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藏五十年》——第46篇：永世难忘——阿妈的爱

益西索朗 · 发表于 2019-6-23 09:35:00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46篇：永世难忘——阿妈的爱
那些日子，我最高兴的事情还是跟着阿爸益西去修水渠。十几、二十个人一起来到堆龙河边，挖土、背石头。一边干活，一边 “放肆”地唱着山歌。别看阿爸不识字，他肚子里头的歌还真是不少。而且，他的歌又多是他自己“有感而发”的“原创作品”。在修水渠工地，他经常唱的是：

从滚滚的堆龙河里，
引来吉祥的金水，
金水流过田地，
有了丰收的根基。

但是，他平时唱得更多的还是：

雪山顶上升起金太阳，
朵朵白莲花含苞待放；
拉萨传来了二十六条好政策，
藏族人民个个心花怒放。

我在工地一边劳动，一边听大家唱山歌，不懂的地方就问阿爸益西。到了人们歇息的时候，我就将农村二十六条政策读给大家听。然后由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来讨论。但那时候我的口语还不是很熟练，尽力竖起耳朵听，有时候也大着胆子插上几句话。虽然每每会闹出一些笑话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笑话越来越少，我记的单词、短语也越来越多了。
可是有一天，大家正从陡坡上往下面搬石头，一块大石头从上方滚了下来，正好砸到了我的脚，我痛得浑身打颤，脚下一滑，就掉到河里去了。几个人连藏靴也没有脱，急忙跳进水里将我拉了上来，阿爸没吭一声气，背起我就往家里跑。阿妈连忙为我脱掉湿漉漉的衣服，阿爸借上一匹马就去区里请卫生员。卫生员来了，给我脚上的伤口上好药，留下几片止痛药，就回去了。那一个晚上，阿妈几乎就没有合眼，嘴里还一直在轻轻地念叨着什么。第二天天刚亮，我听到她养的那一只老母鸡声嘶力竭“格、格、格”地拼命在叫唤，我刚想喊阿妈，可是她已经将自己那心爱的老母鸡杀掉了！看着阿妈用木碗盛过来那香喷喷的鸡汤，我的心里头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我想起了1956年头次进藏时，姆妈说的那一句话：“姆妈再给你炒一碗蛋炒饭。”我还想起自己十八岁时离开了亲爱的姆妈，以后经过一波三折，终于来到了朝思暮想的西藏高原。今天，在堆龙德庆县的南巴乡，我又有了一个爱我疼我的藏族好阿妈！
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了。我将阿妈递过来的那一只木碗往地上一放，双手紧紧抱住阿妈，放肆地大哭起来，任凭自己那些思念、那些感激、还有那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泪水，顺着堆龙河水一起流淌……
那一个晚上，我躺在地铺上，回味着这伟大的母爱，久久无法入眠。我问自己，母爱到底是什么？我想起在书上看到的印度•普列姆昌德《神庙》里有一句话：“世界上其他一切都是假的、空的，唯有母亲才是真的、永恒的、不灭的。”如今，在远离湖南的堆龙农村，姆妈的爱又回到了我的身旁！
过了几天，我的脚伤好了，又跟着阿爸去干活。也不知道阿妈什么地方招惹阿爸生气了，在水渠工地上，他整天地不高兴。后来竟扯开嗓子吼了起来：
无论虎狗豹狗，
喂熟它就不咬；
家里的花斑母虎，
熟了却更加凶暴。
我们还没有收工，也不知道是哪一位耳报神，就将这一首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歌曲，“报告”到阿妈耳朵里去了。下午，我跟着阿爸回到家，阿妈不见了，真正是屋冷、灶冷、肚子更加冷。阿爸说：“你等一下，我去找她。”我往灶膛里添了一些干柴和牛粪，将火点燃，又往锅里添上冷水，正准备烧茶，就听到老俩口吵吵嚷嚷朝这边走来。阿妈说：“我是母老虎，你还喊我干什么？”阿爸低声下气地说：“贡巴麻充！贡巴麻充！（请原谅！）总不能让布（儿子）饿肚子吧？”一进屋，阿妈看到我正准备烧茶，一把将我拉开，连连说：“布，德，德（坐下）,阿妈给你热土巴。”就是这么平平常常的一句话，让我又一次感受到了那浓浓的母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