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藏五十年》——第47篇：“让事实说话”和告别亲爱的南巴

益西索朗 · 发表于 2019-6-23 19:27:23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47篇： “让事实说话”和告别亲爱的南巴
在堆龙农村，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属于自家的简便厕所，除了粪便，平时里的灶灰和一些生活垃圾（但绝对没有任何塑料、金属和玻璃废品）、脏水也就倾倒在了那里。经过漫长的冬天，粪便与灶灰冻结在了一起。那一天，阿爸让我跟他赶着小毛驴去送粪。
我俩先用铁镐将厕所里那冻得硬梆梆的粪土刨碎，然后装进毛口袋，驮到驴子背上，接下来就是手扬鞭子，跟在驴子后面，赶着毛驴往地里送肥。阿爸一路上欢快地唱着山歌，我觉得那些日子实在是快乐！可一想到全乡的余粮征购任务还差了一大截，我又快乐不起来了。看到我那一筹莫展的样子，阿爸也很焦急。一天我又跟着他去帮助另外一户人家送粪，下午回到家，阿妈给我们盛好了土巴。吃饭时，她悄声问我：“布，听说现在‘加朗’（藏语：内地）正在闹饥荒？”我点点头说：“这几年内地不是旱灾就是涝灾，群众生活挺困难，听说毛主席都舍不得吃肉了。”她又问：“政府这次买余粮，听说都运到内地去了？”我说：“现在内地人民生活困难是真的，但这次在西藏农区买余粮，主要是满足拉萨、日喀则、泽当这些城镇居民和寺庙喇嘛的需要，还有一部分粮食要运到牧区去。”阿爸插嘴说：“每天大公路上那么多金珠马米（藏语：解放军）的汽车排着队往内地跑，有人说，粮食都被他们拉到内地去了。”我说：“爸啦，那些汽车是运物资进藏，下去的汽车可都是放空车呀。”
第二天，我又跟着阿爸去送粪，过了堆龙河，就是青藏公路。我说：“爸啦，我们休息一下，顺便去看看汽车。”也就是一支烟的工夫，刚好有八九辆满载物资的大汽车从北边开过来，往拉萨方向去了，也有几辆车向当雄方向开去，但车厢里面都是空荡荡的。我说：“爸啦，您看到了吗？这就是实际情况。”阿爸用手一拍脑袋，笑着说：“对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汽车呀！”但接着他又提出一个问题：“不带蓬的汽车看一眼就明白了，但金珠玛米（解放军）的汽车都盖着个蓬蓬，它里面装了些什么，谁知道呀？”一个想法闪过我的心头，对呀，让群众到青藏公路边上来亲眼看一看，下格尔木的汽车都装了些什么东西，让事实来说话，那“粮食都拉到内地去了”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呀。但仔细一想又有难处。因为，当时正值冬季，下格尔木的地方车，几乎都没有盖蓬布，一眼就能够看个一清二楚，可军车不论冬夏，一年四季都盖着个大蓬布，车厢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没法子看见，这咋办呀？我跟小张一商量，小张一拍胸脯，笑着说：“这事好办，包在我身上了！”原来，他叔叔就在军区后勤部工作。第二天，小张到青藏公路上搭便车回了拉萨，再过一天，他竟然同一位中尉军官一起，坐着摩托车回来了。我连连道谢，请中尉同志坐下，又赶快让阿爸去借来一点酥油，请阿妈打上一壶香喷喷的酥油茶。中尉同志说：“你们反映的情况有代表性，首长很重视。其实，这也是我们群工部的本份工作，还要请你们多多协助。”我立刻找来乡长，请他通知每个自然村选出两个代表，第二天一大早，都带上糌粑、茶叶、盐巴、茶壶和烧茶的干牛粪，在青藏公路旁建起了一个小小的“检查站”。由羊八井过来的进藏车都是重车，我们只是看一眼，登记一下车数；由拉萨回去的出藏车，因为是冬季，不下雨，地方车都没有盖布，又是空车，我们也是看一眼，登记车数，一律放行。出藏的军车，由中尉同志戴上检查袖章，示意他们停车，带队军官都十分配合中尉同志的工作。我们在公路上“检查”了一天，有几辆军车是拉人去那曲，有几辆军车上装着空油桶，其余全都是放空车。乡长对我说：“大家说，听说内地人民现在生活也很困难，今天又亲眼看到了那么多的物资源源不断运来西藏，支持我们搞建设，我们不用再看了，全都明白了。”我又请阿妈再打一壶浓浓的酥油茶，请中尉同志吃过糌粑，他骑着摩托回拉萨去了。那天晚上，各村代表回去组织群众开会，汇报自己亲眼看到的情况，“粮食拉到内地去了”的谣言不攻自破。在马区，南巴乡第一个完成了余粮征购任务。完成任务的那天晚上，好多群众自动聚集在南巴寺下面的空地上，燃起篝火，唱歌跳舞，痛痛快快地玩了一个通宵，很少参加跳舞的阿妈，那一天也十分高兴，硬要拉上我一起去跳舞，她比年轻人跳得还要欢。
在南巴乡工作了四个多月，藏干校通知大家可以回拉萨了，可是我却舍不得离开南巴了。我连忙去马区，找到仁增书记，请他给我帮个忙，就让我留在马区工作。他说：“你能留下来，在区里当文书，我们当然很欢迎，但你是拉萨派来的，别说我一个小小的区委书记，只怕是县里也没有这个权力。你回到拉萨后，若组织上同意你来，我亲自赶着马车去接你！”我只得长叹一口气，又去区供销社买了哈达和几斤茶叶，再请求仁增书记特批了一张条子，在区粮站买了一斤酥油，回到南巴那个家。临走时，我恭恭敬敬地给亲爱的阿爸、阿妈献上了洁白的哈达……
与阿爸阿妈依依惜别，三个组的人都回到了马区。每人又凑了两元钱，自治区交通局的小张从他们单位雇来一辆大汽车，将大家拉回藏干校，总结、评比，各自回单位。离开干校时，我又去找杨主任，请求他帮我想想办法，让我留在堆龙德庆县工作。他问：“为什么想留在那里？”我说：“这几个月，我学到了不少藏语，还有了两个爱我的阿爸阿妈。我想继续留在那里工作。”杨主任说：“你想学好藏语文，我很高兴。但干校没有权力让你留在堆龙。不过，你今后如果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只好又回到地质局。
回到地质局后，我请当时西藏日报社的摄影记者陈珺同志帮我和老刘一起照了这张照片。四十多年前的布达拉宫前面，还是一片沼泽地，与现在漂亮壮观的布宫广场比起来，真正是旧貌换了新颜。我虽说一直没有当成兵，但依然爱穿衡阳县韩科长送给我的那一件军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