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奶奶 /凤凰山人

凤凰山人 · 发表于 2017-7-24 20:29:16

高  奶  奶

高楼村最前边住着一位老婆婆，大家都叫她高奶奶。高奶奶七十多岁了，身板仍然很硬朗，整天乐哈哈的。熟悉高奶奶的人都知道，她的一生很不平坦。一生养了五个孩子，有儿有女，但是没有一个成人的，或是下生死了，或是中途夭折了。更惨的是，年纪轻轻她的老伴又去世了，孤身一人生活了几十年。高奶奶在人面前从来不悲观，都是把伤心的眼泪咽进肚子里，把苦和难藏进心底里，说：“命里有的总归有，命里没有莫强求。没有儿女的命，有了也白搭。”“人生吃多少苦，受多少累，享多少福，都是命里定下的。说不定我的大富大贵还在后头呢！”
高奶奶家院墙南边有一盘石碾，全村几十户人家，都来这里碾粮食，整天忙得不可开交。有的人为了推碾挨号要等上大半天，就到高奶奶家坐坐，喝口水，说说话，高奶奶就把自家产的葵花籽拿出来给大家吃。有的人带孩子来推碾，高奶奶看到孩子啼哭，就主动揽到自己怀里，帮人家哄孩子，拿出自家的玩具给孩子玩，小孩临走时爱不释手，那就拿走吧，就这样，高奶奶家一大堆玩具，慢慢的都被别人拿净了，只有一件枣木猴子高奶奶藏起来了。那是她老伴幼年时最喜欢的玩具，酸枣木雕刻的，做工精细，栩栩如生，因年代太久，都已磨损得乌黑铮亮了。老伴不在了，高奶奶时不时地拿出来看看，有时对着枣木猴子呆呆地出神，一坐就是大半天。
一天，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跟着母亲来推碾，男孩手里拿一根木棍，木棍上拴一条线，线的一头拴在一只大老鼠的后腿上，老鼠在地上东突西撞想逃走，男孩把木棍一提，老鼠倒控起来了，四肢乱蹬，弯腰弓背，嘴里还在吱吱地叫，看样子很痛苦。高奶奶看不下去了，拿出自己的枣木猴子跟男孩做了交换。高奶奶提起老鼠一看，发现这只老鼠体型特大，身子发粗，好像怀孕了，就给它解开线扣，说：“走吧！”老鼠蹬蹬腿，活动活动腰身，原地打了个转，又向高奶奶点了点头，好像在说：“后会有期。”然后一转身，哧溜一下，钻进柴草垛里去了。
从此以后，人们经常在碾棚的地面上看到有密密麻麻的老鼠脚印，只是从来没有见到老鼠的面，时间久了，这事也就淡忘了。
又过了几年，高奶奶病了，一病不起，很快人瘦得不成样子，脸庞也缩小了一圈。高奶奶躺在炕上，整天昏昏沉沉的，好几天没有下炕，心想，我大概是阳寿已到，快要归位了，那就走吧！单等着阎王爷来叫了。
这一天，高奶奶在昏睡中，迷迷糊糊好像闻到一股香味，一股米饭的清香直往鼻子里钻。高奶奶挣扎着坐起来一看，一碗米饭就放在眼前，还冒着热气呢！禁不住端起碗喝了一口，稠稠的，滑滑的，是用大米、小米、黄豆、绿豆、豇豆、玉米、小麦等七八种杂粮熬成的。好香啊！高奶奶已经半个月没吃一顿饱饭了，她美美地喝完了这碗粥，顿时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头也不昏了。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在同一时间送来了米粥。高奶奶越想越觉得奇怪，自己无儿无女的，亲戚都是远服的，平时很少走动，这是什么人送的呢？她决心解开这个谜。
第四天上，高奶奶虚掩上房门，躺在炕上，眯缝着双眼，一动不动，单等那神秘人物出现。
临近中午，一个人影闪进房来，把粥碗放在炕上，又给高奶奶掖了掖敞开的被子。刚要转身离开，高奶奶发话了：“你是谁啊？”“奶奶，你醒了，我是小翠啊！”高奶奶一下子坐起来，仔细一看，眼前站着的是一位小姑娘，约莫十多岁吧，个头不高，头上扎两个蝴蝶结，双眼皮，尖下巴，一对酒窝，甜甜的声音，一听就叫人心里舒坦。“奶奶，你好了，看你整天睡觉的样子，真叫人心疼。”“没事的，这几天身上轻快了好多，都是多亏了你的粥。”“看样子一时半霎又死不了啦！”“奶奶，你怎么会死呢，你还要享福呢！”“是谁叫你来的？”“我奶奶叫我来的，她说你是个好人，病了没人伺候，就叫我来了。”“好孩子，难为你了。”“快别这么说啊，奶奶，你要是喜欢我，我就是你的亲孙女了！”就这样，两人相谈甚欢。小翠又刷锅，又洗碗，还把屋地收拾了一遍，直到傍晚才离开。
以后小翠天天来陪伴高奶奶，做饭、洗碗，给高奶奶捏捏肩，捶捶背，直乐得高奶奶合不拢嘴，孤身一人生活了几十年，没想到老来得福，捡了个孝顺乖巧的好孙女。真是待要不挨饿，天上掉饽饽。不久，高奶奶身体康复了，又恢复了往日的活跃和欢乐。高奶奶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年轻了十多岁。
要说高奶奶有什么特别的爱好，那就是喜欢孩子！小翠的到来，真的把高奶奶喜欢得不得了，自己也变得像个孩子一样，整天跟小翠唠叨个没完没了，好像要把几十年孤身一人生活，攒下的话统统倒出来。这小翠也特别精灵，处处顺着高奶奶的话说，从来不叫高奶奶生气。有时没事干了，小翠就缠着高奶奶讲故事，讲村子里的见闻，好像对人世间的一切她都感兴趣，都喜欢听。
小翠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知道高奶奶喜欢孩子，小翠时常把他们带过来玩。这下子更好了，五个孩子满院子跑，捉迷藏，做游戏，嘻嘻哈哈，欢声笑语，嬉笑打闹，吵吵嚷嚷。高奶奶不但不烦，还跟他们一块玩老鹰抓小鸡，高奶奶也当老鹰，也当老母鸡，简直成了一个老小孩。哪个孩子哭了，她就哄哄，摔倒了，她帮着扶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泥土，继续玩。哪个孩子的衣服破了，她给缝补，脏了，她给洗。用高奶奶自己的话说，就是一辈子没有这么高兴过。
以后的日子，高奶奶都是在欢笑中渡过的，吃的粮食，瓜菜，都是小翠从家里捎来的，还时不时地拿点好吃的来，什么鸡啊，鱼啊，肉啊，常年不断，小翠每次拿来都会说：“这是我奶奶叫我拿来的。”就连高奶奶穿的衣服，也是小翠奶奶给做的。高奶奶不止一次地跟小翠说：“叫你奶奶来这里玩上几天吧，都好几年了，俺老姊妹俩还没见过面呢。”“我说要去看看她，你死活都不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每次小翠都笑笑说：“不急嘛，我奶奶也想您了，过几天有功夫了，她会来的。”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小翠的弟弟妹妹们，都结婚的结婚了，出嫁的出嫁了，唯有这老大，小翠还一直陪伴在高奶奶身边。高奶奶三番两次地催她结婚：“你也不小了，该走了，别耽误了你的青春！”“好的，好的，听奶奶的，等你过完九十大寿，跟我奶奶见了面，我再走不迟。”
高奶奶的九十寿辰到了，高奶奶早早做好了准备，迎接小翠的奶奶。
不一会，小翠的奶奶来了，一进门就喊：“老姐姐，你好啊！”“妹妹啊，你可来了！这些年你可真想死我了！”说着，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四行热泪一起流了下来。
跟在小翠奶奶后边的是她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外甥等等，浩浩荡荡一大溜人，有的抬着食盒，有的抬着酒篓，有的抱着寿礼，进门坐了足足有七八桌子，满满一天井。孩子们把带来的菜肴摆在桌子上，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十分丰盛，都是小翠奶奶安排人预先做好了的。小翠扶高奶奶坐了上席，身后墙上挂着一副大大的“寿”字。小翠奶奶喊了一声：“给高奶奶拜寿！”孩子们呼啦一声全跪在地上，齐声高呼：“祝老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然后行了叩头大礼。
拜完寿，孩子们在天井里跳起了欢快的舞蹈，扭啊，唱啊，尽情欢乐，两位奶奶也情不自禁地加入了跳舞的行列。这哪像八九十岁的老人啊，都好像突然焕发了青春一样。小翠高兴地说：“奶奶，你越活越年轻了！”“可不是么，跟你们在一起，我永远不会老！”
高奶奶甭提心里有多高兴了，老姊妹俩终于坐在了一起。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跟老妹妹喝酒，直到傍晚，两人都醉了，高奶奶无论如何不让小翠奶奶走，留她跟自己睡在了一起。
半夜多了，高奶奶醒了，点灯一看，“啊呀！”不觉惊叫一声。原来睡在自己身边的竟是一只红毛大老鼠。叫声惊醒了老鼠，老鼠一骨碌爬起来，说：“姐姐别怕，我确实是一个老鼠精，但是我不会害你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请受小妹一拜！”“不过，我已现了原形，我们的缘分已尽，今后不会再有来往了。姐姐保重！”说罢，深深一揖，然后一转身，哧溜一声钻进了夜幕中。
高奶奶急忙追出屋去，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只得回房睡觉。她躺在炕上，翻过来复过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了，然而却再也没能醒过来。高奶奶过世了。
                  201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