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藏五十年》——第54篇：回家探亲（之三）——和姆妈一起回忆儿时的往事

益西索朗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54篇：回家探亲（之三）——和姆妈一起回忆儿时的往事
我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硬座，现在回到了家，吃完姆妈亲手做的香喷喷的鸡蛋炒饭，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看着姆妈还在专心致志地批改着学生作业，我竟然没有了一丁点的睡意。都快半夜了，姆妈才将那一摞厚厚的作业批改完。她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轻轻地“嗳——”了一声，接着又用手在腰上轻轻捶打了一阵子。我问：“姆妈，您每天都是这么晚才睡觉吗？”她轻声笑着说：“这些小孩子，就好比是菜地里刚刚出土的小苗苗。小苗苗长歪了，可以用手去扶扶正，可是小孩子长歪了，那就难成材了啊。”我坐起身来对她说：“姆妈，您还记得在安顺吗？您那时候光给我们讲故事，还让小吴哥领着我和弟弟到处去玩耍，还总是让我们干那么多的家务事，可是那时候您为什么就不让我和弟弟多读一点书？”姆妈说：“你两兄弟那时候五六岁，本来就是玩耍的年纪，看到天上的月亮，也恨不得飞上月亮去玩耍一阵子，再摘一颗星星带回家里来；看到地上的一群小蚂蚁，就想缩小身子，跟着蚂蚁钻进蚁穴去看个究竟，我没有猜错吧？”见我不断地在点头，姆妈接着说：“小孩子来到人世间，就像是一张白纸，而这时候的母亲，就是第一位画家。她的语言、行为和习惯，就好比是一支无形的笔，开始在那一张白纸上面画画了。画家们画画，先要打好腹稿，再用铅笔勾出草图，觉得哪里不合适了，用橡皮擦一擦就妥了。可是，在孩子那洁白无瑕的心灵白纸上面画出来的图画，可不是父母随心所欲想擦就擦得掉的。所以为人父母，在平时的生活中，要在各方面都成为孩子的好榜样。等孩子稍微大了一点的时候，再教他认一些字、学一些发生在他们身边的简单的数。将他们那个年龄阶段能够接受到的一些知识，保留在他们的记忆里，这就是潜移默化里面的‘潜移’。而‘默化’，就只能够在以后的岁月里，靠孩子自己去完成了。所以鲁迅先生早就说过，社会不仅需要师范学堂，而且也需要‘父范学堂’。我更加觉得，应该是‘父母范学堂’，校长就是母亲！”
我问姆妈：“那您现在又让学生写这么多的作业做什么？”姆妈无奈地笑了笑，说：“姆妈只是一个代课教师，一切都要服从学校的安排。但我总想让孩子们多学到一点有用东西，这样才对得起他们的父母，对得起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哟。”
姆妈朴实无华的一段话，让我觉得，她在家里是一个家庭主妇，她要料理家务，要照顾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在学校，她又是一个代课教师，她尽心竭力地教育着学生。姆妈就是凭借着大海般博大的母亲情怀，和教师的神圣责任感，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变成了一枝两头都在燃烧着的蜡烛，一头照亮学生，一头照亮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这种爱，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呢？
这次与姆妈的对话，更让我的睡意全无，儿时的那些往事，犹如湘江水，一浪连着一浪，涌入了我的脑海……
（还要让时间穿越一次，再回到上世纪四十年代）：记得那时候，父亲随远征军赴缅甸，临出发时，留下了跟随他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勤务兵，姆妈叫他小吴，但要我和弟弟喊他小吴哥；父亲还雇来一位女工，姆妈叫她刘嫂，让我仨喊她刘姨姨。我们这个临时组成的五口之家，就住在了贵州安顺的部队留守处。后来母亲就用她自己说的“赶着羊儿去吃草”，让小吴哥当“领头羊”，带着我和弟弟，随意到外面去跟别的小孩子玩耍。有时候我们不想去，她还会将我们“赶”出去。但每当我们真的感到需要母亲的时候，她又会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我们的身旁。
七十几年前的安顺，就只有一条狭窄的土公路，几乎看不到一辆汽车，但经常有带蓬子的马车来来往往。我们这些调皮蛋趁着赶车人不注意，偷偷地爬上车，用两只小手紧紧抓住车后窗，脚踩在车的横挡上，一走就是好几里。一次，我又爬上了车，可没走多远，车轮被一块石头狠狠地颠了一下，我从车上甩了下来，痛得失声大哭，半天也爬不起来。这时只听到一声：“寿伢子，痛不？”我抬头一看，姆妈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有时候，看到蚂蚁搬家，我们就去数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站到了我们身后边。说：“我来当裁判，谁数对了，奖励一只烤玉米。”看到弟弟喜欢小动物，她就赶快去买来两只小白兔，说：“小兔子由健伢子负责喂。”还让小吴哥领着我们兄弟俩每天去拔青草喂兔子。
那时候的安顺小城里，好像没有书店，姆妈身边也只有一本全是外国字的书，她告诉我们说，那本书叫做《天方夜谭》，也叫做一千零一夜，是外国人写的，她就给我们讲那书里的故事。
听着母亲讲的那些故事，一幅幅情趣盎然的生活图景，浮现在我的眼前；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活跃在我的脑际。这时候，小吴哥就会领着我两兄弟，找来一些瓶瓶罐罐、树枝铁丝作为“宝瓶”、“神灯”和“刀剑”，上演一场刚刚听到的故事剧。这时候年纪刚过三十的母亲也好像变成了小孩，跟着我们一起玩起来……
有时候母亲也教我们念英文，a、b、c、d……,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教。还教我们唱英文歌：“我的家庭真可爱，整洁美丽又安康。兄弟姐妹很和气，父亲母亲都慈祥。虽然没有好花园，春来秋回长飘香。虽然没有大厅堂，冬天温暖夏天凉。可爱的家！我们不能离开你，你的恩情比天高。”母亲一边教我们唱，一边还用汉语给我们讲解歌词的意思。
接着我们又一起唱：
呜呜呜呜呜呜，什么东西响？钟声也不响，铃声也不响。呜呜呜呜呜呜，原来警报响。
紧急警报，鬼子飞机飞来，飞来投炸弹。砰砰砰砰砰砰，残杀我同胞。
……
歌唱完了，姆妈就会将小吴哥头上那一顶歪歪戴着的军帽正一正，再帮他整整衣服，然后对小吴哥说：“可恶的日本鬼子占据了我们国家的好多地方，他们烧杀抢虐，干尽了坏事。你现在也算是一个小小兵了，要努力学习文化，快快长大，上战场去杀敌人！”小吴哥满脸绯红，给姆妈敬一个不够标准的军礼，再领着我两兄弟一起唱起那首歌：
     小小兵，小小兵，我是中华小小兵。我有枪，我有炮，我有小飞艇。日本鬼子不投降，就将他们消灭尽！

母鸡下鸡蛋呀，咕打咕打叫哟，
朱大嫂收鸡蛋，进了土窑窑依呀嘿。
……
出了村子口呀过了大石桥哟，
走了二里地到了大凤庄依呀嘿。
再问声当兵打仗辛苦了，
当兵的听了大声笑：
咱们当兵的要打仗依呀嘿，
不打仗对不住朱大嫂。
每当唱到这里时，姆妈就会满怀深情地说：“你们的外公和爹爹都在前线打日本鬼子，你俩的小吴哥很快也要上前线去杀日本鬼子了。你俩要好好听话，快快长大。”好多年过去了，姆妈教我和弟弟唱歌时的那情、那景、那声音，还清晰地呈现在我的面前。

蔚青

欣赏佳作，分享精彩，问好、祝福！

益西索朗

蔚青 发表于 2019-6-26 06:19
欣赏佳作，分享精彩，问好、祝福！

衷心感谢站长老师的鼓励和关心。祝老师万事如意，扎西德勒！

邓仲祥

文字充沛，内容精彩；欣赏佳作，遥祝问好！

益西索朗

邓仲祥 发表于 2019-6-26 08:19
文字充沛，内容精彩；欣赏佳作，遥祝问好！

谢谢主编老师！

蓝河

姆妈的一言一行是最好的启蒙教育。虽然日子苦一点，但是充满了温馨与快乐！

益西索朗

蓝河 发表于 2019-6-26 14:53
姆妈的一言一行是最好的启蒙教育。虽然日子苦一点，但是充满了温馨与快乐！

老师说的很对。孩子来的人世界，第一位老师就是姆妈。人们都爱说：言传身教。但是说的多，真正做到的就太少了。一个故事里面说：一位军官，他在训练士兵时，就只说一句话：看好了！就按照我做的样子干！现如今，这样的老师还有几多？我的两个孩子，还有妻的两个侄女，后来还有我的小孙子，我都是按照姆妈的“老办法”来教育的。也取得了比较好多效果。

蓝河

益西索朗老师真棒！扎西德勒！

益西索朗

蓝河 发表于 2019-6-27 02:35
益西索朗老师真棒！扎西德勒！

老师说我“真棒”，我实在是不敢当。如今，天下父母都盼望着自己的孩子“成龙成鳯”。可是这龙与鳯，光靠钱好像是培养不出来的。老祖宗教导说：“言传身教”，“以身作则”。这八个字才是根本呀！
谢谢老师！

蓝河

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