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按摩师 /徐三保

徐三保 · 发表于 2017-1-14 11:06:29

                                       盲人按摩师
                                                徐三保

   因为职业的关系，上班久坐不动，前年查出腰椎盘突出，针灸了一段时间，总算可以正常走路、做事。日常工作稍有松闲，尚能伸伸腰；忙的时候一屁股坐在板凳上，除了吃饭喝水等生活必须要做的事，几乎都是一个姿势趴在电脑前忙碌。下班后腰腿酸胀，脖颈僵硬，走路时腿又隐隐作疼。

   在一位友人的引领下，我和妻子同他来到一条街道边的门面房里，一楼是卖果珍、热饮的柜台，站柜台是一对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女孩，正微笑着招呼顾客。顺着一楼的木楼梯，来到二楼的房间。房间里并排放着五张板床，每张床上躺着一个人，都闭着眼睛享受似的被按摩，既有中老年人，也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旁边的长椅上还有像我一样排队等候的顾客。按摩师有男有女，还有一位眼睛好的明眼人。其中一位中年女按摩师长得高大壮实，戴着一副黑色大眼镜，便是这个店的创办人。听朋友说她手艺最好，其他几个人都是她教的，那个明眼人是她妹妹。她一边用手按摩，一边和其他几个同事在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国家大事”，飞机失联事情的原因是不是人为破坏，俄罗斯和美国的政治经济对抗关系；也会讨论哪个地方的小笼包味道正宗，去年冬天去某某公园里闻到的梅花清香，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是一种享受等等，按摩的房间不时传来开心爽朗的笑声。后来听她妹妹说这间门面房是她用按摩攒了多年的积蓄买的，一楼的年轻人是她儿子和儿子的女朋友。说起她的儿子，她的脸上更是笑开了花，虽然她对儿子的好些做法不很赞同，特别是不去学一门手艺，而是选择开这样的小店！但她还是理解和尊重儿子的选择，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不偷不抢，只要靠自己辛苦挣来的，干什么都行！只要自己喜欢！”

   有的顾客和她闲聊起按摩的学艺过程。她呵呵笑了一会儿，然后长叹了一声说：“你别看这店小，我半辈子的心血全耗在这里了！十几岁刚学徒的时候，找不准位置，经常被顾客埋怨，甚至谩骂，有的顾客话讲得真难听呦！说你这个死瞎子，不会按就别在这里现世丢人，还不如到大街上要饭，或许人家看你可怜，赏你半碗剩饭吃！顾客走了，老师接着骂，甚至还挨打！”，她停了停说: “虽然每次从老师按摩店里回家，已经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但我就不信这个邪，回家给弟弟妹妹‘享受’免费按摩，按得时候叫他们讲那个地方按得好，哪个地方按着不快活，自己好记住改！有时候按得他们夸张地叫喊也没办法，我力气大，他们跑不了！呵呵！”我好奇地问：“你这个店怎么开起来的？现在这么大名气？”她笑笑说：“现在生意还好！刚开始的时候，门面小，没名气，有时候一天都等不到一个顾客！穷得付不起房租，一天三餐每顿都只能是咸菜就大馍，像我这么大块头，经常没到吃饭点就饿得心里发慌！幸亏那个房东人好，从不催要我们房租，要不然根本就撑不下去！世上还是好人多啊！”我说：“这几个人都是你带出来的徒弟啊？”，“徒弟谈不上，我妹妹下岗在家，她眼睛好，正好给我们烧烧饭、照应照应！其他几个人跟我一样眼睛看不见，摸到我这里，我知道眼睛看不见的苦楚，我们在一个锅里吃饭，钱多不敢说，生意好大家多一点，生意淡，大家手头紧紧，也能和正常人一样有个糊口的营生！”这时另一位男盲人按摩师动情地说：“大姐真是一个好人，我来得时候什么都不会，而且手笨拙得很！大姐从没有嫌弃我，总是没人的时候便叫我给她按摩，按得不到位的时候，及时指出，然后让她妹妹躺下，她来按摩，并手把手地一遍遍地教我，从不发火，就是我亲姐姐也不一定能做到！要是大姐不教我，说不准我现在有可能在外面流浪、沿街讨饭呢！”

   她一个残疾人说起经历过的挫折和磨难，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对生活中遭受的困难，却能坚强从容地面对。而我自己，工作生活中遇到诸多的琐碎和烦恼，经常抱怨压力大，做事情艰难，甚至还无端地发脾气，想想便自感惭愧！

   等到戴墨镜的盲人按摩师床上的顾客起身后，我便躺了下来，她先询问我那些地方感觉不适后，便给我按摩。开始的时候，一双大手在我身上游走，像春风化雨般轻轻揉捏，让我浑身的肌肉轻轻地松弛了一下，有一种微微地酸胀。慢慢地她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大，下手越来越“狠”，揉面团似的，一会儿使劲地扳动我胳膊和脖颈，一会儿用一双大手重重地拍打我的胳膊和腿，一会儿好像要把我后背上的肌肉脱离开骨头一样。站在旁边的妻子吓得连忙说：“师傅！师傅！他腰不好，动作．．．．．．不能太大了！”盲人按摩师胸有成竹地淡淡地笑着说：“没事没事！比他严重多的人我都按过，我手上有分寸，他哪个地方好不好，我第一遍按摩的时候已经心里有数，我会采取相应的按摩手法。我十几岁就学习按摩，按过的人成千上万！我如果不把他僵直的肌肉推松，起不到什么效果！只是当时感觉舒服，到了明天还是会还原！”她一边继续按摩一边问我：“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忍住痛，苦笑着说：“还能招架承受得住！”全身感觉从最初的酸胀，到后来有一种肌肉被拉扯的隐隐地疼痛，仿佛身体被人大卸八块似的。渐渐地感觉她手上的动作从狂风暴雨变得轻柔起来，像是用细细的柳条轻轻地抽打自己，微微有点胀胀的，整个人身上每一块肌肉似乎都脱离了骨头，完全松弛了下来。我躺在床上感觉身体轻得像一根羽毛，渐渐地进入了梦乡。等我一觉醒来，身上披着毛巾被，妻子笑着说：“这一觉睡得香吧！”我浑身像是被沐浴过一样，身上像卸下了很多无形的包袱一样轻松!

走出按摩室，深秋的阳光像一位知心大姐柔和动听的语调，让人倍感舒适！这位按摩师她按摩的技艺让我想起《庖丁解牛》里面的“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任何一项平凡的技艺，只要用心领悟，都能达到一定境界！虽然她眼睛看不见，但心地善良，乐观开朗的心态，面对生活中的风风雨雨坚韧的性格，更让我内心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