舞，行动怪异。
夜深十二点，鬼过桥上的女鬼还在来回移动，这是谁家的鬼呢？如此漂亮，如此年轻，如此风韵……
女鬼的歌声越来越大，一个好嗓子哟！她唱着董文华唱过的《春天的故事》：

春天的故事
啊
春天的故事
啊
……
春天的故事
……

女鬼的歌声，随着南风，飘啊飘，飘上张公岭，飘进她祖宗的坟墓。
五千年来一直追问：祖宗有灵否？
接下来，又有歌声悠扬：

二十年后来相会
……

夜深一点钟，车辆也稀少，那个女鬼走到石床边，把冥币撕开，然后躺在冥币上面，一阵阵狂笑不止。
过一会儿，她又捧起冥币抛向天空，狂欢作乐。
女鬼累倒在石床上，她纵情地伸开双手，叉开双腿，她的身体突然变成一个“大”字。
石床边的石香炉，还余香袅袅。
一阵南风吹来，几片榕叶和几粒榕籽掉在女鬼的胸脯上，痒得女鬼笑嘻嘻爬上来，又在鬼过桥上狂奔，似乎要迎接什么黎明的到来，而脱胎换骨。
她是谁？
鬼知道！
一辆白色轿车驶过来，明亮的灯光照在女鬼光溜溜的胴体上，轿车内有一阵阵淫笑。
女鬼放缓速度，用手遮掩眼睛，挡住强光，只听到女鬼发出了字正腔圆的人话：“讨厌！”
南风徐徐吹来，榕叶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