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自天堂飞来（短篇小说）

野老 · 发表于 2019-1-17 06:33:15

高大明就像死了一样，也不吃也不喝，也不说话也不哭闹，要不就是闭着两个眼眼泪无声地从眼角往下淌，要不就是瞪着两个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个地方一盯就是几十分钟。闺女把手放在他的鼻子下嘴边上，知道有气儿往外出也有气往里进；他自己却觉得自己早就死了，是跟着妻子三天前一起走的。任凭闺女怎么劝说，他都是这副样子。
　　妻子王倩丽与高大明同岁，今年四十九岁。两人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班同学，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结婚到妻子前几天走了这二十多年里，两人从未红过脸面争吵过，更不必说伸手露胳膊地你捅我一拳我打你一巴掌了。妻子咋说，他就咋做，时时事事都听妻子安排，尤其是生活中遇到想不开的麻烦事儿，妻子都会亲昵地用手指头戳他的眉头一下说：“瞧，你个小心眼儿就是个针鼻儿大小，男人的心胸应该像大海那么宽广！”然后就帮他分析分析，告诉他应咋样咋样地去做，事情保准都会圆满地解决。高大明很佩服妻子的眼光、心胸以及处理事情的方法、能力，更佩服她为人的品行的高尚，以致于在外边遇到啥子事，他都会对人家说：“等俺回家问问俺老婆再说！”时间一长，人家都会说：“高大明，气（妻）管炎（严）这么厉害啊！”他又会一本正经地说：“啧啧啧，你们是不知道俺老婆有多少能耐啊！俺要是离开了她，那可是没法过的！”
　　就是这么一个能干的王倩丽却在年后查出患上了肝癌。过完年后，王倩丽老觉得腹部痛疼，而且闻到油水大的饭菜就感到恶心。那天，她叫上好姐妹王倩丽同她一起来到县医院做一番检查。这个王倩丽与高大明那能干的老婆一字不差是同一个名字，年龄少两岁，也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宁肯让自个吃点亏也不能愧对别人。美中不足的是没有生育，前年她那个在外跑销售的男人与她离了婚另寻新欢去了。这大倩丽也没少帮这小倩丽，两人俨然是一对亲姐妹。检查结果出来后，小倩丽本打算不让大倩丽知道，无奈演技不佳，再加上大倩丽本身就是人精儿，只得如实相告。大倩丽一脸的平静，波澜不惊，就像病的不是她自己，她说：“缘份尽了，跟大明，跟闺女，也跟你，都尽了！俺知道肝癌开始疼了，就已是晚期了，顶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了。”她把病历、单子撕巴撕巴，继续说，“治，是在糟蹋钱，你沒看见那电影演员傅彪，花了多少钱也不顶事啊，弄点抗药吃着吧。俺最放心不下的，是大明啊！”说着，泪水不知不觉地爬下脸颊，“二十多年了，他就像俺的个孩子，啥事都离不开俺，俺走了，能要了他的命啊！”小倩丽也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儿。
　　王倩丽也没告诉在外打工的高大明和闺女，平平静静地过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不是大倩丽在小倩丽家里，就是小倩丽在大倩丽家里，相互照应着。直到有一天大倩丽昏迷了一次，等她醒过来后，才说：“是时候了，该把他爷俩叫回来了！”高大明和闺女回来后，得知这一消息，不啻于听到了天崩地裂的声响，尤其是高大明精神彻底崩溃了，天天紧紧地抱着妻子，任凭妻子忍着疼向他解释、叙说，他都是昏昏沉沉、迷迷登登地像掉了魂似地，再不就用拳头猛击自个儿的脑袋，说些后悔的自责话。
　　高大明回家后的第八天，妻子王倩丽在他怀抱里安详地走了。高大明不让任何人靠前，他抱着妻子又呆了一天一夜，才在众人的武力挟持下将王倩丽的尸体抬上灵车，送到火葬场火化了。
　　按照高山镇古老的习俗，第五天就要圆坟了。高大明从炕上爬起来，跟亲人们来到了妻子的坟前，他那伤心的嚎哭，撕心裂肺，就是走路的人、山里干活的人都停下脚步和手里的活计来擦拭被他恸哭感染而流下的泪水。高大明迷迷糊糊地回到家，刚想一头倒在炕上，身穿绿衣的邮递员吆喝着走进来递给他一封挂号信。他本打算将信扔在桌子上，可那熱悉的字体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心，他的呼吸加快了，脑子激灵灵地颤动了几下子，妈妈啊！咋的是俺那倩丽的字呢？难道俺老婆沒走？还是在做梦？他使劲掐一下子自个的大腿，哎哟，疼！不是做梦，是真的！高大明兴奋起来了，这是妻子走后这五天来最有精神气的时刻，仿佛一下子醒悟过来，原来俺老是生活在一个长长的恶梦里！他迅速拿起这封挂号信，信封上收信人处写着：山东省乂乂市高山镇高山村356号，中间写着：高大明收，寄信人处写着：天堂王倩丽寄。他撕开信封，小心翼翼地取出信笺，展开信笺屏住呼吸读了起来：
　　亲爱的大明：
　　小心眼儿的大明，我不在家的这五天里，你还不如咱的闺女，我不必看见就能猜到：你躺在炕上不吃不喝不说不闹，动不动就哭就流泪儿。你是爸爸，反而等着闺女去三番五次地去劝说你，你羞不羞啊？听妻子的话，给闺女做个榜样，好好吃饭，到外边走走去！
　　我根本沒有离开你和闺女的，只是到天堂里出差罢了。我这里一切都很好，衣食住行都很可人，请不要挂念！你，要打起精神来，把地种好，把板栗和苹果管好，我不在家里，你就别外出打工了，让闺女早日回厂子上班吧，常打电话给她。你的一切，我都能看到，不要令我失望哦，还像原来一样，按照我说的去做，一切保准都沒问题的！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不要让我牵挂啊！
　　另：我的好姐妹王倩丽，有什么事可请她帮帮忙，她有什么需要帮的可尽力去帮助她，就像我以前在家里一样。
　　永远爱你的倩丽
　　三月二十日
　　高大明读完妻子的来信，心情好受多了，他觉得真的是妻子出差去了，走了五天了，就给他写来了一封信，像往常一样批评他啥事沒做好应该咋样去做。但是，他又想这挂号信是咋来的呢？是妻子啥时候写的寄的？或者说又是委托谁写的寄的呢？还能是她的好姐妹王倩丽？可是信上的字迹明明白白是自个老婆的，决不是他人伪造的！他看看信封上的邮戳，是两天前寄自县城邮政局的，高大明有些糊涂了，真是费思量的事儿，也就是说妻子走了三天就寄了这封信来了？匪夷所思，但是有一点他是十分清楚的，那就是老婆让她打起精神儿来，不愿看见他那个哭哭啼啼、昏昏噩噩的样子。于是，高大明第二天就走出了家门，来到了苹果园，开始刮树皮了。
　　十天后，高大明接到了爱妻寄自天堂的第二封信。
　　亲爱的大明：
　　别看你小心眼儿，可我就知道你会听我的话的，因为二十多年来一直是这样的，你曾经说过：“只要你说的对，俺永远听你的！”
　　这就对了嘛，不能老躺在炕上，更不能老是哭哭啼啼的，因为我不喜欢你那样，老是那个样子，我在天堂里也会不安生的，也会总是牵挂的！这趟差出得时间很长，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不要老想着我，要多想想你自己的一切，想想闺女的一切，想想山里的活儿，慢慢地适应了沒有我在眼前的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会做的饭，可叫倩丽妹子教教你呵，千万别胡弄自己啊！
　　爱你的倩丽
　　三月三十一日
　　高大明逐渐从爱妻去世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知道人死了是不可能复生的，他也明白爱妻对他更了解，所以才采取这种做法来开导他，他从内心更敬佩妻子的眼光与品行！越是这样，他就越想弄清楚这些信是咋写的咋寄来的。
　　一个多月后，高大明又接到了妻子寄来的笫四封来信。
　　大明：
　　我很高兴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你沒辜负我的一片好心啊！虽然我人不能陪着你，可是我的灵魂永远是会陪伴着你的，你高兴我就快乐，你不高兴，我就会牵肠挂肚的！
　　你快五十了，闺女又不在身边，得有个人照顾着你。你是个小心眼儿的好男人，不能找坏心眼多的女人，那样你要吃亏的。我看，就让倩丽妹子和你一起生活吧，她是个好人，我一百个放心啊！
　　倩丽
　　四月二十日
　　高大明把这四封信进行了比较研究，他发现了一个规律：每隔十天寄来一封，而且都是挂号信，寄信地址都在县城邮政局。于是，他决定下次收到信前两天去县城邮政局去看个究竟，揭开这个困扰他一个多月的迷。
　　四月二十八日，高大明早早来到县城邮政局，在一个角落的连椅上坐下来了。十点钟光景，妻子的好姐妹王倩丽出现在邮政局大厅里，当她拿着早已封好的挂号信正要往邮筒投时，高大明出现在她的面前，伸手接住了那封信。
　　原来，妻子王倩丽对高大明放心不下，就在查出肝癌后的一个月里写了十几封挂号信，嘱咐好姐妹王倩丽等自己走后每隔十天去县城寄出一封，以帮助大明走出亡妻的痛苦和阴影，从而能愉快地生活。
　　一年后，在妻子周年忌日上，高大明把自己写给妻子的第三十六封信读给正在天堂的妻子听，其中有一句，还是那句老话：“只要你说的对，俺永远听你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