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岭 第三节 活着，小娟

宽余

                     张公岭
                 第三节  活着，小娟

今年的冬天，来的很糟糕，仿佛冲着要考验谁。
又是一夜北风紧，雨过天晴。
天蓝得无底，星星向人间眨眼，仔细看，不是星星，会移动，是飞机。
小寒，天气出奇地冰冷，气温不上5℃，俗话说：冬寒雨止，春寒雨起。春节的欢快脚步已经来到村门口，喜庆气氛越来越浓。早晨起来，昨日满天的阴霾和绵绵细雨已经被凛冽的北风吹开吹跑，落荒而逃，地面上干净利落，比日晒还多几分干燥。北风的威力，野兽也怕几分。太阳出去玩了几天，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今天早早起来做功课，算是检讨。
太阳光的热度辐射到岭南，路途遥远，点滴温暖马上被北风掳走，正常的人也都感觉手脚冰冷冰冷的。
天气有了好转，张小娟的病情却没有好转。一大早，她依然衣衫单薄，脏乱差齐聚。她光着脚丫，冻得紫红紫红，没有感觉似地到处逛荡。在一条尺把宽的田埂上疯跑，突然脚下一歪，身体失去重心，跌入一片沼泽田里。泥水齐膝，糊里糊涂，张小娟挣扎着，翻爬着，越爬越向沼泽中心移动。泥水很快湿透她的衣服，泥土涂上她的头发，冰水侵入她的体内……
天气冰冷，行人也冰冷。
七只老鸭刚在沼泽里觅食，被张小娟的摸爬滚打吓得大呼小叫，又飞又跳，颇为热闹。老鸭的主人，一个梳着龟髻的老婆子，黑暗着脸一边亲切地招呼鸭子，一边恶毒地咒骂张小娟：“疯X，要死去水库里死，不要在这里吓跑我的鸭，我辛辛苦苦养一年，十二只就剩下这七只。要不我送一条绳索给你，你应该去上吊，疯X。”
张小娟听不懂，继续无脑地爬行。
北风还在吹，阳光被要挟。
三五成群的孩子去学校读书路过此地，看见小娟（准是她）在沼泽地里爬动挣扎，停下自行车看热闹，表情怪异，有的佩服她的胆量，有的鼓动她爬快点，议论纷纷，大声怪叫，拍手叫好：“疯X疯X，快爬快爬，过草地，死吧死吧！”
有的女孩没法施救张小娟，郁郁不乐，依依不舍地离去，一个较小的女孩说：“走吧，我们还要考试，别耽误时间。”
有一个三年级女学生报告老师：“老师，我们路过沼泽地，发现小娟姑姑跌在水田里爬不起来，奄奄一息。怎么办？”
老师责备她：“别多管闲事，那是见义勇为的人管的。好好读你的书，不要期末考试又拖累班里成绩。”
学生们讨了没趣，哑雀无声。
……
沼泽地里，张小娟有如神助，浑身充满无穷无尽的精力，她在沼泽地里爬了两个多小时，居然还没有死去。围观的男女老少三十多人，身穿温暖的棉衣，脚穿皮鞋皮靴，手叉胸前，满面通红，悠然自得。乡亲们一边看热闹，一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颇为头痛地说：“水这么少，她为什么爬不上来呢？看来她死期已到，死了也好……”
只要人们稍为对张小娟施以简单援手，在沼泽地放几块木板，或者伸出一竹竿，拉她一把，她就可以获救，乡亲们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们惜“力”如金？
经过多方比较和取舍，乡亲们更倾向同一个结局：一死百了！
那群老鸭，抬头张望，看到围观者麻木不仁，深表遗憾：“人类怎像畜生一祥，见死不救？！”
十点钟，太阳光使出浑身解数，又一次把北风赶走，暖融融的光芒洒在这片沼泽地上，老鸭唱起了哀歌。扑在田埂上死去活来的张小娟被太阳光一照，神奇地醒来了。她艰难地站立起来，歪歪斜斜，面如土色，满身挂着泥水，跌跌撞撞向岭南大道奔去，仿佛那里有她的救星，有她的归宿。
一位西装革履、干部模样的中年乡亲很失望地评论：“这一次又死不了，伯爷公无灵啊！还留下她继续出卖祖宗的脸皮，丑陋。要是我为伯爷公，早让她死掉，她活得如此痛苦，我们看得更辛苦。”
张小娟浑身无力，歪歪扭扭，向岭南陶瓷厂大门口右边三十米处的土地庙移动。终于跌倒在土地庙前，晒太阳，半死不活，命如游丝。
张小娟浑身如八级地震颤抖，头如中风摇晃不停，身上的皮肉马上要掉下来似地，双腿不停抽搐，上牙打着下牙，“咔咔”之声令旁边的流浪老黑狗也感到恐怖，朝她凶狠地狂吠，仿佛在耻笑她：“你活得连我都不如，做人有啥意思？”
十分钟后，张小娟本能地脱掉湿衣服，光着暗紫色的肉体钻进土地庙，抓起香灰往身上抹，抹得人不人鬼不鬼。
土地爷又一次宽容地收留了她，仿佛土地爷早就知道她命不该绝。
这座土地庙，张公岭县所有张氏子孙共享，祖宗来到岭南创业时所建造、供奉。土地庙高三米，长宽各三点五米，庙顶为黄色琉璃瓦，庙身为灰刚岩黑色石砖，因年代久远而闪闪发光。庙内正中有石香炉一个，高半米，长半米，宽半米，香炉后站着石雕全身像——土地爷，面目慈善，一米二高。土地庙门外右边有一个大铁桶，供烧纸钱之用。
十一点钟，村里五保户施大娘给张小娟抱来一条旧棉被，还有三个拳头大的白肉酥种番薯，半条咸萝卜，一同塞进土地庙去。她还在土地庙门前跪下，口中念念有词：“伯爷公，这孩子是生是死，望您老人家早作了断。人死不过头点地，不要再折磨孩子啦。她要是有命能活下去，给条明路吧！”
土地爷沉默不语，目光炯炯，自古以来一个表情。
张小娟本能地抱过棉被，一截垫在屁股下，一截盖在身体上，黑乎乎的手，拿过番薯连皮吃。
施大娘满脸忧愁，劝她说：“孩子，慢点吃，别噎着。”
村书记开着小轿车在旁边冲过，村书记夫人朝窗外吐一口水，朝五保户施大娘恶狠狠地咒骂：“多管闲事！”
土地庙，在张公岭县，几乎村村都有，岭南村老百姓称呼的伯爷公，是土地爷而非伯益公，有点混。
然而，现实中，俗称伯爷公，原为伯益公。潮汕乡村民俗敬神，都很普遍，可一些农村崇拜者都还不知道伯爷公的名字与来历。有《漫话土地爷》：
据《辞海》记载：“伯益，‘益’一作翳，亦称大费。伯益，古代赢姓各族的祖先。相传伯益善于畜牧和狩猎，被舜任为虞。虞者，古时官名，西周始置，掌管山泽之职。伯益为禹所重用，助禹治水有功，被选为继承人。禹去世，禹之子启即继皇位，伯益与启发生争夺，被启所杀；一说是伯益推让，启才继承皇位。”
因伯益是古代掌管山泽之职，且是辅助大禹治水有功，他既做不了皇帝，后人就崇拜他为山神伯爷，让他在民间继续保护山泽。但潮语伯益的“益”与“爷”，音相近似，且伯益已作为神供拜，当然也就作为伯爷尊称。
凡在山乡或大山里，山民在伐木烧炭的炭窑旁，或种植果林的山舍里，就选择一处风景好的大石松树下，搬石砌一小庙，供奉大伯爷。每月初一、十五还办些三牲果品为大伯爷“祭牙”。
如今山乡还立伯爷公庙于路边，塑其神像供拜，或许已经把土地、伯爷混为一谈。大伯爷是骑在虎身上，手执赶山鞭，说是为山民巡山，保护山利。
乡民付与了伯爷公更大的权利了，而把土地爷打入冷宫。
传说山中老虎都归大伯爷管束，老虎食人，没经大伯爷点头，都不敢食。如果老虎偷食一个人，大伯爷就在老虎耳朵上割下一个缺口作记号，以示警告。故潮汕有“大伯爷不点头，老虎乍敢食人”的俗语。
久病未愈，找伯爷公去；侥幸生还，拜伯爷公去；升官发财，贿赂伯爷公去；儿女登魁，答谢伯爷公去……
神奇的岭南，各乡各里均有土地庙，伯爷公一般是石雕或木雕。开创乡里，宁可暂时没有祠堂，也应该建伯爷公庙。有时伯爷公住别墅不嚣张，有时小石屋也不嫌弃，一视同仁。  
伯爷公庙建于村头路边，保佑乡民，镇邪抓鬼。香火旺盛，食物丰富。正面人物也！伯爷公管生也管死，俗话说：“生从村头来，死从村头去。”
由于种种原因，迷信文化也常常被打上时代政治的烙印。在破除迷信的年代，伯爷公庙被拆掉，伯爷公没人敢管，丢弃于路边，断手断脚，身首异处，日晒雨淋。岭南村的伯爷公在1972年冬天，被摔断脖子，把头丢弃，身体抛进冰冷的池塘里。
随着科学的发展，伯爷公的威信，已经今非昔比，大打折扣。拜伯爷公，也只拜一种心里罢。生病了，还是马上进医院好啊！
帮土地爷平反，大凡村民供奉在村头的伯爷公，不是伯益，而是土地。
自古以来，岭南人特别敬畏伯爷公，岭南村伯爷公的权力也特别大，他什么事都要管。初，有人只以为他管生而已，岭南村有一户人家死了老人，扛上山埋葬的路道没有设定从土地庙门口经过，于是，伯爷公很不高兴，从中作梗。丧葬队伍刚走出一百米，缚紧在棺材上的粗大麻绳连断三次，有人看见伯爷公站在庙门口一边捋着白胡子一边发笑。丧家请来的“西公”恍然大悟，命令丧葬队伍改道经过土地庙门口，再给土地爷敬上买路钱，终于顺利出山。
从此，不管岭南村谁死去，第一时间必修向土地爷报告。死人出山时必修经过土地庙门口，土地庙门口暂停，掉转棺材头让亲人拜别，也让土地爷验明正身，以防假冒。岭南村的土地庙，只有土地爷，没有土地奶。
张小娟的脏衣服，披在土地庙门口的水泥地面，风吹日晒，三天后，硬巴巴地干了，像一副古老的铠甲。张小娟在土地庙里蛰伏了三天，岭南人大多数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只有施大娘每天塞几个番薯或芋头进去，总夹一根咸萝卜。伸长脖子，看着小娟还活着，眼神僵硬地盯着，施大娘就放心地走开。施大娘她时刻准备着，矛盾着，手头再紧，也要替孩子收尸。第四天中午，张小娟活着钻出土地庙，穿上沾满泥土的衣服，摇摇头脑，甩甩头发，伸伸懒腰，还蛮健康，然后向鬼过桥方向狂奔而去。
岭南人大为惊讶，以为是伯爷公又一次保佑了张小娟，于是，每逢初一十五，土地庙的香火更旺了，村民也就更加“舍得”。

露珠

又是一夜北风紧，雨过天晴。
天蓝得无底，星星向人间眨眼，仔细看，不是星星，会移动，是飞机。
小寒，天气出奇地冰冷，气温不上5℃，俗话说：冬寒雨止，春寒雨起。春节的欢快脚步已经来到村门口，喜庆气氛越来越浓。早晨起来，昨日满天的阴霾和绵绵细雨已经被凛冽的北风吹开吹跑，落荒而逃，地面上干净利落，比日晒还多几分干燥。北风的威力，野兽也怕几分。太阳出去玩了几天，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今天早早起来做功课，算是检讨。

宽余

露珠 发表于 2018-4-15 14:17
又是一夜北风紧，雨过天晴。
天蓝得无底，星星向人间眨眼，仔细看，不是星星，会移动，是飞机。
小寒，天 ...

蔚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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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余

蔚青 发表于 2018-4-16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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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余

蔚青 发表于 2018-4-16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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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上客

村民对张小娟太狠心了！

宽余

舟上客 发表于 2018-4-17 09:02
村民对张小娟太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