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藏五十年》——第80篇：昂巴，我的好战友（上）

益西索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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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我第一次下乡时，扎西区长带着我去看配发给我的那一匹马。他将我领到马厩，高喊一声：“昂巴！”只见一匹毛色像索河边的黄野鸭子一样漂亮的马儿，立即高高地昂起了头，两只眸子又黑又亮，双眼左顾右盼地扫视着，真逗人喜爱。区长走近它，伸手拉住了马缰绳，昂巴咴儿咴儿直叫唤，鼻子也在区长的手上，轻轻地来回蹭摩着，耳朵还时不时地抖动一下子，仿佛在扑捉着周围的每一个动静。这时候，曾经的骑兵侦察排长——扎西区长，从自己的裤袋里摸出几块干奶渣，塞进昂巴的嘴里，然后转过头，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从现在开始，昂巴就是你的战友了。你今后可要好好地爱护它！”
过去，我在班戈湖地质队工作，经常去野外；后来去西藏地方干部学校学藏语文，毕业后到堆龙德庆县马区实习时，也多次骑过马，但那都是雇藏族老乡的马，马牵来时，鞍鞯一应齐全，“达罗巴”（回马人）也会一直跟着你。到了目的地，人、马工资一付就万事大吉了。可是现在，区长将昂巴交给了我，它的吃（马料和青草）、穿（冬、春寒冷季节马匹晚上盖的保暖垫子）、用（鞍鞯和马蹄铁）就都要由我来操办了。这些事，别的同志能够做得到，我相信自己也做得到。但转念一想，这高口区下辖五个乡，无论是从南到北，或者是从东往西，快马加鞭一天都走不到头。我在心里估算了一下，那面积起码也有上千平方公里，而且一出了区政府那个小院子，除了眼前那一条涛惊浪骇，急急忙忙奔向怒江的索曲河之外，剩下的可就都是重峦叠嶂的大山和山峦间纵横交错的条条沟壑与块块草场了。我心想，我的这位新“战友”，若是哪一天使起性子来跑远了，我上哪里去将它找回来？我对区长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他哈哈一笑，说：“马通人性，只要你真心待它，它哪里会舍得丢下自己的好战友哟。”
头次下乡没几天，放牧路就修好了，区长他们几个人也先后回区里去了，就我一个人留在了前塔乡，继续跟着阿妈玉色学习牧业生产知识，跟着达娃永忠学习巴青藏话。又过了好些天，区长让人捎来口信，要我回区里去一趟。达娃永忠听说我要回去，他就说：“刚好我也要去供销社买茶叶，我俩一起走吧。”我们骑马沿着强曲河慢慢走着，一路上达娃永忠不断地夸奖着昂巴是一匹好马。我说：“区长也是这样讲。但是它到底好在哪里，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你就给我讲讲吧。”达娃永忠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却讲了一个马的神话故事：
按照西藏古老的苯教经典记载，世间万物均由卵中生成。很早很早以前，母马生下了五只蛋，夏三月将它们放在公牦牛角里面孵化，没有孵成功；秋三月改放到草丛中，还是没有能出壳；冬三月又放到石头缝缝里，天气太冷了，仍然没有孵成；直到次年的春三月，母马将装着那五只蛋的牦牛角放在了纳木措湖（西藏的天湖，现如今已经成为了去西藏旅游者必去的一个景点。）边上，湖边气候冷热均匀，一天，装着蛋的牦牛角轰地一声，涨得四分五裂，“马”终于被孵了出来。但从此牦牛与马也成了死对头，人们都不敢将牛、马栓在一起，避免发生驮牛将马顶伤甚至顶死的事件。
我说：“你说世间万物都是由卵中生成，还真的有些道理，但你说马是母马生的五只蛋中孵出来的，那母马又是哪个生出来的？”达娃永忠说：“我哪里晓得，老人们都是这样说的。但是牦牛跟马栓到了一起，斗起架来，马被牛角戳穿了肚子，肠子流了一地，却是我亲眼看到的。”他避开了蛋生马的话题，又扯开嗓子高声唱了起来：
轿子有长也有短：长马好比那草滩上的公鹿 ； 短马像用嘴哄土的老母猪。
浪花时起又时伏：马儿仰头要像狼行在山脊 ；俯首的马儿像那狐狸在觅食。
石头有白也有黑 ：白马像苍鹰翱翔在蓝天上；黑色的马儿像一只过河的公山羊。
山谷有阳也有阴 ：阳坡的马儿似被狗追赶的黄羊 ；阴坡的马像公獐子立在岩头上。
山风吹来有强也有弱 ：大马就像头顶的太阳 ；小马儿却像那水边一块裹着衣服的小石头。
他的这首歌将我唱糊涂了。我说：“你唱了半天，但我还是看不出昂巴到底好在哪里呀。”达娃永忠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哎——，然后说：“根拉（藏语：老师），你先仔细看看昂巴那个头，有什么特点？”我说：“它那头太小了，要是一个人，就表示智力发育不良。它肯定是一匹傻瓜马。”达娃永忠笑着说：“根拉你想想，马若是长着个百把斤重的大脑袋，它还能够跑得动吗？”我觉得他这句话说得还算有道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他又用手一指昂巴，问我：“你注意过昂巴的鼻子吗？它有什么特点？”昂巴长着两个大大的鼻孔，这我早就看到了，再转头看看达娃永忠的马，两匹马鼻孔大小好像也差不多，哪里有什么区别？
见我不说话，达娃永忠干脆勒住马，翻身跳了下来。我问：“你要干什么？”一边说着，跟着也就下了马。达娃永忠指着他那匹马的鼻子说：“我这匹马鼻翼厚鼻孔小。你再看看昂巴，鼻翼薄，鼻孔大，宽阔的胸膛吸起气来就像一只皮风箱……”我抬头一看，太阳已经偏西了，就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我们上了马，达娃永忠笑着说：“马讲究兔子头、羚羊鼻、青蛙眼。马还要有“充点玛”（雕。西藏牧区一种捕食地老鼠的鸟）的胸膛，“充充”（天鹅）的颈脖、“克”（驮牛）的肩。这几样齐全了才是一匹好马。还要有“志马”（奶牛）的毛、“麻黑”（水牛）的胃。从外表看，就是要脊背似“亚”（鱼）、臀部像“郭娃”（黄羊）、还要有“呐”（岩羊）的腿。只有这几样都齐全了，才算得上是一匹真正的好马。还要耳朵像鹰翎，耳尖像准星……”从那以后，我将昂巴端详了好些日子，还是没有看出一个究竟来。但是我还是是牢牢地记住了区长的那句话：“马通人性，只要你真心对它好，它哪里会舍得丢下你哟。”
从那以后，我就细心地照顾着我的战友——昂巴。每次的青稞马料，我都要多淘洗几遍，以防细沙石硌了它的牙；寒冷季节下乡我就要睡地铺，我宁愿自己少垫一条垫子，也要给它盖好保暖垫；我还学着区长，平日里在裤袋里放一些干奶渣，每逢途中休息时，就给它喂上一小把。到了夏初，高原的精灵——“冬虫夏草”，长出了矮矮的褐色的“草”，我只要在路边见到了它，就立刻跳下马，将那小精灵挖出来，在小溪旁洗洗干净，头次我吃虫，昂巴吃草；下次我吃草，昂巴吃虫……。每到上下山坡，我更是坚持“上山不骑马，下山马不骑”。到了乡下，将昂巴一放，它自己就会上山去找草吃，我要骑马了，只要在小山坡上高声喊它的名字——昂巴，它就会“召之即来”。昂巴，真正成了我的好战友！

益西索朗

蓝河 发表于 2019-7-8 10:27
我不得不由衷致敬，向一个年老的小学生！！！

谢谢老师！

蓝河

我不得不由衷致敬，向一个年老的小学生！！！

益西索朗

蓝河 发表于 2019-7-8 08:57
指教实不敢当，从益西老师的作品中获益非浅才是真！祝夏安！敬茶！扎西得勒！

谢谢老师！但是我还是要说——请老师多多指教。说一句大实话，我这辈子若说干成了一点点事，最最重要的就是将自己有缘遇到的人，都当成自己的老师。真正的受益匪浅！祝老师扎西德勒！

蓝河

指教实不敢当，从益西老师的作品中获益非浅才是真！祝夏安！敬茶！扎西得勒！

益西索朗

蓝河 发表于 2019-7-8 05:20
咱们也是缘分！

的的确确，就是缘分。还盼望老师多多指教！

蓝河

咱们也是缘分！

益西索朗

蓝河 发表于 2019-7-7 22:54
昂巴肯定有贵处。益西老师对昂巴是真喜欢！

高口区有十几匹马，昂巴最好，人人都想要。我去高口时，原本是当文书。可是那时候，刚好昂巴的主人要调走，我只好兼职了他的那一份工作，昂巴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我的好战友。这就是”缘分“呀。
谢谢蓝河老师！更盼望老师多多指教！

蓝河

昂巴肯定有贵处。益西老师对昂巴是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