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藏五十年》——第136篇：逼“鸭子上架”

益西索朗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136篇： 逼“鸭子上架”
       我自从调到农牧局，主要工作就是跟着塔局长去下乡，收集来自基层的第一手情况，也就是地委曹书记要的“没有被别人嚼过的馍馍”。除此之外，若是地区那位汉族领导要下乡了，我就跟着去当翻译兼文书。但是有些时候，也要坐在办公室里，那也就只能够是：一杯茶，没有烟（我不会抽），找来旧报纸看一天。
       那时候 “文化大革命”已经接近尾声，抓生产的议题也提上了各级领导的议事日程。为了落实伟大领袖毛主席“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伟大号召，在“以粮为纲”的口号下，西藏试种了据说是由丹麦引进的冬小麦，日喀则地区的江孜农试场在1.78亩试验田里种植的小麦，创造出了亩产1610斤的高产纪录，在雪域高原放了一颗大卫星。后来这种小麦被命名为“肥麦一号”。
       这时候，某些领导的头脑也就有那么一点点“发热”了，决定要在西藏全区推广试种冬小麦，就连天寒地冻的那曲，也没有“被遗忘”。国家每年无偿调拨给那曲小麦种子几万斤，在那曲东部的三个县进行试种。可是冬小麦生长期比青稞长，八月底刚播下去时，麦苗倒是碧绿一片，长势喜人，可就是后期无法成熟。干部、群众都很为难：继续种下去？虽说种子是上级无偿调拨，而且还派汽车运到了自己家门口，但是试种的结果却是有种无收，白白浪费了土地和人工；可是你如果想要说：“不种了”，那可就是对执行伟大领袖毛主席“以粮为纲”最高指示的态度问题了。如果再被哪一位喜欢“上纲上线”的人抓住，那后果就更加不堪设想了！
       于是，人们也就采取了那个年代惯用的手段：嘴巴上“坚决拥护”！暗地里“各出高招”：有的人是马马虎虎选一块孬地，将国家无偿调拨来的麦种往地里一撒，就算完成了任务；更有个别的人，竟将麦种子直接就撒在了畜圈里，一开始，麦苗长的倒是绿油油的一大片，真有一点像姑娘们那又密又细、长长的头发。可等到了秋天，牛羊由秋季草场迁回了冬窝子，那冬小麦依旧是光长麦杆不结穗，人们也就只得将那瘪瘪的麦子秸秆割下来，可是就连牲畜都不爱吃。但是，谁也不敢公开下令停止试种，因为哪一个人都害怕触犯了“以粮为纲”那一条红线！
       那年冬天，塔局长对我说：“曹书记打算让你去比如县，选一个合适的公社，专门试种上一茬冬小麦，拿出一个有说服力的结论来。”我说：“局长您知道，我是个湖南蛮子，又从小生长在城市，麦苗和韭菜也分不清，再加上我只读过一年书，就是一个半文盲，如果您要我去试种小麦，还要我拿出一个有说服力的结论来，您还不如命令我生个孩子出来更好呀。再说了，我这样的家庭成分，承担这么重要的政治任务，万一出了点差错，我是罪有应得，吃不了兜着走也活该，怕的是连您也会受到牵连。再说局里有北京农学院分来的老颜，有湖南安化农校分来的某克思（这位先生并非真名克思。只是他一开口就是马列，就得到了‘克思’这个雅号，后面我还要补写一点关于他的小故事），您偏要让我这个头戴着大黑帽子的外行人，去检这一只烫手的山芋……”可能是塔局长觉得我说的也有一些道理，那天的谈话也就打住了。试种小麦的事情也就再没有提起过。
       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1976年的早春，塔局长又来对我说：“这次地委决定了，由才旦书记带领各县分管农牧业生产的县委副书记和部分区、社书记到山南、拉萨（那时候林芝地区的几个县都隶属拉萨）参观农业学大寨的经验，你也跟着去开开眼界吧。”我说：“您是局长，‘某克思’是局机关党支部书记（那时候局里还没有成立党组），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办事员，哪里有资格跟那些领导一起去参观？就是想想也不应该呀。”局长说：“才旦书记说了，你这次去有两个任务，一个是干你的老行当，将参观团的开支费用管起来。另一个是好好看一看，人家是怎样种冬小麦的。”我说：“让我当管理员，管开支没有问题，保证完成任务！但那冬小麦，它认识我，我可不认识它，您还是让老颜、某克思去才合适。”局长说：“不要强调客观原因了。这次让你去，可是曹书记亲自点的名。”听到局长那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我只好对他说：“既然是曹书记的指示，我就遵命去一次，免费游览、参观藏南的好风光。但是您要我去试种冬小麦，只怕到时候，我成了一只被逼上架的鸭子，冬小麦的试种时间也耽误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