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母亲.赛】小说：回忆二婶/凤凰山人002

凤凰山人 · 发表于 2017-4-28 14:01:56

回忆二婶

一九五八年是一个不平凡的年代，这一年我家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就在盛夏的一天，二叔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娶进了家门，她就是我的二婶周梅香。我奶奶去世早，母亲也已于四年前去世，都是英年早逝，二叔在部队当兵，家里就剩下爷爷、父亲、弟弟和我相依为命，二婶的到来，给这个残缺的家庭立时增添了活力。二婶是本县尧沟镇人，一到我家就挑起了全部家务重担。
我母亲去世时我才八岁，弟弟六岁，在我们的脑海里，母亲只是一个朦胧的印象，二婶就像慈母一样照料着我们的全部生活。她进门后，首先给我缝了一件新褂子，给弟弟做了新裤子，使我俩这没娘的孩子立时感受到了母爱的温暖，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有事没事我总爱在二婶身边说说话。
放学后，二婶做饭，我就坐在灶前，一边帮着拿柴火，一边跟她聊天。二婶不但不俗烦，还不断地问这问那，问老师讲课怎样，问哪个同学学习怎样，问我作业会不会做，考了第几名，问村子里每户人家怎么样，好像她对天底下的事情都感兴趣似的。每到这时，我都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一一作了回答。
晚上，在昏暗的油灯下，二审盘腿坐在炕上，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给我讲故事，我依偎在她身边静静地听着。二婶是完小毕业，是当时我村最有文化的知识女性之一。她给我讲了好多故事，有解缙“跌倒解学士，笑煞一群牛”的故事，有“夜猫子叫，双喜报，仙人过河踏断桥”的故事，还有“人过四十盼周节”的故事等等，我都听得如痴如迷，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五十多年过去了了，有些故事我还能一句不落地说下来。哎呀，二婶的故事可真多啊！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读了书，也要说故事给她听!
这一年，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就像一阵狂风暴雨吹翻了神州大地。人们吃着野菜，啃着树皮，拖着浮肿的双腿，依然狂热地高呼“三面红旗万岁”！
按照上级指示，年关期间各村都要大搞文艺演出，轰轰烈烈地庆祝“三面红旗”的伟大胜利。我村准备由社员和学生共同演出传统剧目《百鸟朝凤》。
腊月初的一天下午，小学张瑞盛老师把我们召集到教室里，做文艺演出的安排，我被指定出演小鸟的角色。由于一时高兴，在跟孙耕田同学拉扯玩耍的时候，不小心左手中指划破了一块皮，当时没感到疼痛，也就没在意。哪知病毒已经侵入肌体，一场大病正悄然而至。晚上刚睡下，手背忽然肿胀，疼痛难忍，而且病情恶化得很快，肿胀部位由手背迅速向胳膊蔓延。一家人围着我干着急，毫无办法，既不能制止疼痛，也不能控制病情发展。好容易挨到天明，肿胀部位已蔓延到了肩膀，整条胳膊肿得比父亲的胳膊还粗，乌黑铮亮。父亲急急忙忙跑去钱家庄请来了驻村医生张培吉。张医生是当时全公社最好的西医，他察看了病情，立即注射了盘尼西林，这在当时是一种十分稀缺的药品。连续治疗四天，病情终于得到了控制，据说当时全公社的盘尼西林指标，都被我一人用完了。张医生十分感慨地说：“好险啊！幸亏你们治疗得早，再晚两小时，肿过肩膀，危及心脏，这孩子就没救了！”
病情虽然被控制住了，但胳膊却一直不能消肿。听说寿光有个老中医，专治毒疮疖子，爷爷毫不犹豫，打上鞋绊子，踏着没踝的积雪，一天步行七八十里路，去寿光取来了中药。
这是一种像红土面子一样的药粉，需要用香油拌合，涂抹患处。试想，那年月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草根树皮都吃了个精光，哪来的香油呢！
二婶是我村最早的党员之一，她跟本村徐芳梅，王金村的王崇礼三人成立了三庙王金村的第一个党支部。二婶经常去公社开会，认识公社的干部。还是二婶出马，首先从大队里写了介绍信，再到公社里换出信来，然后到供销社粮油门市部打了二小两香油（十六两秤）。
爷爷把药粉倒进一个酒盅里，用香油调和成糊状，把鸡毛鸰剪成毛刷，蘸取药膏，涂抹在我的胳膊上，从肩膀往下涂抹，留着手背不抹。抹过一遍后，胳膊上开始呼呼地冒热气。在抹药的同时，还要用桑条火灸，即把棉花绒缠绕在细桑条上，蘸上香油，点着火，灸烤患处。一次打二小两香油，不过几天就用完了，然后二婶再写信，再去打，经过近半个月的治疗，打了四次香油，最后毒气从手背处流脓出了世，胳膊基本消肿了。只是胳膊退了好几层皮，露着红红的嫩肉。
当我大病初愈时，身体依然虚弱，二婶决定春节期间带我去泰安调养一段时间。腊月二十三日，我们踏上了西去的列车，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出行，在泰安火车站下车后，我竟分不清哪是东西南北。二叔和他的另一个战友把我们接进了解放军第三十七疗养院。二叔是军医，这是他工作的地方，一大帮军人家属，听说我们到来，纷纷跑到我们住处问寒问暖，二婶热情地接待了她们。当大家看到我穿的新棉袄时，这里捏捏，那里摸摸，一致夸赞二叔娶了个好媳妇，我有个好婶子，这是我们两个的福气。尤其是我穿的那双单脸子棉鞋，前头还打了个包头，式样新颖，暖和耐穿，家属们纷纷向二婶索取鞋样。可惜二婶没带来鞋样，架不住她们一再索要，二婶灵机一动，当场取出纸笔，画好图形，然后用剪刀剪下，再修整一下，一个规规矩矩的鞋样就做成了。二婶待人热情，友好，和善，就像一个台风眼，走到哪，都有一大群人围着她，说说笑笑，嘻嘻哈哈，亲热得像一家人一样。
春节到了，大年初一，疗养院里搞文艺演出，二叔是文艺活动积极分子，演出的事自然少不了他，二婶也去了礼堂，我怕风寒，留在了家里。二叔给我找来了一大堆画报，有《电影画报》、《解放军画报》等。我正在看得入迷，忽然一个解放军战士闯进了我的房间，他好像刚从舞台上下来，还打着脸子，化着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化着妆的演员。他翻了翻我看的画报，手舞足蹈了一番，好像在表演什么动作，他看我呆呆地望着他，舌头一伸，扮个鬼脸，然后把一个染了红色的熟鸡蛋塞进我手里，转身走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把解放军战士送来鸡蛋的经过跟他们说了，二叔笑笑说：“这一定是X军医拿来的。我在演出，怕孩子自己在家寂寞，叫他过来看了看。”
二婶说：“打开吃了吧，这是人家给你的。”我把鸡蛋打开，一掰两半，一块蛋清放进了二叔碗里，一块蛋清放进了二婶碗里，蛋黄放进了我自己的碗里。然而他们谁也没吃，都用筷子夹起来放进了我的碗里，说：“你自己吃吧，好补补身子！”这是我一生中独自一人吃的第一个囫囵鸡蛋。试想，在那粒米贵如金的年代，除了亲娘亲爷，还有谁能这样疼爱我呢！
五十年前，跟二婶一块生活的四千多个日日夜夜，现在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终生难忘。去年暑假，我带领儿孙去给二叔祝贺八十五岁生日，席间我跟二婶挨坐在一起。还跟四十年前一样，二婶问寒问暖，跟我有拉不完的家常呱，说不尽的知心话。我告诉她，秋后我还要去泰安，给她老人家祝贺八十大寿。二婶高兴地说：“来吧，来多住几天，咱们好好聚聚。”然而因身体原因，秋后未能成行。没想到，此一别竟成永别，值此二婶西去周年之际，谨以此文，寄托我们的哀思！
2016.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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