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奖之后

歌声 · 发表于 2018-8-4 11:52:21

获奖之后

文/陈明生

冷不丁是一家省属水泥厂的普通工人。平素不苟言笑，性情孤僻，不善交际，爱好不广。唯对文学、书法、音乐三样有点兴趣，特别是文学，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他可以连续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夜以继日，把一部近百万字的一百二十回本的古典名著《红楼梦》啃一遍，且书中主要人物皆能娓娓道来，故事情节悉数烂熟于心。因此厂里同事送其绰号“书虫冷”。嗜书如命的冷不丁听了也不放在心上，任由别人叫去，依旧我行我素，特立独行。除了上班就是跟书籍报刊作伴。日久生情，耳濡目染，冷不丁竟然疯狂地爱上了文学，爱得一塌糊涂，一发而不可收。以至于三十出头了仍未成家，别人都替他干着急。他倒好，率性由之，不当回事一样，只专注于文字中的另一精彩世界。似乎忘了俗世的一切，诸如名利呀，先进呀，奖金呀，模范呀，在他脑子里根本不存在，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冷不丁这种天生不合群的性格，注定会让他的人生之路坑坑洼洼，起起落落。在他眼里，没有所谓的规矩，只有自由的文学；没有天生的贵贱，只有自甘堕落。他从不向权势献媚，从不向富豪折腰，从不向歪风低头。他信奉的一句话是：“王候将相，宁有种乎？”他敬佩的一个人是：毛泽东，可谓文韬武略，千古风流。可以这样讲，冷不丁其实是具有大情怀、高格调、远志向的草根人物。正因为他的清高脱俗，出淤泥而不染，才让世人越发地不解；反过来，也使他显得更加地孤独。
孤独就孤独吧，那也是一种无言的美。冷不丁常常这样自嘲。一天早班下班，路上碰见一同事，老远就大喊起来：“冷老兄，恭喜你！出大名了，请客请客！”冷不丁知道某同事爱开玩笑，压低声音说：“别取笑了，无缘无故上上好好请什么客啊？”“哎呀！你还不晓得？你的文章发表在市报上，得了个一等奖。赶快到网上查看确认一下，百分之百是你写的！一定得请客哦？！”听他说得有根有据，有板有眼，冷不丁露出了久违的羞涩的笑容，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向宿舍奔去。查了好久，真的是半年前冷不丁向市报投的一篇习作《有一种人生叫不屈》，荣获散文组一等奖，奖金3000元。这是冷不丁有生以来首次获大奖，且又是最高奖，喜悦心情自不待言。
第二天市报头版在醒目位置刊发新闻：《我市首届新锐文学奖昨落下帷幕文学黑马系水泥工人笔法圆熟亲情动容催人泪下为我市近年来文学界重大收获》云云。冷不丁一连看了三遍，喜极而泣……
为了写作，冷不丁忍受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忍受了无数的冷嘲热讽，忍受了难以计数的委屈和眼泪。天性敏感而自卑的他，此时此刻，不知何故，内心更不自在，孤独感更强了。他在想：我应以此为契机，更上一层楼，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回馈读者，反哺人民。
冷不丁一夜之间成了y市新闻人物。市内各大媒体，包括《y市风流》杂志，《天天早报》，《城市快讯》，《y人传奇》，《东南西北y地人》，市电视台，广播电台以及本地新闻网站等，竞相采访报道。有的称誉：“冷不丁是‘深埋’社会底层的一块金子，一旦开掘出来，耀眼光芒令文坛陡然生色。”有的评价：“冷文如一丝清泉沁人心脾，如一缕清风抚慰灵魂。带给人们希望和阳光，为弱势群体树立不倒标秆，让草根人物看到励志正能量。”还有的则干脆断言：“冷不丁的出现，是y市文坛的稀有物种和特有现象。其炉火纯青的文字驾驭力，令人扼腕叹息的人物命运，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预计二十年内无人能望其项背。”就连冷不丁所在单位，也一石激起千层浪，各种传闻应运而生。说“这样的闷葫芦也能出名，真是奇了怪了？”者有之；说“看不出来呀他还有一套！”者亦有之；更有甚者不屑一顾：“他那鸟样能写什么屌文章？肯定是抄的！”
世事确乎难料，令人匪夷所思。可难料之事偏又发生了。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周围左近的所谓熟人，对于身边陡然成名的冷不丁，大大的吃了不止一斤(惊)哦！
人怕出名猪怕壮。名气来了，各路“粉丝”纷至沓来。有签名拍照的文艺青年；有以拜访名义示爱的妙龄佳丽；有邀请去进行文学讲座的学校领导；有慕名而来要求捐资修路的父老乡亲……应有尽有，不一而足。冷不丁的手机一天24小时都有电话打进来，都快打爆了。搞得他开又不胜其烦，关又怕人家说自己出名了架子大。冷不丁真是左右为难，走也走不脱，躲也躲不掉。一连一个多月天天如此，要么门庭若市，闹得鸡犬不宁；要么电话响个不停，刚放下又响了。“烦呀！真他妈的忙死了。”从不骂人的冷不丁竟然冷不丁地爆了句粗口。一向忠厚老实的冷不丁的父母，待在乡下与世无争，哪里见过此等场面。冷妈看到儿子忙前忙后，跟从前换了个人一样，脸上有光了，精神也好了很多。附耳同冷爸嘀咕：“死老头子，你看你崽总算有出息了，将来会不会嫌弃我们两把老骨头啊？”冷爸站在破旧的老屋门口，手里拿着一杆水烟枪正咕噜咕噜地抽着烟，半瞇起眼睛，似在享受水烟的味道，又像在欣赏儿子的今天，不说一句话。“气”得近旁的冷妈嗔怪不已，笑意写满皱纹。
又过了一段时间，老家那边来了一拨人，尽是清一色的中老年女人。你猜来者何人？原来都是到冷家提亲做媒的，估计不少于二十人。那段日子，冷不丁家里跟赶圩一样，出出进进，闹热得很。为了招待好“客人”，冷爸冷妈常常要准备出十碗的菜，好在人前争口气。若有中意的也好快点办妥儿子的婚事。成名后的冷不丁仍然一副“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样子，没有架子，不慌不忙，整天像具活菩萨，面目严肃，心无旁鹜。还是沉浸在美妙的写作构思当中，只因“妙处难与君说”。
俗话说：姻缘天注定。机会终于降临到了冷不丁的头上。他的一位远房亲戚，说是村里有个姑娘，今年刚刚大学毕业，年纪二十二三，聪明文静，人材蛮好，出来是当老师教书的。要冷家选个日子，两人见一下。于是就在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一对素不相识的青年男女，在媒人的撮合下，当着两家一众人的面，在县城文化公园门口相遇了。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忘不了。你看女孩：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大眼睛，柳叶眉。着一袭白裙，长发飘飘。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声音如风吹铃当，悦耳动听。冷不丁瞟了一眼，不敢看第二眼。心在撞鹿，暗忖：这哪是凡间女子，分明是天使嘛。要是和她缔结良缘，方不负冷某人一世英名。冷不丁正想入非非之际，忽听媒人声音高了八度：“你们若是满意，两人就去公园玩，了解了解，熟悉一下。我们在外面等……”从此，心高气傲又不乏才情的冷不丁，正式“脱光”而步入神圣的婚姻殿堂，过上了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冷不丁夫妇有了一位读六年级的乖巧又聪慧的女儿，可爱极了。常令人到中年的冷不丁多看几眼，喜不自胜。就在冷不丁掉在“蜜罐”里的间隙，灾难正一步步向他无声地袭来。y市工人作家，草根诗人，文学暖男，意见领袖冷不丁，患上了严重的不治之症。后面的路还很长，冷不丁不敢往下想，泪水打湿了他鼻梁上厚厚的眼镜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