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藏五十年》——第96篇：区长扎西——冰魂雪魄

益西索朗 · 发表于 2019-7-26 04:34:39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96篇：区长扎西——冰魂雪魄的一朵雪莲花
在写这些小故事的时候，我与区长扎西分别已经半个世纪另几年过去了。但是，在高口的那几年，他对我的关心和帮助，那些终生难忘的记忆，并没有随着索曲河水一起流走，而是像永不消逝的电影，时不时地，就会一幕幕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还记得那一次，我去县里给刘书记送工作报告。工作汇报完了，书记笑嘻嘻地问我：“想听听你们区长扎西的故事吗？”
我心想，扎西是四川藏族，原甘孜藏民骑兵团的侦察排长，如今是西藏巴青县高口区人民政府的区长。他不怕吃苦，乐于助人，枪也打得准。高口区的干部群众都晓得。除了这一些，他还能有哪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呢？可是不等我的回答，刘书记就自问自答，慢慢地讲开了：“汉族地区有一句老古话，说同姓的人，三百年前是本家。这句话是否科学，我们姑且不去探究。但是你们区长的父亲跟你是同姓，而且他还是一位老红军。这个故事你就不想听一听？”刘书记短短的两句话，让我觉得原来履历简单的扎西区长，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非同寻常的人物！我连连点着头，请书记给我讲一讲。下面就是刘书记讲的故事：
“当年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来到了甘孜，一位年轻的红军小战士得了重病，部队继续北上时，他与其他二十多位负伤、生病的战友被留在了当地。开始时，他就是靠着乞讨和给人打零工为生。后来结识了一位贫苦的藏族女子，两人结为夫妻，再后来又有了两个儿子，一家四口，依旧过着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贫困生活。1950年，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一家人迎来了好光景。几年后，甘孜成立了藏民骑兵团，老红军亲手将两个儿子都送去了部队。在1959年的平叛战斗中，扎西作战勇敢，从战士提升为班长、排长，而他的弟弟却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可是这一件事情，他连自己的妻子扎西拉姆，都没有告诉过。”
刘书记讲的故事，让我想起了那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古老故事。我真的没有想到呀，扎西区长还有着如此一段可圈可点的身世！
再想想区长扎西，这位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对群众又十分热情的青年藏族干部，如果再加上“红军后代”、“烈士遗属”这两块金字招牌，在那个特殊年代，在人们纷纷追求“政治进步”的那一条道路上，他可真正是“命中注定”了畅通无阻，心有多高，命就能有多好的呀。可是区长扎西，他却将这样一块含金量特高的、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深深地掩藏在了自己的心里。就连那与他相依为命的妻子扎西拉姆，那时候都还不知道这一件事！
这时候，我又想起那一次回衡阳探亲的时候，一天姆妈笑着对我说：“你这个做大哥的，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家寡人，你那个妹妹如今可已经是两儿一女三个孩子的妈妈了。”听话听音，姆妈那意思是希望我也快点成个家。我就去衡东县看望妹妹康民一家人。我的那位妹夫何业先，笑容满面而又怡然自得地对我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但是我就只记住了其中的一句：“你的这三个小外甥，今后学习好坏我管不了也不想去管。但是他们个个都是响当当的贫农！”业先说得并不错，在那个年代，出身贫农，其本身就是一块“价值不菲”的、“响当当”的、人人羡慕的金字招牌。按理说，哪一个舅舅都希望自己的外甥好。业先说那句话的原意，也分明是想让我这个舅舅替外甥高兴。可是他那句话的前半句：“学习好坏我管不了也不想去管”，却又让我增添了几分忧虑。而如今，我可是亲眼见到了一位心甘情愿隐姓埋名的英雄。那一刻，我对扎西区长，也就由佩服升格成为崇拜了。
就在我浮想联翩的时候，刘书记又问我：“你觉得，你们的扎西区长现在怎么样？”我回答说：“区长啥都好，就是不爱读书。”刘书记笑着说：“是呀，你们扎西区长啥都好，就是文化底子太浅了。县委希望你拿出自己学习藏语文的那一股劲，再想一些其他的办法，尽快帮助你们区长学好文化，给这一匹锦上，再添上一朵花。”书记接着又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扎西呀扎西，你若是能够快一点提高文化水平，那可就是东风来到，万事俱备了哟！”听他那口气，就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后来我才听到“小道消息”：县委几次研究，准备提拔扎西，让他担任更重要的职务，可都是在文化程度这个门槛上没有通过。
1965年，我先去那曲，然后又去拉萨开会，一来一回也不到一个月。可是等我回到高口时，区长夫人扎西拉姆还是在区里工作，区长扎西却不见了。一问珍沁，她说：“你走了没几天，区长就调到日喀则去了。”后来我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1959年西藏上层反动集团发动的全面武装叛乱失败后，一部分叛乱武装逃亡印度。1960年在国外反华势力的策划和资助下，经达赖“流亡政府”头目嘉乐顿珠等人具体的组织策划，由原“卫教军”头目恩珠仓•贡布扎西、夏格仓•朗加多吉等人从外逃的叛乱分子中挑选了3200余名青壮年，经过军事训练，分批从印度潜入中尼边境尼泊尔境内的木斯塘和瓦隆冲古拉地区，与盘踞在当地的一些部落性的成股叛乱武装相互勾结。1960年冬天，盘踞木斯塘的“卫教军”骨干分子巴巴益西、罗桑强巴、向秋金巴组成“卫教军”指挥部，下辖14个战斗连队，1个警卫队，指挥部设作战、行政、军械、军需4个机构。他们的电台直接与M国中央情报局联络，并接受其直接指挥，袭扰西藏边境，破坏民主改革，妄想复辟。
根据上级的指示，日喀则成立了“中共日喀则扎东边防工作委员会”，在全自治区选调优秀的汉藏族干部、战士，组成了四个精干的武装工作队，深入到工作薄弱的边境地区，发动群众，宣传党的政策，揭露敌人的谣言，保护群众生命财产，在当地县委、区委的领导下，开展盐粮交换等边境贸易，保证了边境群众必需的生活、生产资料的供应，稳定了群众情绪，争取了人心，孤立了敌人。
采取上述措施之后，叛乱武装回窜逐步得到遏制，回窜次数和人员有所减少，维护了边境地区的稳定，保护了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
我敬爱的扎西区长，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义无反顾地告别自己的妻儿，调到扎东特委武装工作队去了。
在那个年代，人们都会唱一首歌：“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祖国要我守边卡，杠起枪杆我就走，打起背包就出发 ……”
我觉得，我当年的好领导——区长扎西，就是这样一个可爱可敬，听党的话的好战士。
又过去了好些年，我从巴青县调到那曲地区，后来又调到了拉萨。一位从巴青去阿里转神山的乡亲路过日喀则来到拉萨，他告诉我：中尼边境上的武装叛匪，在我边防部队和扎东特委武装工作队的有力打击下，再也不敢越境骚扰了，后来尼泊尔的警察部队又缴了那些叛匪的枪械。边境平安无事了，扎西区长也调到了南木林县，他就请假回四川，去接那孤单一人留在四川甘孜的老阿妈，来西藏与一家人团圆。可是没有料到，八十多岁的老阿妈刚一坐上汽车，车子还没有启动，老人家就病倒了。好个孝顺的儿子扎西，竟在甘孜买了两匹马，一路牵马两千余公里，服侍老母亲来到了日喀则的南木林县！
这个感天动地的孝子还是他——扎西啦。（拉。藏语，尊敬的意思）
1996年，我随一个地质分队去日喀则谢通门县检查一处金矿点，路过南木林县时，我就向人打听老区长，几个人争先恐后抢着告诉我：“县人大主任扎西啦退休了，现在天天忙着在栽树。”还有人立刻带我去到一条小河边植树的地方，一位裤脚高高卷起，赤着双脚，满头汗水的老者正在给幼树苗浇水……
这个为后来人“乘凉”而奔忙着的老人还是他——扎西啦。
扎西区长，永远是我心里一朵傲风斗雪，冰魂雪魄的雪莲花！
今天是2016年8月19日，我坐在电脑前面，敲着这些文字，我也在心里祝愿我的好领导、好兄长扎西啦——身体健康，幸福吉祥，万事如意，扎西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