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秘密

局外人

                      《爷爷的秘密》
直到爷爷去世的那一天，我才知道了家里隐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一个有关爸爸的身世之谜。那天是大年初九，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在这之前我从未见过死人长什么样，那天中午11点48分，爷爷在草垫子上吐了一天一夜的泡沫之后，终于不堪病魔的折磨，停止了心跳。
一切都是准备好的，昨天众人就围在爷爷身旁，你一只手他一只手地早早帮爷爷穿上寿衣，仿佛是希望着他咽气一般，因为这样就用不着一次又一次地看望，用不着一次又一次的悲伤。于是就在那一刻，众人突然嚎啕痛哭，抑制不住地扑在爷爷身上，眼泪和鼻涕哗哗地流，混在一处，脸上的肉和缝挤成一团，整个面庞都模糊了。我不知道为何众人在这一刻显得这样的悲伤，能够让自己瞬间大哭，是因为亲近的人离世所造成的凄凉感；还是在感伤生命的脆弱，担心自己有一天也会像这样突然死去；还是只是有意地在完成一种古老的仪式：哭丧，哭的越响，爷爷就越能听见，知道有人在为他送终能够安心上路；更或者哭只是为了要哭给旁边的人看的……
接着，爷爷就被抬上了一块门板上，下面用长凳托起，一块崭新的红布将爷爷盖住。过了没有多久，大概是因为早已联系好的缘故，专门办丧事的乐队便赶到门前，十分熟练地吹起了喇叭，瞬间地，我家门前便热闹了起来。本来人早已快走光了的村，一下子人又从城里的各个小区赶回村里，都是为了给我爷爷送终的。
我惊讶地发现，办丧事的速度远远超过办喜事的速度，到了下午三四点，我家也被装扮地像我曾经所见到的办丧事的家庭一样，我和家人们也都戴起了刚刚裁剪好的孝帽和孝带。这时我才想起，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这种事居然也会落在我家，一直以为死亡离我的家庭还有很久，所以我的家庭总是会时常把“以后会怎样”挂在嘴上。
可就在众人忙着丧事的时候，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突然穿过众人，出现在爸爸面前，一下子把爸爸的孝帽扯了下来。真没想到这个只有小时候在村里偶尔看见的妇女这时候出现在爸爸面前，记得她是我的三奶奶，但从小到大我没和她说过话，我的长辈们从不允许我去她家串门，也不允许我和她说话，老人们对他们老一辈的恩怨总是选择缄默不语，从不会对孙子辈吐露半句。三奶奶的异常举动一下子将众人吸引过来，我却十分不解地看着她的行为，紧紧攥着爸爸的孝帽，愤怒的声音从她的嘴里冒出：“你怎么能够戴这个孝，你亲生爸爸死了，你都没回来一下，直到火化结束后，你才回来，今天你要是不去你爸爸坟前烧个纸磕个头，我绝对不让你戴孝……”爸爸也瞬间大声嚷起来：“要有人通知我呀，那时候我在开船，一点消息都没听到，等我收到消息匆忙赶回家时，人早就被火化了，到底谁做的主，不等我回来就把人匆匆烧了……”接下来一片混乱，爸爸和三奶奶，也就是他的亲妈吵着，两人争夺着手上的孝帽，有很多人过来劝架，但局势依旧越来越糟糕。
而我也慢慢从他们的争吵声里明白过来，原来爸爸是她的亲生儿子，而刚刚去世的爷爷是爸爸的养父。由于爸爸的亲生父亲去世时，爸爸并没有及时回去送终，这个矛盾一直没有化解，越结越重，直到今天依然没有化解。原因是因为在那个通讯还不太畅通的年代里，三爷爷去世，他们居然没有通知到我爸爸，由于我爸的亲弟弟很久之前就已不幸去世，我爸爸就成了三爷爷唯一的亲生儿子。但我爸爸没有赶回来终究是事故有因，而固执的三奶奶依旧认为我爸爸不孝，她始终认为我爸爸早就知道了消息，是故意没有回来，他认为爸爸早就不把他亲生父母放在心上了，因此，三奶奶才心伤难过，时间长了，也越来越恨起爸爸来。
而这么说来的话，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老妇女竟然是我的亲奶奶？我突然发现她的脸也是长长的，跟我爸爸一样，也跟我和哥哥一样，而我爷爷奶奶都是很扁的脸。当时，我觉得自己一定要帮忙化解掉这个恩怨，这样爸爸才会好过一点，而我爷爷的丧事也不会再受打扰，爷爷才能安心上路。我上前对爸爸说道：行吧，爸爸，去坟前烧个纸吧，我和你一起去。他们两人又推推搡搡争争吵吵了好一阵子，才和我一起走出家门，走出众人，当然，我和父亲都暂时摘掉了孝帽。我开着车将爸爸和三奶奶送到三爷爷的坟前，我也跟着爸爸一起，在三爷爷坟前磕了头。
后来，慢慢地我才从四奶奶嘴里问明白，三爷爷在五个兄弟中是最好的一个，与我爷爷关系最好，爷爷排行老二，由于爷爷奶奶的不能生育，在这个十分重视传宗接代的家庭里，三爷爷便把他的大儿子送给我爷爷奶奶，于是我爸爸也就成了我爷爷奶奶的养子。但三奶奶这人脾气怪异，处理事情时脑子一根筋，也做错了很多事，所以爷爷那一辈的人都讨厌她。
这样，从小至今的所有怪异现象也就都有了解释：怪不得爷爷奶奶会以一种超乎常人家庭的想象去惯着我爸爸，惯着我和哥哥，肯定是因为由于自己并未能生育，所以便对孩子更加地喜爱，也更加担心将来老了没人照料；怪不得小时候爷爷奶奶和爸爸打电话时从来不敢再窗户前，总是小心地拿到床前，爷爷总是说怕人在外面偷听；怪不得奶奶和妈妈是同一个姓，奶奶还是外公的亲妹妹；怪不得爷爷躺在病床上总是说自己不如外公，外公总是瞧不起他，外公生了那么多儿子女儿……
而我却浑然不知，家里所有人都瞒着我，瞒了我二十多年，原来他们在保护着我，希望我在一个更加安定的环境里成长。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切，可我的奶奶该怎么办呢？与她相守一世的爷爷去世了，她心里最重要的依托没了……爷爷去世的那些天里，奶奶哭得是那样的悲伤，哭得快想要和爷爷一起赴死。
我的三奶奶也是可怜的，从三爷爷坟前磕完头回来，我看见她一个人默默地从热闹的丧事仪式中离开，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眼神是那么地落寞，她还在担心着，担心着等她死了，她的亲生儿子会不会给她好好送终呢？
                                                          ---遮丑（2019.2.25）

荷语

真情自动人。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