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玉米特别的甜

菜鸟书虫 · 发表于 2017-10-25 08:15:42

   看着弟弟妹妹身上满是补丁的衣服，就如天上的星星散落在他们的身上一样，我的心总象是被石块压着，压得我难以呼吸。我实在是不想再在学校读下去了，可母亲说：“家里就是再穷，都不会少你读书的费用的。你如果不读书，你就对不起你父亲对你的期望，对不起你父亲的在天之灵。你父亲现在虽然已经死了，可他的灵魂还在，他在天上看着你呢！我们这一家子都希望你能好好地读书，将来能有点出息，我们也能有点盼头。你是家里的老大，你有出息了，以后也能帮帮你两个弟弟妹妹。你现在可是他们的榜样，你如果不好好地读书，我们这一家子以后还有什么指望？不要说什么家里穷，供不起你读书什么的！你读书到现在，家里少过你学费没有？家里穷不是你不想读书的理由，现在家里的担子由我担着，还不需要你操心，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听了母亲的话，我是又痛苦又惭愧。我不想再在学校读下去了，我确实是想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不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我也知道我在我这样的家庭里，读书的重要性——我们没有任何家庭背景，也没有拉得上关系的亲戚在外面做官，读书是我们家唯一的出路。我是不想再连累弟弟妹妹再因为我读书而常年穿这些满是补丁的衣服。可又因为母亲的话我又不得不好好地在学校再继续读下去，其实我也想用读书来改变我们一家人的命运。
      母亲生了三个孩子，我是家里三个孩子里的老大。每次母亲买衣服都是帮我买，等我穿小了的衣服不能穿了脱下来才给弟弟妹妹们穿。很早以前，我们农村就有个说法：新老大，旧老二，洗洗补补给老三。弟弟和妹妹比我小上七八岁，我不能穿了的衣服穿在他们身上还是和唱戏穿的袍子一样大，很不合身，袖子也特别的长，就像是戏服里的水袖一样，我看了总要发笑，可又笑不出来。
      我考上高中的这一年父亲因病去世。父亲生病用完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下了不少为父亲看病留下的债。我们最终还是没有能留住父亲——父亲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父亲最希望在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能看到我考上大学——因为我考上了大学，我就是天之骄子，等我毕业后国家就会分配给我一份不错的工作，我的农村户口也就变成了城市户口，就能吃上国家分配的粮食了，我从此就不再是面向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了。我有了好工作和城市户口，就是有了铁饭碗，我娶老婆也好娶了。我不是不爱劳动，也不是看不起农民，这是那个时代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奢望！这样我也能帮得上我的弟弟妹妹。
      父亲看病留下的债对于我们家来说不是个小数字。虽然亲戚和邻居都没有逼着我们还债，可这些债拖着时间长了不还，我们自己都不好意思，心里就怕邻居和亲戚哪一天跟我们要债，其实是我们自己心虚。每次学校放假了，我回到家里后都不敢出门，就怕遇到差他们债的邻居和亲戚。哪家家里没有需要用钱的时候？在那个年代里，家家都不富裕。如果亲戚和邻居哪家真的需要钱用了，他们也真的跟我们要债，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是没有能力偿还他们的。可是，我担心的事就没有发生过，一直到我大学毕业后有了工作，拿到了工资，有了余钱才开始主动还他们的这些债务。当我有了余钱还他们的这些债务时，他们还和我说，他们不急着用这些钱，等我把其他人家的债都还清了，等我手头宽裕了再还他们的这些钱也不迟。我还了他们的钱后，他们还和我说，如果我哪一天需要用钱了再来向他们借，他们都说他们的家里还有些余钱。我听了他们的话后很是感动，觉得这些邻居和亲戚都是我们家的贵人。他们知道我们家里穷，他们从不逼着我们还钱，他们是我见到过的最仁义、最宽厚、最有爱心的邻居和亲戚，他们对我们家真的是太好了！一直到现在，当我一说起我家当年的这些事，我还激动得留眼泪呢！
   母亲的身体也不是很硬朗，也经常的感冒发烧。每次感冒发烧了，母亲能捱就尽量捱着。她说，多喝一点点白开水就好了，不用去看病，农村人没有那么娇气。如果母亲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她才会到村上的小诊所买点药回来吃。
   家里种有十几亩的地，都靠母亲一个人种着，那辛苦程度自然不用言语。
   我初中时的学校离家近，只有五六里路的样子。我上了高中后就只能住在学校里的学生宿舍里了，因为高中的学校离我家有二十几里的路程，如果早晚来回跑需要四五个小时，况且我们那里的路也不好走，要抄近路必须经过一座山后才能到达我家。下雨天的路很滑，稍不小心就会滑下山崖。母亲也不要我回家，她说：星期天就留在学校的宿舍里多看看书，不要回家，来回跑路也累，家里的活她一个人干就行了。可我舍不得母亲辛苦，我也只有等星期天学校放假了我才能回家帮母亲的忙。即是我到了家里，母亲还总是劝我不要在地里帮她，要我回去好好的写作业。
      星期一到星期六，母亲在地里干活时，家里的弟弟妹妹就辛苦多了。本来应该是我干的家务活，都让他们俩干了。还好，弟弟妹妹从小就懂事，虽然他们年龄还小，可干起活来倒是一点都不马虎。他们干活倒是干净利索，一点不用母亲操心。在别的人家，象他们这样小的年龄，早上本应该睡个懒觉的，可他们却早早的就被母亲叫了起来。他们每天早上起来要烧早饭，喂猪食、扫地，吃过早饭后把碗再洗了，然后才会去村里的学校，他们中午放学回来后还要烧午饭和做家务。家里虽然没有像样的家具，好一点点的家具都卖了钱给父亲看病用了。可就是这些破旧的家具却被弟弟妹妹他们俩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上去很舒服。我每次回家也都要帮着弟弟妹妹们一起干一些活来减轻他们俩的工作量。看到弟弟妹妹们瘦弱的身躯在干我才应该干的活时，我的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什么滋味都有。也有过很多次，我放假在家里和他们一起干活，让他们不要干了，留给我一个人干，可他们就像个大人似的对我说：“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家里的活我们能干，而且干得一点也不比你差，你就放心吧！”  每次听到弟弟妹妹们类似的话，我都深受感动。我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好好读书，等将来有出息了，我一定不能忘了弟弟妹妹们对我的恩。我觉得，俗话说得一点也不错，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弟弟妹妹们还那么小，就那么懂事，真的是很难得。我不在家里时，他们在家里为母亲减轻了不小的劳动量。
      虽然家里很穷，可母亲从不在我们读书上舍不得花钱。我每次学校要交学费前，母亲总是早早的把钱准备好了，还多给我一元两元的钱，说是留着给我买学习用品和营养品。那时的麦乳精也就是一元钱一瓶的样子——或许麦乳精一瓶一元钱还不到就可以买到了——我没有买过，所以我不知道麦乳精的价钱，我也不去关心这些。我家里那么穷，我哪里会舍得买营养品，我把这交学费剩下来的钱都花在了买生活的必需品和学习用品上了。
      我也不知道母亲给我交学费的钱是从哪里借来的，她也从不告诉我这些，直到我大学毕业有了工作后她才拿出一本记账本给我看。这本本子上的字很难看懂，母亲有些字不会写，都是用拼音和画圆圈代替的。虽然本子上的字和意思很难看懂，可我知道这本本子有着千斤的重量，它承载着母亲、邻居和亲戚的满满的恩情和温度。
      母亲认识的字不多，也就读了一年的书就不读了。听母亲说，外公不让她读书，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读那么多的书有什么用？书读得再多也是嫁人的人，反正家里也没有多余的钱给她读书，母亲也就不读了。父亲和母亲一样，识字也不多，也就读了一年的私塾就不读了。父亲和母亲虽然读书不多，可他们却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他们经常对我们兄妹三人说：“读书一点也不能马虎，一字值千金，一定要认认真真地读书。如果你们不好好读书，到你们需要用到这些字的时候你们就会知道这些字的重要性了。如果哪一天跟人打官司，可能就是一个字的误差，官司就会定输赢。古人早就说过，书到用时方恨少。古人的这句话都是经过了很多代人的实践才得出这些结论这些真知的，这是古人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是实实在在的真理，你们三人一定要记好了······” 这些话一般都是父亲对我们说的多，母亲一般就是在边上应和着，有时候母亲也会照着父亲说过的话再对我们说一遍。现在，父亲虽然已经离开我们很多年了，可他的话我还一直铭刻在我的心里，有时候我也会用他的话训一训我的孩子们。
   母亲不但是个勤劳的人，而且她还是个善良的人。家里虽然很穷，她看到路上有要饭的，她没有零钱给，她总是要多给一些米。有时候，家里有煮好的饭，她总会给人盛上满满的一碗。母亲说，他们这些人比我们还要困难，我们应该帮帮他们才是。
   我家住在靠近一条大路的一座桥的旁边。这座桥是座拱桥，桥连接着这条路，桥拱得比较厉害。母亲经常会看到有人推着很重的板车从这条路上经过，车到了桥头时向上推总是很吃力。有时候，也有人推不上去，母亲总是跑过去帮人家推过桥去。有时母亲不在家，弟弟妹妹们看到有人推着很重的板车从这条路上经过，他们也会学着母亲那样帮人家把板车推过桥去，他们这才高高兴兴地回家。母亲的善良也传给了我们这一代人。我相信，我们也会传到下一代，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我也不是很聪明，读书对我来说是件很吃力的事。不过，因为家里贫困和家人对我的期望，我对学习还是很用功，就是因为勤奋，我的成绩都是稳定在班级上的前几名。学校教我的老师也都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对我也很照顾，我用的本子和笔一般都不用买，都是老师们送的。直到我大学毕业，老师们送我的本子和笔都还没有用得完。
      我高中毕业考上大学的这一年，我家的十几亩地都被母亲种上了玉米。这一年也不知道怎么了，种玉米的人家就特别的多，玉米的长势也特别的好，可就是玉米的价格非常的低，还卖不出去，粮站的粮仓里都堆满了粮食，大部分仓库都是黄橙橙的玉米粒。当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一家人又喜又悲，喜的是我考上了大学，悲的是学费可不知道要从哪里来。我高中读书的学费基本上都是借来的，还没有还上，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比起高中的学费和生活费可就高多了。当母亲去镇上的粮库问了玉米的价格后的一两天再去问，粮库已经不收玉米了。母亲看着场上一地的玉米棒子，她流下了痛苦的泪水。即是粮库现在还在收玉米，把这一场玉米棒子全卖了也不够我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母亲也不好意思再开口向亲戚和邻居们借钱了，有些亲戚和邻居已经被我家重复借了很多次的旧账一次都没有还上过。前两次，母亲都是硬着头皮厚着脸去开的口，虽然邻居和亲戚也都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可再去开口借钱就显得有点厚颜无耻了，母亲也是实在开不了这个口。看着红彤彤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母亲夜里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听着母亲在床上翻身和咳嗽的声音，我的心也如针刺的一样。我和母亲说，我决定不去读大学了，我想跟着村里的“毛头”去上海打工。母亲扇了我一个耳光，母亲打了我后母亲也哭了。
   村里的“毛头 ” 和我是小学的同学，他还比我大了三岁，他在我上学的前三年就上学了。他在一年级就留了两级，二年级又留了一级，所以我就和他同班了。“毛头”在读书上他实在是笨，就不是个读书的材料，他因为成绩差，也就读了个小学三年级就不读了。“毛头”现在在上海的建筑工地上还混了个小包工头。现在的“毛头”每年都带着很多钱回家，家里造起了三层楼的楼房，还装上了电话，还买了很多现代家用电器，家里人也过起了小康生活，我们村里的人现在都很羡慕他，不再说他因为没有读书就没有出息了。这几年村上很多人都跟着他出去赚到钱了，我也想跟着他出去打工赚点钱回来，可母亲扇了我一个耳光后，我又打消了想出去打工的念头。
   真的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母亲因为我上大学的事病倒了。亲戚和邻居知道了母亲是因为我上大学的事病倒了，他们把母亲送到了镇上的医院。他们对睡在病床上的母亲说：“不就是上个大学嘛！我们大家回去就想办法给你弄钱去，先把你家的玉米卖了再说，如果镇上的粮站不收了，我们就到其他镇的粮站看看，一个镇一个镇的粮站跑过去，我们就不相信一个粮站都不收玉米。如果所有的粮站都不收玉米粒了，上大学这点钱我们大家帮你家凑齐数量，你不用担心，好好地留在这里看病就好了。“ 他们的话真的温暖了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也温暖了我一辈子。
      母亲住院的钱也是这些亲戚和邻居们带的钱帮交的，收据也没有交给我，后来母亲出院了。我到医院查了一下才知道母亲住院用了多少钱，我另用一本本子记着这些我一辈子也还不完的“账”。
      邻居和亲戚们从医院回到家后就开始帮我们家打玉米粒，然后晒干、装袋、装车。他们用他们自家的板车，一车一车地拉着玉米粒向各个乡镇的粮库拉去。他们都不要我跟着他们回去帮着他们一起打玉米粒。他们说他们这么多人干活就好了，不需要我，他们一定能帮我把这些玉米卖出去，他们让我留在医院里好好地照顾我的母亲。
   第三天的中午，邻居们都陆续地来到了医院，好像约好的时间一样。他们把卖玉米的钱数了数，点好数字后交到了我母亲的手中。他们说：“有一个粮站的人尝了尝你们家的玉米粒说了，你们家今年的玉米粒特别的甜，所以一下子就都收了。” 母亲接到邻居们手中的钱很是激动，连连对他们说谢谢、谢谢······
      几天后，我和母亲从医院回到家，母亲对我说：“你要把这些账记下来，这不仅仅的是差他们的钱，这是一份沉甸甸的恩情，你这辈子一定要还。” 母亲的话我是记住了，我当然要还他们的这些“账”。我想我这辈子也还不了他们的这些“账”了，因为这些“账”，它不是冷冰冰写在纸上的数字，它是邻居和亲戚们的一份带着温度的善良和仁厚，虽然说这些“账”我这辈子也还不了，可我也得还。我捡起了遗留在我家里地上的玉米粒放在嘴里嚼了嚼，尝了一尝，我没有觉得它有什么特别的甜，和往年的玉米粒一样。不过我心里觉得我家的玉米粒特别的甜，因为它是我上大学的希望。
      这些事已经都过去很多年了！后来我才知道，当年我家的玉米粒根本就没有卖得出去，是邻居们帮我们收了，他们还是按前一年的高价玉米粒的价格收的。现在一想起这些事，我还是特别的激动，特别的感动。我的这些邻居和亲戚现在都已经老了。我每一次回老家看母亲都会带一些吃的东西去看看他们，我还会带一些我家的玉米粒到城里来嚼一嚼，我觉得我家的玉米粒真的是特别的甜，它们都是甜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