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那并不是爱情/第九杯茶

第九杯茶 · 发表于 2017-2-8 11:45:07

本帖最后由第九杯茶于 2017-2-8 11:52 编辑

（这是《那些年》系列故事中的第六个故事）

当我走出西安火车站的时候，天空正下着雨。因为是五一，守在火车站出口的人格外的多。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到西安，也可能会是最后一次。
   雨下得很大，因为人太多，我也没有细看等待的人群里有没有接我的那个人。也许因为下雨，他不来了；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想来接我。基于这种不确定，我在出站口附近找了个公话亭，一方面是为了躲雨，一方面是跟他联系。如若联系不上他，那么等雨停了，我便去买当天的车票，再坐回去就是。
   传呼已经打出去有几分钟了，但却一直没有回复。我想了想，又把电话打到他的单位。部队的电话就是麻烦，先是总机，然后是分机，转来转去的。有时候总机太忙，连打好几次还在占线。总机已经帮我转到了分机，但是分机那边响了好久也无人接听。我默默地挂了电话，然后看着从屋檐上滴下来的雨滴，一滴一滴都像是落在我心上，冰凉凉的。
   坐了十七个小时的火车，一夜都不曾合眼。想着终于要到西安了，那个我曾经魂牵梦萦的城市，所以在火车上心情一直都激动着。昨夜火车经过秦岭顶上的时候，已是半夜。同车的旅客听说到秦岭顶上，倒也蛮激动的，纷纷起来想看看外面的景致。但是，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火车过宝鸡的时候，正好早上六点。天也慢慢亮了起来。坐在我对面的小伙子问我去哪里，我说去西安。他笑了笑，说西安是座不错的城市。旁边的大姐听说我去西安，那话匣子便打开了。她是陕西人，一口气把西安的景点都细数了一遍，我含笑点头，她便热心地连同陕西有名的景点又介绍了一趟。也因着这样，倒也觉得时间流逝得很快。
   雨，还在下着，而且越下越大。我想，他是不会来了。只是那家伙没事把我骗到西安来，又不露面，到底是什么意思。当然，骂人的话至少也得联系上他可以。如此这般，这得感叹自己交友不慎。
   不经意地回了头，却发现他就站在离我不到两米的距离。看那样子，似乎已经站了一会儿，想着这个，那一刻突然特别想骂人。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问。
“你走出站口的时候。”他说。

“既然看到我了，干嘛不叫我。打传呼也不回，害我还把电话打到你们部队去。”
   “人太多了，我冲你招手，你没看见。见你往电话亭这边来了，想说你应该是给我打传呼。所以，我就一路跟了过来。”
   “那你就看我打电话，也不吱个声。见我傻傻站在那里，有意思吗？”
   他摇了摇头，然后说：“不知道，突然就那样愣住了。”
   我上去想踹他两脚的时候，他一下子跳开了，然后一副笑呵呵的样子。我有些生气，哪有他这种人。在电话里磨了两个小时把我忽悠到西安来，居然还这般耍我。
见我黑着脸，他突然过来拉了我的手，然后头也没回地往打车的地方去。认识他很多年了，从小学一直到现在，细数一下，至少也是十六七年，那是我们人生里第一次牵手。没有任何预警，就那样突然的，让我来不得多想。
   我和他是同学。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那也说得过去。我们小学时是同一个年级，只是不同班，那时候仅仅是认识。初中的时候成了同窗。他是学生中的反面教材，除了经常旷课、打架惹事以外，时常还把老师气得咬牙。而我，我是学校里的好好学生，功课好，表现也好。我们一直不是很熟，直到初三。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初三的时候他突然开始抄我的作业。每科都抄，而且有时候蠢到连抄作业都会抄错。通常午休时间，我在埋头做作业的时候，他就跟几个如他一般的坏学生聚在教室里赌博。有时候他们吵闹的声音很大，但是，只要我一吼，那帮鸟人都会灰溜溜地闭嘴。而他，他总是陪着笑脸说，他们会小声点并让我快点做作业，然后给他抄。
   我们的关系便是在这种单纯的抄作业中建立起来的。那时候也不知道是脑子秀逗了还是吃错了药，偏偏就喜欢上了这个一直抄我作业的痞子。一直关系很好的同学问我到底喜欢他哪里，难道是喜欢他总是抄我的作业。这个问题，我是无法回答的。喜欢了就是喜欢了，那就是种感觉，与客观的条件好像没有任何关系。
   我上高中的时候，他去上了职中。不过，本来就不是规矩的人，读了一年职中，自己就不去了。那时候，他们家在镇上开了家餐馆，他不上学后便回家帮着父母经营餐馆。后来遇上招兵，痞子一样的他居然也去保家卫国了。所以，我总感慨部队真的是个大熔炉，什么样的鸟人都能去。
   时间一晃而过。他在部队已经好几年了。开始是义务兵，后来转了士官，一级、二级，还真是让人跌破眼镜的意外。而此时，我也即将大学毕业。
   雨，淋湿了这座老城。我坐在出租车里看着雨水滑过玻璃窗，然后在玻璃上留下痕迹。原来，雨水路过也是有痕迹的。那么，我曾经那样喜欢过他，也一样在心里留下痕迹了吧。
   他把外套脱了下来，然后叫我穿上。因为没有料到西安会下雨，所以只穿了短袖的我此刻还蛮冷的。你呢，我说。他摇摇头说没关系。
   他去当兵之后，我们一直都有书信往来。我常常会长篇大论的写上好几页，而他的回信总是半篇纸不到，就连拿到厕所擦屁股都不够。而且，他那歪歪扭扭的中国汉字，怎么看都像日本老师教的。一个字拆得七七八八，读起来还真是费劲。
   我上大学之后，他总是在每个周六打来电话。因为部队在郊区，他是要走很远才能有公用电话。有一年冬天，西安下了好大的雪，据说零下十来度吧。他在晚上打来了电话，我几乎能从他说话的声音里感觉到颤抖。可是，他还在电话那头说，雪下得好美，就像我们小时候读过的童话。
   出租车在一个美发店外面停下来。他说，战友的女朋友在那里，所以那里也是我之后几天在西安落脚的地方。跟着他下车，而雨却并没有停。他指了指前面那片林荫深处，说是部队就在前边不远，还说方便的时候会带我去部队看看。我有点激动。曾经，我一直想着有一天一定要来西安看看他，看看他的部队，看看那绿色的营房，还有他在信里说过的营区后面追过野兔的林子。然而此刻，我离得如此的近，他便站在我身边，反倒是有些不敢相信了。
   他战友的女友也是我们的同乡，因为舍不得男友，所以便过来在这边开了家小小的美发店。因为这天雨下得大，所以店里也没有生意，而她也一直等着我。她对我很热情，完全没有初相识的生疏，反倒是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把我安顿好之后又回了趟部队，我便跟那个女孩聊了起来。
   “一直听他说你五一要来，大家还以为他说着玩呢。”
   我笑了笑，也不知道要接什么话才好。两个月前，我与交往了两年的男朋友分手了。在大哭了一场之后，反倒也松了口气。也许，会被错过的都不是姻缘。我那男朋友是这样，我跟他也是这样。
   “我们是老同学了。”
   她听了笑笑，我能感觉到她所理解的是另一个意思。
   “真的，我们小学是一个年级，初中同窗，就连高中还同学了一学期。”我极力地解释，而我那样的解释可能在她眼里也是苍白无力的。
   “我知道，听他说过。他说，你的成绩很好。还说，那时候总是抄你的作业。”
   我一想，那家伙知道廉耻怎么写吗，居然这么丢脸的事也拿出来讲。可是又一想，他为什么连这样的事都拿出来讲呢。
他再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两个穿军装的。一个是女孩的男友，另一个也是他的战友。两个人见到我的时候，那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而我只得尴尬地笑着。
   “知道你要来，他一连兴奋了好几天。昨天，因为太兴奋，头一回帮别人倒水，结果把开水瓶弄倒了，还把自己的脚给烫了。”
   听女孩的男友这样说，我用眼神询问他。他笑了笑让我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可是，旁边的战友手快，一下子就拉起了他的裤管，我便看到了那脚背上的泡。
“看医生了吗？”我问。
“昨天看过了。”
   “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几天就会好的。”
   我看着脚背上的泡，好像还蛮严重的样子，这才想起之前怎么觉得他走路的时候有点别扭，原来是脚烫伤了。
   那天中午，他特地选了家川菜馆吃午饭，说是怕我吃不惯当地的饮食。一帮战友一起，就我跟那个女孩，倒像是万绿丛中两点红。他们吵吵着在饭桌拿他玩笑，他倒也不生气，任由他们说去。那一刻，我觉得他其实是陌生的。自从他当兵之后，我们只见过一回，也是一帮同学一起吃了饭，基本上也没怎么说话。时间过了好几年，他其实也变了好多。
   我好像运气不好，刚到西安就一直在下雨。好不容易晴了半天，他带我去城里逛了逛。钟楼、鼓楼，因着他脚疼，我只逛了钟楼便跟他说我们还是回去。
   原本计划第二天一早去看秦始皇兵马俑的，但因着那毛毛的细雨，他也一直没从部队出来。后来他战友倒是来了，说他昨晚接到了任务，今天必须在岗，所以今天他是出不来了。
   我坐在女孩的美发店里，看着窗外绵绵的细雨，突然觉得我干嘛要来西安，干嘛要眼巴巴地等着他来接我。我又不是不认识字，又不是没长脚，想去看的地方我完全可以自己去，为什么非得他带着不可。于是，那天午饭后，我见女孩忙着，便跟她打了个招呼说自己出去逛逛。那女孩不让我去，说是周围我都不熟，怕我找不到回来的路。可是，我还是固执地走了。
   其实，我也没走太远。因为雨越下越大，我只是在路边找了个网吧上网打发时间。然而，在网吧里一坐，不知不觉也就天黑了。从网吧里出来，又在旁边找了个地方填饱肚子，然后才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出来的时候可能没有发现，原来回去的路是那么漫长。差不多走了四十分钟才走回那个女孩的美发店。此时，女孩的男友就站在门口，看到我回来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你要再不回来，他该疯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的茫然。
   “他听说你一个人出去了，一直很担心。天黑了你都没回来，我们几个战友把附近都找了几遍了。若是再找不到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跟他讲。他现在有任务，出不来，你好歹体谅体谅他。”
   “可是，我只是到附近……”
   “好了，回来就好。你去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安心。我要回去跟他说你回来了，他必是不信的。”他的战友没有听我的解释。我有些惶惶不安。到底是让人家担了多大的心，听说几个人把附近都找了几遍，好像真的是闯祸了。
   我去旁边的小卖部打了电话给他，他正忙着。听到我的声音，立马问我回去没有。知道我已经回去了，一顿骂也就随之而来。我被骂得有些上火，干脆挂了电话。
在美发店里，女孩正在清扫着地上的头发。我坐在椅子上发呆，真的很后悔来了西安。
   “你走之后，他就来了一趟。听说你一个人出去了，差点没把我吃了。你呀，怎么就不听话，他不让你出去，你就安静待着吧。等他忙完这几天，他的脚也该好了，到时候带你去看兵马俑，去爬华山，去看华清池。干嘛一个人跑出去，让他多担心啊。”
   我有些无话可说。至少，她也是为我担心的。毕竟这个城市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加上这边又是郊区，晚上外面连路灯都没有，他们也都担心我出什么事。
我那样坐了没多久，他突然就站在了美发店门口。一身军绿色的雨衣，那头发也有些湿湿地搭在额头。女孩见他来了，便出去倒垃圾，可是半天都没回来。
   “你来干嘛？不是说很忙吗？”我没好气地说。
   “你要逼疯我，是不是？”他黑着张脸。
   “我哪有。”
   “你……”一时间，他竟然没有说出话来。可能是太生气了，也可能是想骂我，但又怕把我骂跑了，所以那话头也就卡在那里。
   “我什么我。是你软磨硬泡的非要我来。现在我来了，你有任务你出不来，那我自己出去逛逛有什么错。这西安天天下雨，我总不能天天在这里看下雨吧。还有，回程的车票你到底有没有帮我订，这样下着雨，我真不想在西安待。”
   “等我忙完了，再带你到处逛逛。”他答非所问地说。
   “不用。我现在想回去。”
   他突然上前抓住了我的胳膊，然后硬生生把我按在了墙壁上，之后那火热的嘴唇落在了我的唇上。我挣扎了两下，没有挣扎开来，之后便放弃了。我就那样站着，任由他亲吻，只是没有半点回应。他可能也发现了，然后才放开我来。
   “你听话，不要到处跑！”他捧着我的脸说。我别过头去，没有看他，只是一滴眼泪滑落下来。
   他就那样匆忙而来，又匆忙而去。那一吻，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我来。只是，已然过去的时光，很多事我们都已然回不去了。
   他去当兵之前就有女朋友，比我低两届的一个学妹。我曾经见他来学校接那女孩，就笑说他真勤快，天天来接女朋友。当时，他很没种的否认，说自己没有女友。他，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他。但是，他却一直以老同学和朋友的身份跟我相处。没有戳破这层纸，也没有接受，更不拒绝。他当兵后，听说分手了。我知道的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有一年冬天，他回来探亲，当时正好是我快放寒假的时候。他特意买到了我上学那个城市的车票，而那时候我已经有了男朋友，所以没有见他。放假后回到家乡，一大帮子同学在他家里聚了一下。那天让我意外的是，他的前女友居然在列。
   后来的后来，他有试着跟我解释。说前女友的事，说他们的分分合合，而那一切的一切都与我不相干。
   在西安整整六天，雨似乎都在下着。我离开西安前，他找时间跟我聊了聊。
   “你还喜欢我吗？”他问。
   “你这话问一个两个月前才失恋的人，是不是很滑稽。”我说。
   “我知道，我从前一直在伤你的心。我总以为，无论我如何胡闹，无论我如何让你伤心，只要我愿意回头，你都会在原地等着我。你，曾经不是最让我心动的，但却是最让我放不下的。听说你跟男友分手的时候，我想，也许这是我的机会。你答应来时，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所以我知道，我是爱你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
   “也许我不够好，但以后我会努力做到更好。”
   “老同学，别开玩笑了。”我说。
   “不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他是认真的，但是这话可能说得太晚了。或许早几年，或许没有发生那么多事，或许那次他家的聚会没有他的前女友。但是，这都成了或许。
   离开西安的时候，我把写好的纸条给他，然后再给他一个紧紧的拥抱。之后，笑着说再见。我不知道他在看了那纸条后会是什么心情，但我想，我们纠缠了那么多年的事终于有了一个ending。
   差不多过了八九年，我们都已各自成家。中间除了偶然遇见过两次，我们一直没有联系。八月的时候，我回家乡去办事。回去之前联系了几个老同学聚会，他，也在其中。他在给我的短信回复中说，回来了电话联系。
   但是，当我回到家乡时，他却来电话说晚上有事，聚会去不了了。当时我就‘哼’了一声，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这副德性。
   “明天我请你吃饭。”他说。
   “明天我有事。”
   “那晚上呢？”
   “晚上要回镇上。”
   “那吃过晚饭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说。
   那天晚上，他果然没有来。同窗的男生给他打了电话，他说有事走不开。在一帮男生骂他没义气的时候，我笑着扯开了话题。
   第二天，他来了电话，问我在哪里，说一起吃饭。我没同意。他又说吃晚饭，我还是拒绝了。同行的老同学是我一直以来的好友，她知道我所有的事。她问我为什么拒绝，我说只有我跟他一起吃饭，我怕我们都会消化不良。她笑了起来，说我们那是孽缘。
   下午我陪老同学买衣服的时候，她在试衣间探出头来问我，当年离开西安的时候到底在纸上写了什么。
   我笑了起来，然后故作神秘的样子。
   其实，那纸条上只有一句话：我相信你是喜欢我的，但是亲爱的，那并不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