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丁酉年夏,一条发情的母狗咬伤了虞仁。
被狗咬伤后,应立即注射狂犬疫苗。可他仅用肥皂水清洗了伤口,就置于脑后了。此后,虞仁的思想复杂了,矛盾了,思辨也少了。
一天,在万亩石榴园门口,虞仁小腿上的伤口,被天生敏感的甄才“咬”住了,问,小腿被抓破了,咋回事?话毕,甄才弯腰,左手摘掉眼镜,右手食指弯曲后刮了两下眼睑,瞪大眼睛盯住不放。虞仁见状,道了始末后,郑重地说,小事一桩,不碍事的。甄才说,怎么能说不碍事呢?被狗咬了,是大事的。虞仁说,真的不碍事,别大惊小怪的,继而还说被狗咬一口,在穿开档裤的儿时,就司空见惯了。甄才说,可现在毕竟不是那个穿开档裤的年代了。走吧,我陪你去打疫苗。甄才一边说话,一边拔腿走。
君子争观点。甄才见虞仁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无奈地迅速转身,迈步追上虞仁,提高嗓子说,相信咬你的狗,是打了疫苗的……假设那疫苗被利欲熏心的奸商注水了,后果不堪设想,会要命的。虞仁说,若疫苗真的假了,那狗不早死了?可这样的新闻就没有报道过。甄仁说,果真是疫苗假了,也不一定会要了狗的命;可是,若救命的疫苗假了,就人命关天了。虞仁说,我相信有生产假药的奸商,但不相信有生产假疫苗的奸商,若真有这样的奸商,恰恰又被我撞上了,自认倒楣。虞仁虽在嘴上说此逆来顺受的话后,但脑子里并不这样想,随即就与自己较上劲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事关自己生命健康存亡的重大问题上没有原则,是不理智的;倘若真发生了此事,应对如此恶劣的行为挺身而出,敢于斗争,直至献出生命,象在战场上一样,毫不犹豫,勇往直前。自责后,就后悔了,可不能将此时的表情外泄在脸上,于是火速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但事与愿违,脸上已有了火辣辣的感觉。这一表情又被甄才捕捉了,言不由衷的说,这个社会真是无奇不有,挻而走险的人肆无忌惮,这又再一次地点赞了那句精辟语言——只要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敢冒上绞刑架的风险。甄才怼虞仁,我真不知你是在为谁辩护,你的观点简直不可理喻;自认倒楣居然能从你嘴里说出,让我大失所望,你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你了;丧失理性与原则,凸显了你的软弱和无能,不是正能量辩手。听吧甄才的话,虞仁想,我就是一头犟牛,不采纳你的意见,能奈我何?心口不一地说,我知道你的好心,谢谢你的好言相劝,就此打住吧。虞仁知道,甄才是不会就此闭嘴的。甄才说,你真相信那圈养狗的主人是说了真话的吗?见了那主人出示的狂犬疫苗记录本了吗?见虞仁点头后又问,若打了疫苗的不是咬你的那狗,是被圈养狗的主人调包了呢?虞仁一惊,在心里问自己,照你这么剖析,那圈养狗的主人为何要说慌?难道真是要节约三四百元的疫苗费吗?嘴上说,你分析的有道理。但现在不是写推理小说,圈养狗的主人是小区里的熟人。他还主动提出要求,要我去疾病控制中心注射疫苗,费用全由他承担。甄才反问,那你还固执己见,为何不去注射狂犬病疫苗呢?又不要你花一分钱,就这样看轻自己的命?一个连命都不看中的人,还每日运动个鸡巴?虞仁在心里对自己说,我相信药水是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连救人治病的药水都敢造假,百姓岂能容忍这种社会毒瘤?果真如此,这个社会也就没球的救了。便对甄仁说,我认为,你太多虑了;疑心生暗鬼,看谁都不顺眼不信任,与那王小儿偷斧子,看谁都是贼的人是一样一样的。见甄才不语,虞仁滔滔不绝地说,医院的药真的能治好病吗?世界上有哪一例胃病是靠吃胃药治好的,有哪一例高血压是靠吃了降压药治好的,有哪一例糖尿病患者是靠打胰岛素治好的,又有哪一例失眠症是靠通过吃安眠药治好的。甄才说,以偏概全,一味地为自己辩解,有说违心话之嫌了;难道就不会有意外,千万分之一的意外都不会出现?别再心存侥幸了……你我是读过哲学的,相信哲学,相信辩证法吧。虞仁说,将一支疫苗,上升到辩证法的高度来解剖,真能酸的,不愧是老酸。老酸二字,是虞仁在部队给甄才弄的昵称。
说话间,虞仁放了一个响屁。甄才嘲笑说,你听听,连屁都不相信。虞仁又为自己辩解,说是吃了排毒降火,润肠通便的雪莲果在体内发酵,不是臭屁。他见甄才不答话,又说,在正常情况下,人一天会放10到18个屁,这意味着消化系统在正常运转,细菌们在和谐相处。甄才说,“洗碗帕”我是认真的,别打岔。话毕,甄才笑了。“洗碗帕”三个不雅字眼是虞仁报复甄才而“馈赠”的。虞仁越想岔开话题,甄才越发来劲了,说这世道奸商毕竟还没有绝迹。我们能够防范的,就是要随时多一个心眼。不妨做个假设,若宠物狂犬疫苗是真的,你再去打一针狂犬疫苗,岂不更保险吗?虞仁说,假设本身就是个伪命题,自己不对伪命题做判断;出于对生命的考虑,上个双保险,值;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你应该采纳专家的意见;甄才把专家二字拖得很长,显然,是把自己当成了专家。虞仁说,算了吧,摇身一变,你成医疗专家了。三小时不见,也能刮目相看。甄才说:“先别奚落人……倘若疫苗没有假,算你命大;反之,你的小命儿就完球了。”虞仁说,自己就是个宿命论者;即使小命儿真完球了,我也认命了;说明我命短,是个短命鬼。虞仁继续嘴上说硬话,丝毫不在脸上流露出任何表情,让人感觉不到内心的不安。甄才心里知道,虞仁就是一个嘴上认死理,言不由衷之人。于是自言自语地重复那句古语,佛门虽广,难度无缘之人。说:“你就是一个犟人,犹如一头牛。狂犬病甚过癌证,只有预防,没有解药,全世界如此。”
石榴园的石榴已长出了比兵乓球大的果子,农民正在给果树打药水,一阵阵刺鼻的农药味道在微风的驱使下,硬塞进了二人的的鼻子。虞仁迅速将左手伸到眼前,用拇指与食指捏住鼻子。低声说,嗅死了,嗅死了。
在四处不见人影的一棵石榴树下,甄才摘了一个青色石榴。在偷摘的瞬间,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绿。虞仁夸张地说,我听到了你心跳的嘣嘣声。甄才开始绘声绘色地描绘说,那是刚才做贼时心跳的声音……当我将青果与树枝强行分开时,我感觉到它们就是一对不能离开的母子,是我把它们杀死了,这样的行为应该受到谴责,不可饶恕,我已开始忏悔了。虞仁说:“今日的采风,你到位了……你有写小说的天赋,改写小说吧。”
“小说是‘航空母舰’。”甄才心里想,对虞仁说:“我有自知之明,写小说是超不过你的。”。
听毕甄才的话,虞仁在心里乐了。说:“恭维的话,就不说了。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要不,怎么能当你的小说老师呢?”
“又不谦虚了。”
倏地,俩人的眼神不约而同地碰撞在了一起。虞仁在心里窃喜。
一条水泥路从万亩石榴园穿过,路面上,行人稀少,把虞仁与甄才陪衬得极不合拍,显得别扭,像是个累赘。两人斗了半天嘴,口干了,舌也燥了,不言语了。甄才戴上耳机,听歌《把酒倒满》。虞仁则听云朵唱的歌《我的楼兰》,且将播放模式固定在单曲循环上,音量大到震山响,全然不顾他人的感受。
二
石榴园一侧,是雄起镇,凉卷粉是雄起镇的一张小吃名片,堪称美味佳肴。售凉卷粉的摊主有十余家,均集中经营。摊主从早上十点摆摊,下午无客人莅临时收摊。房子设计精致,布局合理,有大手笔的风范。每位烧烤摊主,均有一个烤豆腐摊位。烤豆腐的火不再用栗炭,取而代之的是电烤箱。虞仁与甄才择了人少的摊位坐下。喝早酒划拳,是这里的常事,划拳声常常被烤豆腐的味道包裹,像打架,胜利者自然是臭豆腐味了。摊主见虞仁与甄才,便笑脸迎接。刚坐下,甄才就要了一瓶二锅头、两个钢化酒杯。甄才问虞仁喝点酒吗?虞仁摇头。甄才又问,真不陪我喝两杯?虞仁一边嚼着臭豆腐,再摇头。酒已被甄才平分在两个杯子里。甄才手指着两杯酒对虞仁说,一杯酒是我的,另一杯酒是“你的代表”。“‘你的代表’是什么意思?难道有助人为乐替我喝酒的雷锋?”虞仁正纳闷时,甄才已开始划拳了。甄才的左右手同时出了拳,右拳紧攥,左拳伸出了五指。甄才对虞仁的代表说:“你输了。”话毕,又立即伸出右手,对右手说:“看来,出师不利,你代表谁,谁输。”虞仁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后,遽然收回了白眼。甄才抬起酒杯,呈到嘴前,张开嘴,吸了一口,随即,喉结动了一下。虞仁明白甄才所谓的“雷锋”了,在心里想,今天不陪他喝酒,扫兴。说:“谁叫你是我的弟兄呢,愿伤身体,也不愿伤兄弟感情,陪你划拳。”
“稍等。还没有决出胜负,差两个回合。”甄才说。“收回你的‘代表’吧,这不是对我外号‘喝一箱酒’的羞耻吗?”虞仁说。
甄才不忙不慌地接着划拳——揍揍包。在划到第三个回合拳时,甄才跟随着《把酒倒满》的旋律,清唱了最美也仅记住的那一句词,把酒倒满,来他个不醉不休。沙哑的声音,惊了邻坐的吃客,她们用斜眼抽他。他丝毫不在乎旁人,继续揍揍包。甄才曾对揍揍包的左右手规定,出左拳的手划拳输了,应由左手抬左边有酒的杯子呈给自己喝酒,对右手的规定也是一样的。虽对自己的左右手做了不算“红头文件”的“红头文件”,但自己的左右手毕竟还没有养成习惯。第三个回合时,该右手抬酒杯时,被左手抢了。甄才瞪了左手一眼,左手猛然将酒杯放下,尚用自己的右手打了一下左手,说,若再犯,再打。
在尚未决胜出胜负时,虞仁已将一碗凉卷粉扫光了,碗里一点不剩。不浪费是虞仁的习惯,持续几十年了。正因如此,“洗碗帕”一词,就被甄才“馈赠”给虞仁了。甄才说,真给“洗碗帕”贴金,你的粒粒皆辛苦又一次打败了我。虞仁说,酸吧,继续酸吧,酸够了,就开始划拳。他心里清楚,判断甄才的情绪,出现“洗碗帕”字眼即是心情变化的风向标了。
两人约定,三拳一杯酒;两人还约定,仅喝一瓶。蓦地,两人的划拳声响起了。决战几个回合后,肚子空空如也的甄才,头脑率先兴奋了,口无遮拦了。虞仁因先吃了凉卷粉,阻挡了许多酒的侵袭,划拳占了上风。慌乱之中,甄才瞬间变拳,被虞仁逮个正着,问甄才:“六位三多,算几?”
“是我错了。下不为例。”
“知错就改,是你的长处。这点你比我强。”
“那是自然。”甄才说,骤然,抬起右手伸出大拇指朝自己点了两下,说,“心口如一的人,我算一个,你——逊色了。”
“你挺毒舌的。”
两人笑了。
“攻吾短者是吾师。”两人不约而同地说。说完后,两人会心地笑了。笑容可掬。
虞仁要甄才吃点东西再喝。甄才不肯,说再喝一瓶后才吃。虞仁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好喝一瓶,不能改。甄才说凡是自己酒后说的话一概不认账。虞仁说,杯中的酒你不喝了,话音刚落,就一仰脖子,将酒全塞进嘴里了,陡然间,伺机将酒吐进了有茶的杯子,瞒过了甄才。
两人早已满脸通红,言语间还散发着酒气。酒多一杯必醉,少一杯正合,能拿捏住分寸,难。毕竟酒壮英雄胆,平时惜语如金的两人,在酒的催化下,遇上什么,便直抒胸臆。虞仁对甄才说,酒后会失言,要管好自己的嘴,说话要委婉一点,别语不惊人,死不休。甄才回答说,别人的嘴自然是管不了,难道还管不了自己的嘴?两人虽如此说,但毕竟酒已差不多了,一会儿就把刚才相互提醒的话全忘了。离开凉卷粉摊点,两人直奔班车站点。穿过人群,班车出现在眼前,走近上车的前门,见驾驶位上无司机,虞仁便自言自语地说,收钱的人都不见了,看来“雷锋叔叔”要出现了。乘车的旅客不多,两人靠在前排的空位坐下。不一会儿后,“雷锋叔叔”出现了。虞仁判断,既然驾驶员已就位了,离开车的时间也就差不多了,说看来快要出发了。此时,有五六人正在排队缴费,其中年龄大的有两人,大约六十多岁。虞仁用普通话说:“站在走道的人请往里走,小朋友们请让坐,给年龄大的老人坐,我已老了,就不让坐了。”车上的行人哗然了。乍然,虞仁打破了车内的寂静;像八哥嘴,话多。玩手机的人也将目光射向他。甄才问坐在他旁边的老人进城做什么?多大年龄了?虞仁立即对甄才说,别问美女的芳龄。那位老人尴尬地笑了。老人用普通话笑答甄才说,是进城看自己的儿子,说自己的儿子是学校的一个小官,伤了后脑勺,已在医院抢救几天了。虞仁接过话题用普通话说,教师是个光荣的职业,人民教师人民爱。骤然间,虞仁话锋一转,说,恕我直言,老人家你要有个充分的思想准备,伤着后脑勺就是个植物人了;换句话说,不摊就残,你可要挺住;既然医生还迟迟没有告诉你,那是怕你一下子承受不了打击;相信,吉人自有天像;我们祝福你儿子吧,祝福人民的教师。说话间,虞仁从老人满脸皱纹的脸上,察觉到他瞬间的复杂心情,忏悔地对自已说,不说话会憋死?3秒后,就把责任推给了酒,推得干干净净,说,全是酒惹的祸。
班车在烈日下,按固定的路线行驶,下一站要经停绿洲大学。头脑还处在兴奋之中的虞仁又种了他人的“责任田”,用普通话对车上的旅客说,绿洲大学到了,到绿洲大学下车的旅客,包括赌鬼、酒鬼、嫖客请下车。虞仁的语音刚落,甄才立即纠正说,是乘客。陡然,车上的人不约而同的笑了,由衷的笑了,全部被秒杀。显然乘客已窥视出,虞仁与甄才就是一对酒疯子,口无遮拦,满嘴酒话。
班车经停绿洲第一人民医院时,虞仁与甄才用敬仰的目光将那位老人送下车。“实话伤人,不该直言不讳。”虞仁谴责了自己。
三
虞仁有了点疲惫、畏光、怕水的感觉。这是患狂犬病的症状。但虞仁认为是头天喝酒太多所致,不当回事,也不想当回事。
醉酒后,稀饭是虞仁的最爱。次日,天未亮,甄仁与甄才骑上车,寻找稀饭店。来到一面食店前,虞仁还是感到浑身无力,仿佛觉得是单车碍了手脚,顺手将共享单车推倒,车身触地时,生了碰撞声。闻到声音后,虞仁脑海里下意识地浮出了那句古语,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觉得卑人的行为欠妥,心嘣嘣跳,感到羞愧;抬头,用目光扫了一眼四周后,心情倏然平静了许多,原来四周并无电子眼。心想,若被熟人见了,颜面全失;若是自己的单车,定舍不得的。瞬间,就为自己辩解了。一小点不雅,又算得了什么,不就一个小动作吗?与贪官比,与懒政比,与乱决策比,与敢把权力撕开口子的人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如此一想,心安了,也理得了。
甄才想,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若不是因喝酒过量撞的祸,虞仁是做不出推倒公用单车这种小事的,何况还是无意之举。与自己昨天摘青石榴比起来,也差球不多,没球什么两样,半斤与八两,属一丘之貉。那句勿以恶小而为之的古训,可溜到嘴边,又被收了回去,仅在心里重复了瑕不掩玉四个字。说,自己喜欢看着朋友吃饭,尤其是喜欢看着醉酒后的朋友吃饭。虞仁对自己说,你甄才就是个刀子心豆腐嘴,心里想了什么,我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能瞒过别人,可瞒不了我。放开嗓子违心地说,你嘴上能积德了,难得。
虞仁喝大米稀饭,不喝早酒。甄才要了一碗馄饨,二两散酒。甄才说,对头日醉酒的人来说,喝早酒是解酒;又说,解酒也叫回酒。于是抬起酒杯,说,酒这么一回后,头日喝的酒就被化解了。虞仁从不如此喝酒,也不信甄才所谓的回酒能解酒一说那样的鬼话。酒喝完后,馄饨尚一口未吃。虞仁对那碗未动的馄饨想说饱汉不知饿汉饥。但话到嘴边却改成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听到虞仁的话,甄才这才象征性的做了一下样子,吃了几口馄饨。“阿菊管我午酒,你管我早酒。我凭什么听你俩的?”甄才自言自语。
“你是不应该天天喝酒的。酒,千年万年后还有,你的命,千年万年后还在吗?”
“你死球了,我还不会死。”
“别嘴硬了。肝上查出病了,也就是肝癌晚期了。”
甄才不语。两人起身离开,开始运动。
大声吆喝,是两人晨练的固定动作。吆喝能清肺。一碗稀饭下肚后,虞仁感觉少了许多疲惫。其实虞仁并不知道,疲惫也是狂犬病症状。虞仁问甄才带有增强精力的玛卡吗?听到甄才答有后,就伸手从甄才的手里接了玛卡,放到嘴里嚼。怀装着对玛卡寄予的期望,又抖起精神,两人骑上车,一前一后,沿路而去。骑了不到一百米,身体象皮球一样,泄气了。来到森林公园,两人停放好共享单车,开始徒步穿越森林公园。虞仁敞开喉咙试了一下嗓子,嘶声裂肺地冲着森林呐喊,沙哑的声音委实吓人。“鬼都怕你的吼声。”甄才开玩笑说。
“鬼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是人。”
“还有人在睡觉,别吆喝了。”甄才嚷着说,“会吓着他们的。”
“恐怕是吓着叫床的人了。”虞仁大声调侃,“睡什么觉,该起床了。”
芒种天,说亮就亮了。虞仁下意识的眨眼,卒然间,闭上眼,眼舒服;睁开眼,眼涩。他觉得蹊跷,认为近来用手机上网的时间明显少了,为何还会出现畏光的现象呢?恐怕是近来没有坚持吃葡萄酒泡洋葱的缘故了。如此回忆,决定晨练后立马行动,自制葡萄酒泡洋葱,缓解眼睛疲劳。
森林中,响起了甄才喜欢的歌《把酒倒满》。那是甄才放的歌。甄才说:“改日,我邀请阿菊,一定虔诚地邀请心爱的阿菊,到此来体验一下浪漫。”
“不邀请你的‘楼兰’了?”虞仁问,明知是自己喜欢两千年前的“楼兰”,反而问他。其实虞仁仅是说说而已,压根儿没想要回答。但甄才的声音还是塞进了他的耳朵,说自己虽绮梦幻想,但也很看中现实,不过,绝不滥竽充数。忽地,虞仁问:“那‘快递娃’美吗?”。虞仁被甄才将军了。
“虽能见也能摸,但毕竟是假的,无血无肉又不懂情感,纯粹就是一个单相思,不过瘾。”虞仁坦言。继而又接着说,是真的,仅与“快递娃”鬼混了一次,就把它扔进垃圾桶了。须臾间,虞仁联想起了自己的老伴,去世的老伴。
老伴走了,走了十年了。老伴呀,这十年来,自己并没有找种种借口,寻花问柳,仅花了几百元,消费了一次“快递娃”,你不会怪罪我吧。我说过的话,会算话的。那句你走了,我不会再娶了的承诺,还时常在我的耳旁响起。男子汉大丈夫,承诺守信值千金。这么多年来,想必你在阴间也已感受到了。这一次,权当安慰一下自己了,你会谅解吗?欲再发感慨时,被甄才的一句你发呆了的话打断了。
难道是自己不道德吗?虞仁想。法不禁止即自由。别把什么事,都上纲上线,自己就是凡人一个。当下,又不是在构思小说,非要刻画人物性格。一会儿后,又将消费“快递娃”一事与性病传播的艾滋病相提并论了,认为消费“快递娃”不失为一件丢人现眼的事,相反,却为减少治安案件、刑事犯罪、缓解工作生活压力以及推进道德与法制建设等是做了社会贡献,是稳定社会的稳定器之一,而不是另类,不应该躲躲藏藏,象做窃贼一样,羞于启齿,觉得不道德;想到这里,脑海里浮出了出国旅游在泰国见到的那些阳具表演……两种社会制度,两种民族文化,面对同一种行为,结论居然天壤之别。顿然,他无言以对。不一会儿,虞仁嘲笑了自己的想法,这么简单的道理,是脑子短路犯糊涂了吗?怎么变得如此愚钝,缺少了思辩?
《把酒倒满》的旋律声被此起彼伏的鸟声淹没了。森林公园中,有一人工水塘,水塘里的水在微风的煽动下,泛起了小小的波浪。虞仁走近水塘边,戏水。戏水是虞仁儿时最爱干的事,戏水时,觉得开心,爽。但不敢下到水里,他笃信长辈说的话,说水里有水蛇,会把象征男子汉的“小鸟”吞噬了。没有了“小鸟”,就如同皇帝身边的太监,不公不母,如同废人。从那时起,虞仁就开始怕水直到今天,仅敢在水边戏水,旱鸭子一个,不会游泳。虽在部队服役时训练过,但少了救生圈力挺是不敢下水的,因此,留下了终生遗憾。
虞仁蹲在水边,并拢双手后放进水里,舀水。水从手指缝中漏出。水漏走近三成时,虞仁迅速将手中的水抛向空中,随即发出惊呼声。再次复制刚才的动作时,突然有了怕水的感觉。闭眼一会儿后,就抽身了,眼睛也比刚才好多了。此时,虞仁想起了老子观水善于滋润万物写下的美文:“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心中不禁有了另类的感慨,水呀,水,你那不争的品行,躲藏到何处了?今天居然给我耍性子,让我难过……莫非,你也开始染上了恶习,变得势利了?疑心生暗鬼。虞仁脑里的这种奇谈怪论,也很快被自己的理智颠覆了,彻底颠覆了。其实,怕水是狂犬病患者的症状,虞仁并不知晓,也没有透过现象看本质,寻找怕水的真实原因。
森林中,晨练的人多了起来,声音多了也杂了,最刺耳的声音,当数鸟音。虞仁寻找甄才,嚷了几声,不见甄才的回答后,就拉开嗓门喊道:“老酸,老酸”。
森林公园西侧不远处,传来甄才的声音:“一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打一个女人,你算什么本事?”
“你是什么人?满嘴的酒气,是想发酒疯?”打人者说。
“我是警察。”
“请出示你的证件。”
“我没有带证件。”
“无证件,你也敢拦我,八项禁令规定,执行公务不能喝酒,难道你不知道?想管我,是想管我对吗?真想管我,就回去把证件取来,我在这里等着你。”
“真是奇了怪了,你打人变得有理了。”甄才说。心想,你敢打一个女子,我就管,管定了。说:“岂有此理。就因为我没有带证件,你就敢打人?”
“你证件呢?请出示证件呀。没有是吧,那我教你用证件。”打人者的话刚完,就动粗了。打人者用左手掀掉了甄才的眼镜,蓦地,将右手握成拳头,朝甄才的脸上砸去。失去了眼镜的甄才,眼前一片模糊。
虞仁冲着打人者大声吼叫,抓住他,抓住他。看热闹的人,象是聋子,各自离开了。打人者趁甄才找眼镜的机会溜了。虞仁想追,但没有了力气,只有干着急。
“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充当警察。”虞仁嘲笑。“叫你少喝酒,你就是听不进去。”
“快帮我找眼镜,求你了。”甄才答非所问,亲切地说。说话间,觉得嘴不利索,疼得厉害了。眼镜找到了,完好无损。戴上眼镜,甄才摸了一下下巴,这才发现牙齿已松动了。在心里说,臭小子,下手也太狠了。
虞仁拦下一辆出租车,扶上甄才,直奔绿洲第一人民医院。
甄才住院了。
甄才想,这不算是对冲动的惩罚。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己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虞仁说,可以给你申请见义勇为奖了。
甄才说,这个奖即使颁给了自己,也不要。
虞仁问是为什么?
甄才说,当时,还有多人围观,好象都麻木了。真是应了那句看热闹的不嫌事少。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挺身而出的。你想想,是不是太有讽刺意味了,通过媒体传扬了出去,是不是讽刺了年轻人,讽刺了教育,也讽刺了意识形态?转而一念,这观点就被自己推翻了。认为凡事均有两面性,自己的见义勇为行为是自愿的,不图回报和索取,也不附加条件。若把它当新闻报道出去,说明社会太须要见义勇为了;试想,是不是社会少了见义勇为行为,才设个见义勇为奖?就如同孩子读不起书,没有了希望,才设个希望工程奖?又如,因企业不重视创新,政府才设个科技创新奖?若人人都把见义勇为当成了义务,见义勇为不就成了公民良好的社会风气吗?再说了,得了一个见义勇为奖,就成了一个标杆,一个学习的楷模,从此以后,楷模的一个一举一动,被人盯着,反而不自由了。我认为英雄就应该是一个十全十美的人,无一点暇疵,用此标准检验自己,有愧,如昨天偷摘果农的青石榴。再说了,挺身而出时,毕竟是酒后行为,传扬出去丢人;何况,花边新闻比正面报道传播得快多了,我是不愿意做坏事传千里的忠实信徒。
虞仁恭维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把一件小事,放在不同角度进行分析,得出一个辩证的观点,在哲学面前,你成长的最快。
甄才说,我猜想你心里想到的字眼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是往来无白丁了。
虞仁抿嘴笑了。
四
当下的绿洲城,正值雨季。俗话说,娘要嫁人,天要下雨,谁也改变不了。绿洲城的风,恶极了,尤其在雨季,它要撒野撒泼。风声远甚哨音,来无影,去无踪,“爱”你莫商量。
虞仁离开医院,径直回家。在路上,逆风而行的他,耗进吃奶的力气,才在楼梯口摆脱掉该死的风。前脚进门,大雨就追上了后脚,裤脚湿了。关好窗子,虞仁躺在沙发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懒动。
虞仁想,甄才你要早点好起来,我为你祈祷。你可是我难得的诤友,没有了你,肯定会不习惯的,尽管有是没有对你全交心,但仍不失为好友。虞仁开始细数将会发生的事,如晨练将变得单调了,缺伴的羽毛球也打不了了,健走时没说话的人了,喝酒划拳也没有伴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你是我一生不可多得的挚友,是真正的知己。仿佛间,虞仁觉得凄凉了。唯独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患上狂犬病了,更严重的是错过了注射疫苗的时间,再无补救措施了。
吃了两个荞面馒头,虞仁睡了。
室外的风依然摇动窗子,响个不停,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风从窗子隙缝处挤进屋里,翻动了放在床边的书,书散发出了味道。闻着书的味道,虞仁的精神一抖,微闭双眸,细心体会。通常,只要闻到书的味道,不论是午休还是夜晚,虞仁就会醒来,或开灯,或披上衣服,读上一两页书。这种习惯,虞仁坚持了几十年。近年来,虞仁不再买书。为了节约开支,选择上网读书,但上网读书,虽节约了费用,但破了几十年的习惯,无法圈阅精彩之笔,颇遗憾。此时,他忆起了与甄才在一家书店偷书的场景。那是两人第一次共同偷书,虞仁特意穿了一件宽大的衣服,进了书店,寻到“猎物”后,虞仁心慌了,高度紧张,甄才窥探到虞仁的表情后,用眼神给他打气。店内没有电子眼,交流全靠眼神。按照“彩排”时约定的眼神,虞仁发出了平安无事的神色后,甄才一咬牙,把书塞进了衣服里,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走出店门,腿不颤抖了,脸也不涨红了。虞仁“做贼心虚”的感觉,茫然无存了。半分钱未花的《百年孤独》到手了。甄才没有能够读完那本《百年孤独》,说作家独创的从未来的角度来回忆过去的新颖的倒叙手法,令人眼花缭乱,自己的阅读习惯不适合读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作品。甄才道出了两人的共同感受。
室外的雨尚在淅淅沥沥。虞仁睡不着,脑子里尚惦记着住在医院的甄才,往事难湮灭。他梦见了与甄才健走躲雨时的情景了。那一天,不知是天意,还是那条街的邪气使然,抑或是绿洲城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十里不同天的习性所致,好好一大个睛天,忽地下起了大雨。两人不加思索地走进了那条街,也完全不加选择的进了春楼。脚刚迈进去,室内浓浓的一股香水味扑鼻而来,无法闪躲,屋内的沙发上坐了两位年轻的黄毛女子,看上去二十余岁,讲不标准的普通话,一看便知是来自河对岸的异国女子。虞仁与甄才知道这是条有名的“鸡”街。平时不光顾,有朋友造访时,来。一少女摘下麦克风耳塞,温柔且低声地直奔主题。
“我可不是你的‘菜’”虞仁心里想,说:“是来躲雨的,没有别的意思。”
被谢绝的女子,不甘心,心想哪有不吃腥的猫,于是调大了音乐音量。倏地,摈弃了刚才的攻势,把麦克风耳塞一只塞进虞仁耳朵,另一只塞进甄才的耳朵,虽动作稍大,但不失文雅,嘴上说,这首歌百听不厌,叫做《天在下雨我在想你》,开头两句叫做窗外细雨淅淅沥沥, 敲打寂寞溅起回忆。话毕,那两句歌词就入耳了,被那黄毛女子对接得恰到好处,无任何瑕疵。两人欲想继续听下去时,那黄毛少女就把耳塞取了,说,她是专门为你们两人唱的。甄才说要上洗手间,另一女子迅速比划了路线手势,随那女子去了。
虞仁的记性好,记住了歌词,便佯装玩笑,说,应是唱给一男一女两个有情人听的,但绝不是唱给我们两个寡爷们听的。那女子见虞仁不再一味地拒绝,有点儿舒心了,笑答说,不愧是首好歌,头两句歌词就勾了人心。虞仁说,那你说说是哪几个字用得好?那女子不加思索的说,敲打和溅三个动词,把寂寞和回忆写活了。虞仁是个扣字眼的高手,见那女子如此说,起了兴趣。心想,有如此懂中文修辞的女子,应是教中文的一把好手,居然到春楼卖春,岂不是浪费了人才?为她惋惜。虞仁问那女子是在哪里学的中文,为何不选择一个固定的职业,家里还有些什么亲人等话题,俨然一个父亲在关心子女。
那黄毛女子回答完虞仁的话后,缄默不语,半晌才调侃说:“‘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对不?”
“‘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你把标点符号打错了。”虞仁说。
虞仁加了她的微信。甄才从洗手间回来了,两人正欲离开时,雨骤然停了。
离开春楼时,那位黄毛女子的手机微信响了。她发现了一条微信红包,打开钱包一看,红包里多了两百元,钱是虞仁给的。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拔腿追到门口,双手将挡住视线的长发往后一捋,放眼捕捉虞仁。虞仁已走远。她目送虞仁,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别了春楼,虞仁问:“你跟阿菊的婚姻,还不想成交?”甄才假装没有听见,不语。虞仁只是嘴上说说,压根儿不想要答案,说得再多,甄才只会反感,也听不进去,毕竟内因才是变化的根据。
甄才就是一根老油条。一大把年纪了,就是不成交结婚。令他80岁的母亲,急。
“解决生理问题,要固定,”甄才说,“染了病,还要倒贴黄瓜二条,不值。你心里想这样度我,对吗?你不用点头,也不用摇头。”
“本欲度师母,反被师母度。”虞仁下意识地认为,转而一念,说,“你的情商远高过了智商。天生就是一个当官的料,能随时揣摩出他人的心思,难得太难得,可惜被酒害了。”
“看一下,我们目前的排名情况?”甄才转移话题说。
两人约定,每天坚持健走一万步,且原则上坚持每天的健走排名在首位。虞仁打开手机,读完QQ运动服务号记数后说:“名列第4。”
“‘掐死’前3名。”甄才说。随即两人都笑了。两人心知肚明,每天把名列前面的人都掐死了,剩下的不就成寡人了。
在途经街道的一片空地时,一位抽陀螺的老人正欲将陀螺装进袋子,那陀螺上写了一个极大的“头”字。虞仁好奇了,走近老人对面,蹲下,用目光端详老人,说老人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老人笑而不答。那笑声完全能说明一切了。虞仁潜意识地想,谁是头?那一级别的头?那个单位的头?哪个单位又没有头?继而又想,这个头或许就是自己。虞仁说。“最会揣摩他人心思的人,你的高见呢?不妨说出来听听。”
“我觉得老人是个哲人。但有点遗憾,”甄才说,“你用鞭子抽它时,谁也看不清他姓什么?隐藏得太深了。我建议,老人每天抽它时,在旁边摆一赝品,吸引注意力,让路人去猜想,社会效果自然就出来了。否则,仅是孤芳自赏。”
那老人竖起了大拇指,为甄才点赞。从头到尾,老人没有吐一个字。虞仁说,哑巴吃汤圆心中有数;自愧不如;惜墨如金,真是高手在民间。接下来,虞仁欲继续做梦时,被室外的雷电震醒了。
五
虞仁为自己的病情上火了,出现狂躁症状了,青筋亦暴露了,还不停的嘶吼,把自己的床单撕了个粉碎。趁狂躁症状暂时缓解时,用手机查了狂犬病的相关信息后,觉得自己完了,彻底完了。
虞仁想,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自己大意了太大意了。事已至此,只有硬撑了,死扛了,木已成舟了,怨不了别人,再也无挽回的余地了,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幸运了。
天还未亮,畏光的他,只能趟在床上,但睡不着。此时,他继续做梦,这一次他梦见了在边境防御战场上受伤的那一幕。那一天,312高地战事胶着,担任救员组长的他与另外三名战友奉命去接受伤的战友。出发前,炮兵连已为他们四人做好了掩护准备。高地后面的我方一侧,有一片开阔的丛林地带,是敌人封锁的重要地段之一。但也只能选择160毫米迫击炮弹进行攻击。这片开阔地还暂时没有遭到敌方的攻击,是救回伤员耗时最短的线路,虽然危险,但可节约时间。执行此次任务是虞仁主动请命的,与其他的战友一样,写了血书。血书是写给父亲的,母亲在他报名当兵前3天死的。虞仁兄弟姐妹共九人,自己排行老八,因此,他把死看得很轻,认为自己战死了,还有8个兄弟姐妹照顾老爹,不会令老父亲太难过。延续虞家香火的人,多。因此,他多次要求上高地,只因为自己是炮兵,无缘站在一线高地与敌人正面厮杀。快要穿过这片开阔地时,他的双眼剧烈跳动,无休无止,这是他一生中第二次遇上此事,上一次遇上时,是母亲断气时。他研究过易经,懂得一点八卦,命一战友不加思索地顺口报了一个时辰,速在自己手上恰了一下八卦。卦是吉是凶,未说。恰完八卦后,右脚顿然踩地,随即右脚又重复了一下踩地动作。蓦地,大声对战友呐喊:“注意保持好间隔距离”。这句话是他出发前特别吩咐的字眼。身为炮兵,均知道保持一定的距离,是有效躲避炮弹落地爆炸后,弹片伤人的最好办法,能将伤亡减至最少最轻。他的话音刚落不久,炮弹从天而降,四人全部遭到了轰炸。醒来后,虞仁才发现自己趟在了野战医院。三个战友全遇难了。虞仁幸运自己的小命没有被炮弹夺走,仅少了一颗睾丸和鼻梁。部队给他立了二等功。从部队退役后,他可以,完全可以选择到想去的单位上班,但是他还是服从了组织安排,到企业做了一名宣传员。心中还是固守了一个理念,自己就是一块砖,党想咋搬就咋搬。可好景不长,企业破产了。破产后,他仍然可以向组织提出要求,安排一份工作,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愿给组织添麻烦,是他的品行。最终,凭了自己的写作功底,糊口,感觉活得不难看。
“快要结束写作生涯了。”他想,“我不能写了,再也不能写了。”自己的一生,是写作的一生,除了写作,还是写作。想到这里,羡慕选择学习金融知识的同学了,早已在国际黄金市场赚了个盆满钵满。真所谓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输在了同一个起跑线上……也没有想到过要奋起直追。有时想,凭着自己的新闻敏感,准确把握影响国际黄金走势的大趋势,自信也能赚它个钱翻倍,也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可当下,木已成舟了,悔之晚矣了。人各有志嘛。虞仁常在心里如此自慰,并不后悔选择了写作这条路。但现实是残酷的,为了度日,他不得不同时在政府的三个部门做兼职写手。有活时,干。活计是写材料,写可研报告,写年鉴,写新闻。无活时,写小说。自己最满意的作品是小说。但写小说,只是爱好,没有人发给他工资,发表小说的刊物,仅给他稿费,且稿费少得可怜。现在的稿费也仅是30年前的两倍。30年来,人员工资翻番了几十倍,惟独稿费难涨。尽管如此,也能理解。无力改变大环境,只能适应。“适应”二字,难懂他。囊中羞涩的他,迟迟无力将自己的作品汇编成册。有人愿意赞助他出书,但不是出版小说,被他婉拒,也得罪了赞助商。为何不愿意赞助小说出版呢?他反问赞助商。原因很简单,新闻作品能给单位脸上贴金,突显政绩。是实惠与势利使社会一些人变得功利了。张贴在街道的且夺人眼球的12个社会社义核心价值观词组标语,来得迟了,太迟了。若应了实惠与势利的赞助商,也可挤进所谓的绿洲专家行列,博得荣誉。但那毕竟是一些文字垃圾,最终经不起时间检验。宁缺无烂是自己的标准。出一本属于有自己思想和艺术手法的文学作品,一直是他的梦想。不过,现在什么也不想了,生命快完了。若是还能活着,有足够时间和精力活着,一定写下去,将自己满意的作品汇编成册,出一本高质量的纯文学作品,以此打脸市场上那些垃圾书籍,颠覆“能读你的书,就算给足了面子,还要给钱。”观念,给好书正名。当然,出书费全部自掏腰包,绝不化缘。书全部赠送,免费阅读,以此增强国人的读书意识,提高读书比例,虞仁如此傻想。转而一念,虞仁就否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真是自不量力,蚂蚁岂能撼动大树;再说了,那也有变相贬低作品的思想和艺术水平之嫌。再欲往下想时,口水不止了。他迅速查找从网上搜刮到并库存在脑子里的信息后得知那是狂犬病的症状。惊慌失色了一会儿后,就潜意识地给自己打气,命令自己坚持坚持再坚持,挺住挺住再挺住。命令下完后,就笑了,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相同排列的另外一句话:“谦卑谦卑再谦卑”。这是一个党派为了赢得选举而喊出的口号。口号虽骗了选民,赢得了选举,但没有兑现承诺。“我可不能不择手段,自欺欺人,当骗子。”虞仁想。一会儿后,虞仁睡着了。
睡下后不久,虞仁开始做梦了。他梦见自己正在购买一份意外伤害保险,已有了“画押”念头。感动自己的是异性保险业务推销员在白纸上给他画的“草帽图”线条,而不是“草帽图”形状。图形中的生命线、收入线、支出线,还有意外线、残疾线的线条被推销员画得十分精准,虚线长短,粗细一致,不失分毫,棒。正是那线条,烙在了他心里。其实,在她画线条时,他压根儿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那些线条上,而是聚焦在那细长、白晰、丰满、灵巧的小手指上。此时,他在心里想,自己再减去20岁,该有多好。正欲继续往下想时,支配小手指的推销员,察觉出了他此时的诡异心思,对他说,您老伴年轻时,也一定很美吧,尤其是有一双灵巧的双手。他回过神来,支支吾吾地回应。她把他的注意力全部拉回来后,瞬间洞察出对保险的信心快速滑至冰点时,火速调转枪口,悬崖勒马,言归正传了。一言以蔽之,讲行业、讲公司、讲保险、讲产品、讲自己,没有费话,惜墨如金,也惜时如金,恰到好处。她颇能用身边的案例论事,说,买保险就是献爱心给亲人。他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弦外之音,不言自明,但又不失分寸,恰如其分。若是为老婆购买了商业保险,受益人当然是我了,不至于今天的我,还在生命不息,战斗不止,欲出一本书的意愿都还没有实现。她说,别灰心,您还可以再续弦;保险就是延伸经济收入,没准儿,您的保险受益人就圆了您出书的愿望。她原本想说“遗愿”二字,话到嘴边就改成愿望二字了,挽回了现场气氛,没有陷入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境地。沉思许久后决定,那就献一份爱心,毕竟生命无价嘛,购买保额一百万。说完后,觉得有失公平,问自己,自己的身价难道才值一佰万,太廉价了。毕竟给政府的职能部门当过写手,那些公务员做不到的,自己做到了,还同时给几个职能部门当写手,本身就是价值的体现,身价是一佰万,是看轻了自己……要再追加一佰伍拾万,达到二百伍拾万。他将这个决定告诉了那位保险销售业务员。那位业务员,乐了,笑了。在填写保单时,他认为身价二佰伍拾万元,会被别人笑话,无疑是在告诉别人,自己是二佰伍。便又为自己追加了一倍,重新填写了一张保单,使自己的身价瞬间变成了伍百万。签完保单的那天晚上,他喝了酒。但一夜未眠,觉得有点草率,说受益人真拿到自己的赔偿款,就底气十足了,再娶的资本也就增厚了,会笑得合不拢嘴……花自己的钱,住自己的房,继而还睡自己的老婆,若是有个小娃,没准儿还会成为怒怼的对象,难逃挨打厄运……这一切,可是用一条命换来的……再暇想死后可能出现的大趋势,就突然中断幻想了,认为谴责合法的东西,就是一个傻子、白痴,活该自己死时留下了一大笔财产……他不相信那句死后到了阴间变成鬼也不放过的鬼话,让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受益,无疑是在创造条件,助力负能量。倘若那女人根本没有跟自己生过一儿半女的,更是不值。又不知过了多久,又站在对方的角度上反驳了自己的观点,让心爱的人替自己守一辈子活寡,也是不利于身心健康的,不接地气,不是正能量因子;至少不能缓解身心压力,此论荒唐。想完后,就笑了。正是这一笑,把自己笑醒了,觉得刚才是做了一场梦。快速复制梦中的细节,觉得仅给自己买了伍佰万的意外伤害保险。想起这些,就起身翻阅了那份意外保险单的保险期限,心情便舒畅多了。但仅片刻,心情就由晴转阴。那份意外伤害保险单上的受益人是吴旺。吴旺系老伴的亲生儿子,是老伴与他的前夫所生。吴旺跟亲爹姓,称呼虞仁为叔叔,因不是亲生,故感情不深。吴旺仅是象征性的对待虞仁叔叔。老伴走后,吴旺与虞仁维系感情的东西少了,关心少照顾少,这令虞仁不爽。虞仁对有关婚姻家庭的法律有了解,将吴旺列为了保险受益人,是基于老伴的感情。想到财产的继承顺序,虞仁决定要修正保险受益人。随即拔通了保险公司的客服电话,约了时间与地点;将受益人改成谁呢?到底是变更受益人,还是增加受益人?为了不引起法律关系,他给吴旺去了电话,也给健在的兄弟姐妹打了电话,说明了自己的意图。打完电话后,虞仁开始提笔写法律文书,不到两个小时,就把法律文书写好了,还抄写了两份,并分别在法律文书上签了自己的大名。接下来,虞仁要在自己的姓名上加盖手印。他伸出左手一张又一张地共抓了三张手纸,用力擦右手大拇指,反复几次后,感觉大拇指干净了,才伸出右手的大拇指放到印油上,蘸了一下,又重复蘸了一下。此时,口水又流了出来,正好流在蘸有印油的右手上,他迅速取纸,将那口水擦干,又取出了三张纸,放到嘴边堵口水,见口水不再流时,才伸出右手大拇指,在三份内容相同的法律文书的姓名上捺了手印。捺完手印,便把头往后一仰,张开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即,他闭上双眼,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接下来,虞仁不再梦见与甄才斗嘴、打羽毛球、独自划拳——揍揍包,不再梦见死去的妻子,不再梦见异国女人、抽陀螺的老人,也不再梦见偷《百年孤独》。他现在只想最后一个问题,几十年来都在怀疑且没有也不敢对人言及的问题,那就是夺去三个战友与自己鼻梁及一颗睾丸的炮弹,到底是从哪里发出的。他甚至怀疑炮弹是自己人计算失误酿成的,炮弹绝不会长眼睛,当然不怀疑炮弹装有制导技术,亦更不可能装有精确制导技术,那时候的迫击炮弹是常规炮弹。每次怀疑时,皆把自己假设的结果推翻了,怀疑一次否定一次,再怀疑再否定。怀疑与否定,成了他几十年来的一块心病,有时甚至违反常理违反逻辑地想,即使真是自己人的计算失误,敢于承认失误的人绝对是个弱智,绝对没有团队意识、大局意识,绝对是个疯子,是个三季人。是呀,谁会抓鸡屎擦脸跟自己难堪?
六
天亮了,虞仁的呕吐,流口水现象变得越发不止了。
他欲对自己下的那句警告坚持坚持再坚持,挺住挺住再挺住的命令进行总结时。手机响了。那是微信电话声音,他想,是谁打来的电话呢?莫非是“老酸”呼我起床健走了?……每天总是按时叫我,难得,只有好朋友才做得到。
他用毛巾擦了口水,又擦了粘在嘴边的呕吐物后,才专心用耳朵去锁定手机的方位。他在发病狂撕床单时,受了惊下的手机,长腿似的溜了,躲到床下了。摸到半天,才找到手机。正欲接听时,声音停了。他猜想,肯定还会打来的。好朋友定会如此。果不出所料,微信电话又响了。
翻开机盖,按下接听键,屏幕上出现的头像让他惊愕了,那人不是“老酸”。他差点失忆了。也愣住了。压根儿没有料到那个异国女子会在此时打来电话,还视频通话。那女子问:“你怎么了?大爹。”
“居然尊称我大爹,是个懂礼貌的女子,一个好女子。”他对她如此评价。在接听电话的极短时间里,时间不容自己多想,便敷衍说:“没事的。”
“散乱的发型,乌黑的眼圈,无神的双眸,已足够说明一切了。”她说。
“观察力还真强,善于透过现象看本质,一点儿不逊色卑人。”他想。虞仁自信自己的观察力,最难琢磨的人也难逃过他的心眼,一生亦征服了许多人。此时,他突然想起了给他留下特深印象的人。那是虞仁最后一个打工单位的直接上司。他惜字如金,一天的话,难说三句,用言多必失形容,一点不过。后来,虞仁洞察到了上司心情的窗口了。吹口哨或哼歌,是上司心情的睛雨表。高兴时,吹口哨,更甚者是哼两句词或曲子。倘若听不到领导的口哨声或哼歌声,便立即反省工作,力争精益求精或亡羊补牢。想到这里还想继续往下想时,那女子灵犀的声音撞击了他,问:“您是生病了,还病得不轻,对吗?大爹。”她没有用你字,而是用您字。“我过来,照顾您。”声音坚决,没有回旋的余地。
“你,你……一个异国女子,来照顾我……照顾一个老头……不妥。我没事的。”
她声音坚决且温柔地说,请您用手机发个位置截图给我,我一会儿就赶到。他说,你不能来,真的不能来。她言语既诚挚又哀求地说,大爹您就把我当成是您的女儿吧;中国有个典故,叫做无功不受禄;我要离开这里了,要回国了;在我离开中国前,让我为您做点小事,好吗?您不要拒绝我。
“既然是这样,好吧。”他在心里想。他答应她的请求。
“我有女儿了,终于有女儿了。”发完位置截图,虞仁下意识地想,还自言自语地发出了声音。卒然,呕吐加剧了。不妙的症状,这才击破了美梦,否决了刚才的决定。想,自已的命已在按小时计算了,进入倒计时了,还认干女儿做什么?太不现实了。打开手机申请撤回时,已超过限定的撤回时间了。他自责了,认为老了,还在冒失。
怎么回避她呢?她那么聪明、智慧,有颜质,没有拒绝的理由呀,何况又是她主动提出来的,虞仁想。忽然,流口水的症状也在加剧了,对这种现象,他生气了,下意识地怼上了,说,你他妈的早不来,晚不来,老子想好事的时候,你来倒什么蛋。愣了一会儿后,脑子有了主意,不接受的理由就一条,快死了,不图什么了,什么也不图了。转念间,认为若不是爱心泛滥,用微信支付了两百元,她会把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卑人是个好色之徒吗?他自问。年轻时,虽有过好色之心,但毕竟没有那个贼胆呀。倏地,就不再想了,觉得再想下去脑子成浆糊了。自己纵使有一千条理由一万条借口,谢绝她做干女儿了。为拒绝她,索性把手机关了。
虞仁想,自己快要死了,没有亲生的子女在身边,遭孽。若与老伴有个属于自己的女儿该多好呀。想起与老伴没有生过子女的往事,虞仁觉得是自己对不起老伴,是自己的私心害了老伴。想到这里,虞仁的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场在执行救护战友被炮弹炸伤的伤痛,若没有那场战争,自己肯定不会受伤,丧失一颗睾丸;不丧失一颗睾丸,自然就有强壮健康的生育能力,生育出自己的子女;正是因无自己的子女,老伴才因愧疚患上了抑郁症,抑郁而死。继而想,当初在接受媒婆的婚介时,实话实说真相,也不至于给自己留下终身遗憾。每次想到这里,充满了理智的他,绝不怨恨丝毫不怨恨那场战争,认为好男儿就是要敢于为祖国不失一寸领土而流血乃至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
室外出现了嘈杂的声音。虞仁从那声音里,捕捉到了一个人,那声音太熟悉了,定是老酸。虞仁住一楼,室外的声音,听得一清而楚。虞仁振作精神,打开窗子,极力掩饰自己的症状。“老酸,你来干什么?你应该好好躺在医院里疗伤。”虞仁说。
“你从来不关机的,即使是给手机充电,也不关机。可是,天亮前,你关机了……我断定,是你的病发了。”
“没事的。”虞仁又说违心话。
“你就是鸭子死了嘴壳硬。‘洗碗帕’你就别装了。”说话间,虞仁走到了窗子边,还像平时一样,右手握拳,先上后下举了一下胳膊,露了自己的肌肉,证明自己仍然还是国防身体。自己的话音刚落,虞仁发现欲认自己干爹的干女儿出现了,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人也在向他奔来,那人是吴旺。她穿过人群,快靠近窗子时,亲切地叫了一声干爹。虞仁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激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停滞了半天,依然潸然泪下。
甄才想,他什么时候认的干女儿?也太离谱了。这不是昨天在春楼见过的那个女人吗?也太快了,昨天才认识的。这速度,比火箭还快,真令人刮目相看,“洗碗帕”你真行。
虞仁擦干眼泪后转回身,他发现,她的突然到来使甄才大为错愕,目光碰撞在了一起。虞仁连忙解释,说老酸,你不要吃惊,是这样的……他简明扼要地把这一天之间发生的始末道了出来。虞仁说,她要认我做干爹,我草率地答应了。但还没有最终决定……我认为她很不错。甄才说,这是你的权利。甄才的话刚完,那女子就抢过话题说。请别说了,干爹,你赶紧把门开了,送您去医院。甄才语气坚定地说:“已无药可救了。急,没用的。”那女子不解。用目光扫了一下他俩,露出了惊异的表情。甄才说:“他得的是狂犬病,已错过了注射疫苗的时间,无救了,再也无救了。”虞仁说:“我太愚钝了。”甄才说:“不是太愚钝,而是太自以为是了。”虞仁说:“是的。太自以为是了。两害相权取其轻,自己付出的代价的确是太沉重了。”又说:“我就是一个犟人,言不由衷,心口不一……近来,也少与你推心置腹了。”
甄才说,相信政府会将此疫情追查到底的。
虞仁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别报警,千万别报警,我快死了,不想因此事,害别人。话毕,又驳了自己观点,这算何话?怎么变成了对社会没有责任感的人?给政府职能部门写了公文无数,从未出现过论点错误,且尚有多篇获奖,此时怎么了?是脑子糊涂了?神志不清了?不应该如此呀。索性摇头,试图将自己的理智恢复如初。可试了半天,未遂。对甄才说,求你了,别报警。
甄才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你刚才还反省自己是一个犟人,言不由衷,心口不一,话音刚落,又犯了?那女子岔开话题说,你想吃什么?我去做——干爹。虞仁摇头说,不想吃,什么也不想吃,很想认你做干女儿,可眼下,无济于事了。那女子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是我遇上的第一个没有消费我的人。话毕后,稍微低了头,丝毫不在乎旁人。虞仁说,回到你的祖国,好好创业;我认你做干女儿了。干女儿见状后,哭了。这一切,被吴旺尽收眼眼里。
当着保险公司工作人员的面,虞仁要吴旺在法律文书上签字,还要求拍照摄像,留下影像资料时。此时,虞仁的手机响了。电话显示了呼叫单位,那是政府的一职能部门。是虞仁打工的单位之一,他同时给政府的三家职能部门打工。打工不坐班,仅写材料。他不把来电当回事,也无半点偷觑的意思,意识消沉,怼道,快断气了,还来烦我做什么?那电话停了后,又响。室外的人,干着急。接下来,电话又响了,那铃声只对一人响起。他想,不能再小觑了。他对三个打工单位的一把手,分别设置了三个不同的铃声。他想,这个电话不接不行了,这两个月未写一个材料,算是吃了空晌了,想起这些,便取了电话,竖起耳朵听,待那局长的话说完后才将自己的病情告之,说:“假设还能再活一天,也要完成任务,可是我已在按分秒计算了,完不成任务了。”那位局长说了立即来看他的话后,就挂了电话。他想,写一个20分钟的电视脚本,按市场价,须支付陆千元稿费。照此一算,再扣两个月空晌,自己干的活真廉价。转而一念,就否决了自己的观点,或许是自己的才华,颠覆了庸才,才使庸才失去了斗志,懒政了。消费了纳税人的钱,把活计包给别人干,这样的人真有福气。如此想来,又再次地证明自己是贱人了,干了别人干不了的活,还说别人的不是,这无疑于当了婊子又竖牌坊,是个十足的伪君子,应感到羞愧。如此想来,口水又不停地流了。
法律文书签好了。虞仁要干女儿收藏一份,那伍佰万元的意外伤害保险赔偿款,她也是受益人之一。虞仁执意要干女儿收下后,才退到房屋中间,跪在地板上,双手作揖,叮嘱站在窗子外的所有围观者都回去。
慢慢地,不知又过去了多长时间,虞仁开始昏迷。随后,倒在了地上,永远地离开了人世。但眼睛始终怒睁,目光惊愕,白沫满嘴。
绿洲城的风俗,子女每七天均要为死者上坟,烧纸一次,连烧纸七次。虞仁的干女儿做到了。干女儿整理了干爹的作品,要为干爹出书。
离开人世的第一百天,甄才来到虞仁的坟前,把致他死亡的疫情真像告诉了他,还轻描淡写地透露了自己被打一事的当事人也受到了法律的惩罚。那天晚上,虞仁投梦给甄才,说,既然是狂犬病毒发生了变异,那还是证明在石榴园出口处的争论是自己赢了。
针对虞仁投的梦,被惊醒后的甄才,睁开眼,在心里久久地叹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可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你虽赢了观点,但命却没了,犟人——我的犟人!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