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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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
  水生不是个人，是条狗。
1
遇见水生纯属偶然。换句话说，是我在偶然间救了它。
那天给客户送货，车子突然高温预警。为了应急，我到路边的河里取水，正碰见一位中年妇女提着几只小狗往水里扔。我来不及阻止，眼看着两只小狗被水冲走了，慌脚忙手之间，只救起来最后入水的一只。
我很诧异：大姐，为啥把狗扔河里啊？
养又养不起，卖又卖不掉，莫办法，只好丢了。大姐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收养了这只浑身滴水，哀嚎不止的小狗。
我给它取名叫“水生”。
刚到家时，或许是营养不良的原因，水生孱弱，瘦小，其貌不扬。丝毫没有让人一看就喜欢的呆萌模样。好在我不是以貌取狗的人，我看重的是狗的品质。
2
水生出身贫寒，我也不是富贵人家。所以我只能给它以温饱上的满足。但是，水生似乎不愿辜负我的粗茶淡饭，它的个头和样貌简直就是一天一个样子。两个月过去了，水生出落得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若要评比，它就是狗界的潘安。更重要的是，它的眉眼之间透着无法掩藏的威严。真是 狗大十八变啊。
强健而威武的水生时常挺直身躯，表情凝重的望着远方。仿佛在思索着他还不太熟悉的这个世界。有时候，我不忍心看它年级轻轻就经受着这么重大的思想负担。我总是打断他：水生，水生你在思考啥呢？它要么不理睬我，要么斜着瞟我一眼，然后继续它那转注持久的重大思考。这只傻狗，世界这么复杂，存在的问题那么深奥，是你一只毛头小狗能弄明白的吗？再说了，就算把那些问题思考明白了，你又能怎样？
但是水生似乎从来不管别人怎么看它，它依旧日复一日地按照它自己的方式怡然自得地生活着。
它不是智商爆棚的名犬。作为一只普通的狗，但它依然有他的天真，淘气，灵气与好玩儿的天性。它和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狸猫疯狂嬉戏；在草丛里与一些小虫子逗乐，或者在春风里奔跑。当然，它最兴奋的时候，就是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每当此时，它会狂奔几百米，向我扑来。它欢快地跳跃着，往我身上蹭，伸出舌头来舔我的手，同时发出哈哧哈哧的气息声……。它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充满了兴奋和幸福。
在我闲暇之余，也会以恶作剧的方式和它玩闹，它也总是乐此不疲。
春天慢慢远去，气温渐渐升高。我决定把它带到小河里去洗个澡。可是，它在离小河还有五六米的地方停住，无论我怎样拉扯和哄骗，它就是不再前进一步，满眼惊恐地望着我，瘫坐在地上。我突然明白，它最初的主人把它扔进河里那一刻，已经对它造成了永远无法除根的恐惧和伤害。
3
已经是暮春时节了。
水生慢慢地和村里的七八只狗们混到了一块儿。它们在每一个角落里穿梭，玩耍，打闹，旁若无人，像极了我的童年生活。
那群狗里，有一只黑色缎子般皮毛的狗，它是只母狗，叫黑妹儿。当我多次发现水生和黑妹躲开其它狗狗在大树底下幽会时，我确信，我的水生找到了爱情。爱情是美妙的，它会改变很多东西。可不是嘛，这些日子，水生变得更加喜欢往外跑了，也不像以前那样喜欢站在路边眺望远方，思考狗生了。
我甚至开始想，水生和黑妹儿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样子？会像黑妹儿一样漂亮水生一样英俊吗？一定会的，我想。
日子平淡，但颇能让人满足。我想水生应该和我有同样的感受。一个普通的人和一只普通的狗，生活平静安稳，不就是应该知足吗？

4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这天，有位邻居突然找上门来：小袁啊，你的狗应该栓起来了。
咋了？它咬人了？欺负哪只小狗了？
那倒不是。邻居说，水生还是很乖很乖的。但是它有一个毛病，你知道吗？
我无比疑惑：啥子毛病呢？
它喜欢在菜地里冲，把长得好端端的菜撞倒，还喜欢在地里刨坑，刨多深多大的坑。
是吗？我惊愕万分。
邻居为了让我口服心服，就把我带到了她的菜地里看现场，要把案情实锤。我说：那么多狗，怎么就能断定水生是案犯呢？
你看哈，所有这些狗里，就数水生体型最大，最强壮，能把这些长得扯都扯不断的菜撞倒，能挖这么大这么深的坑，除了水生，其它狗狗是不可能做到的。邻居挥舞着手臂，活像个演说家。
尽管邻居的推理没有事实为证，但是我并不想和她争论。因为，作为一个外地人，我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扯得赢她的。而且，我还想到了黑妹儿，她和水生在体型和体力方面不相上下。但是我没有说出来。因为我知道，说出来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得罪黑妹儿的主人。还有一个原因，黑妹儿是水生的媳妇。
我嘴上说着一定要把水生栓起来，但是我心里并没有立即行动的打算。能拖一天是一天。这也算是一种无声的抗争吧。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陆续有不同的邻居找上门来，和我说的都是相同的事由：水生弄倒了他们的菜，刨了他们的菜地。那样子，仿佛是水生刨了他们的祖坟。
水生不栓起来不行了。他们这样的车轮战法，明显是有人串掇起来，集体向我施压。众口铄金，百口难辩，我为我的无能深感懊恼。
水生到底被我用铁链子栓起来了。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爱情。每当村子里其它狗狗出现在它的视野里，它就疯狂地咆哮，疯狂地挣扎。尽管我有空就牵着它出去溜达一圈，但是无法阻挡它眼里的光彩日渐黯淡。它的面相一日比一日愁苦，连皮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好多次，我都发现水生用怨恨的眼光看着我。我心里像被鞭子抽了一下。水生怎么能够明白，我一个底层的人，在异地谋营生，是没有话语权的。有些事，该忍得忍。稀里糊涂，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吧。
又一日，有个邻居又来敲门。我笑着问：孃孃，有啥事吗？
她很直接：我来看看你家水生是不是跑脱了。
我指着水生的窝说：那，水生被拴着呢，在睡觉。
喔，那，那就好，那就好。她一边说，一边往门外退。然后快速转过身去。
我顿时明白了：是不是你家菜地又被狗刨了啊？我大声问。
她装着没听见，不搭话，自顾挪动肥胖的身躯，远去了。
水生真的是被冤枉的！我在心里叫着。可是我还是不能把自由还给它。因为我知道，一旦我把它放了，一旦有事，水生又得背上所有的黑锅。
唉，水生跟错了主人啊。
水生就这样拴着。希望它能慢慢适应这种生活吧。
我以为我和水生的郁闷很快就会过去。殊不知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再次让我哭笑不得。
那天我出门，忘了把水生栓到它的窝棚里。等我回来时，看到它在大雨里瑟瑟发抖。我把它可怜的样子拍了下来，并发到了某平台。没想到一个小时后，我收到了大量的评论，全是对我的口诛笔伐。说我心狠手辣，虐待动物。说我不懂得疼爱狗狗，骂我没有人性，摧残狗狗，指责我不爱狗，干嘛要养狗？说我是伪爱狗人士，养不起狗就不要养……。骂的我狗血淋头，哑口无言，体无完肤。我又是一次百口莫辩。
最后我只能求饶：放过我吧，不是每一只狗，都有富贵命啊。

5
冬天来临。水生似乎习惯了这种被囚禁的生活。
但是它总是时不时对着天空发出长长的嘶吼。那声音听着有些瘆人。
只有我知道，它的心里压抑着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修缮它的窝棚，以便抵抗寒冬腊月里西北风的侵袭……
6
王二娃打来电话，叫我和他一起去吃狗肉。
我顿时火冒三丈，忍住一阵一阵的恶心，冲他吼：吃个锤子！以后再提吃狗肉，我宫了你！
王二娃估计一脸懵逼：哥老倌，你咋了哟？我好心好意请你吃肉喝酒，你居然冲我发这么大的无名火。不去就不去嘛，有啥子事，明天见面好好摆谈一下嘛。
是啊，我为啥要发这么大的无名火？
因为，水生失踪了。
水生失踪那天，我去了外地。
水生失踪那天，邻居家吹吹打打，正在为他离世的老父亲做道场。
有人说，水生是跟着邻居的老父亲一起投胎去了。理由是，为什么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要在邻居的老父亲下葬的时候失踪。也有人说，可能那些偷狗贼早就盯上水生了，见我不在家，瞅到机会了，把它偷走了……
我知道他们一个二个的都是在打胡乱说。水生一定是向往外面的世界，自己挣断了小手指粗的铁链子，并拖着一大截铁链子跑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在方圆几里地四处寻找水生。生要见狗，死要见尸。可是始终没有找到它的影子。
有个好心的邻居劝我：嫑找了。找不到了。说不定它都被人吃了，变成大便了。
我说：不可能，它不会死，它只是贪玩，玩够了会回来的。
邻居欲言又止，叹口气，摇摇头，走了。
我找便了方圆数里的每个角落，毫无收获。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水生并没有给我突然的惊喜，像以前一样突然跑出来迎接我。

我相信，水生是不会回来了。
它的离去，既不是投胎去了，也不是有狗贩子故意将他偷走了。而是它再也不愿苟且偷生。它要抗争，它要自由，它要爱情，它要到田野里，迎着风，放纵地奔跑……，哪怕是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水生如果活着，它不会不回来的。尽管它跟着我生活得很憋屈。它只不过想放纵一次，放飞一次，却不曾想丢了性命。害它的，就是那半条牢牢套在它脖子上的铁链子。没有那条铁链子的羁绊，除了我，没有人可以靠近它。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我害死了它。

我想，我再也不会养狗了。因为我人生中第一次养狗，就让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愧疚和罪恶感。
我对不起水生。

2024.3.14 于c952城际列车上

蔚青

我想，我再也不会养狗了。因为我人生中第一次养狗，就让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愧疚和罪恶感。
我对不起水生。

蔚青

构思精巧，细节生动。文笔传神，余味无穷。欣赏、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