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藏五十年》——第71篇:来的新家高口区

益西索朗 · 发表于 2019-7-3 04:21:10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71篇：来到新家高口区
次日一早，在农场喝着酥油茶，吃完了糌粑，央托、老滕和我，三个人一同去高口区。我们的马儿一口气从东头的下拉乎滩跑到了西头的上拉乎滩，一座陡峭的绝壁挡住了去路。老滕勒住马缰，回头对我说：“这就是果磐山。你站在拉乎滩喊话，区上的人就能够听得一清二楚。可是你要从山这边翻到山那边去，就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现在我们走的是刚刚修成的一条新路。”我一看眼前的这一条“新路”，一边是陡峭的崖壁，上面还有好些嶙峋突兀的怪石，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直接就会砸到我的头上；而另一面就是石崖下那条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急急忙忙奔向怒江的索曲河。这条刚刚修成的小路，就像一根羊肠子，时隐时现地悬挂在半山腰。这时候央托回过头来，眯上一只眼对我做了一个怪模样，接着又笑了笑，一提马缰就上了小路，嘴里竟用走调的拉萨话哼出了一支他自己编出来的“山歌”：

思考周详之事，
从来不会出错；
眼睛看着走路，
哪能掉进索河？

紧跟着上去的是老滕的那一匹大黑马。再接着，驮着我那小木箱和马被套的骡子不拉自跑，一路小跑也跟了过去。我一拉马缰也上了小路，可心也一下子就缩成了一坨，接着又“怦怦怦”地跳个不停。我心想，你央托会唱“眼睛看着走路”，可这一条路又不是由我用自己的两只脚来走，而是要靠胯下的这匹白马去走的呀。它晓得“思考周详”吗？若是它再不好好用“眼睛看着走路”，稍有不慎，马失前蹄，我和它肯定就会一起掉进索河，同归于尽。但这时候我想再调转马头，下来牵马步行过山也为时已晚，因为那条小路实在是太窄了，马根本没有掉头转身的余地；若我想就此下马也不可能了，因为我若是从右边靠着石壁下马，马儿有被我挤下悬崖的危险；若我从左边下，我也就有可能直接“下”到河里去了。而这时候，央托和老滕正下马在西边等着我。我心里发虚，冷汗也冒了出来。可这时候，胯下的那匹老白马好像已经等不及了，它“不用扬鞭自奋力”，竟然自顾自地走了起来。我也只好将生命托付给了它，放马由缰，任它往前走。几分钟后，总算是“上天保佑”，我平安地来到了央托他俩的身边。老滕一把将马拉住，笑嘻嘻地问我：“怎么样，这郭磐小道还舒服吗？”我用手按住老滕的肩膀，趁势跳下马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却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说：“怎么样？这就是高口区给新来的人一个下、马、威！”
我们重新翻身上马，转过一个山口，前面隐约可见一个土院子。老滕回过头来对我说：“前面就是高口区。驾！” 接着一勒马缰，马鞭一扬，一马当先，早就跑过去好远。等我和央托，还有骡子来到土院前，只见老滕同一个身披军大衣的红脸男子早已站在土院子门前。我连忙从马上下来，红脸人也来到了我的跟前，连声说：“辛苦了，辛苦了。”老滕介绍说：“老王，这位是区委曹副书记。” 曹书记回头对院里喊了一声：“罗则，滴削（来一下）”一个青年小伙满头大汗跑了过来，曹书记用汉话说：“将王同志的行李拿到老陈房里去。”罗则张着大嘴，好像没有听明白，央托笑嘻嘻地用藏语翻译了一遍，罗则嘴里说着：“拉索，拉索。（是，是）”，伸手接过我和老滕手里的马缰绳，又去牵骡子。曹书记说：“老王，来来来，先到办公室休息休息。”我和老滕跟着书记来到办公室。
所谓的区委、区政府两家的办公室，就是一间10来平米的小土房。靠南的窗前摆放着一张没有上漆的木桌子，桌面黄一片灰一片，早就没有了木头的本色，还真有一点像一张着色粗劣的地形图。桌前是一张同样破旧的有靠背的木椅子。房里东、北、西三面放着几根长板凳。书记让我在一条木凳上坐下，然后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包黄金叶香烟，给我递了一支，我连忙站起来说：“谢谢书记，我不会抽。”书记笑笑，顺手将那一支烟抛给了老滕。说：“不抽烟，那好，那好。以后你的那份‘定量’就归我了。”老滕笑着说：“咱们书记可是一个老烟鬼，现在气管炎严重得很，白天还好一点，一到了晚上咳得睡不好觉。可他还说：宁可少活一百天，决不少抽一口烟。”听了老滕的话，书记叹了一口气，说：“老滕呀老滕，你这可是饱汉子不知饿汉饥呀。说起来，咱区里除了老陈那位大秀才，有学问的人也就只有你了。你有文化，能翻翻书，你还能喝点小酒，还会说一些什么‘对影成三人’酸溜溜的话。可我大老粗一个，现在县里张医生又给判了个无期徒刑‘多血症’，县委刘书记还下命令不准我喝酒。你说说，如果再没了这一支烟，没了这一碗油辣子面，你让我，你让我——”说了一句有头无尾巴的话，他打住不说了。弹了弹烟灰，又使劲抽了一口，吞进肚子里，憋了好久才吐出来，然后笑着说：“烟呀烟，‘手里有了烟，胜过活神仙’哟。”我说：“书记，人家都说‘饭后一支烟，胜过活神仙’，从来没听到过您的这种说法呀。”书记这时候好像才记起什么，连忙从桌上那一只六磅竹壳热水瓶里给我和老滕各倒了一杯开水，说着：“请喝水，请喝水。”然后从抽屉里翻出几份文件递给老滕，说：“这一阵子县委发来的文件都在这里了，你先看看。今天天气好，干部们都在往地里背肥料。下午我俩和扎西副区长先碰个头，明天上午继续背肥，下午开个干部会，你看怎样？”老滕连声说：“好，好。”曹书记走到办公室门边，大声喊：“罗则，老陈拉滴削佐（喊老陈来一下）”，这一次曹书记讲了一句挺“标准”的巴青藏语，只听罗则在外面大声应道：“拉索。”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矮小的汉族同志，满头大汗，两手粘满泥巴，跑了进来。
曹书记用手指着我，对来人介绍说：“这是老王，刚分到咱们区。”我连忙站了起来，书记又指着来人对我说：“这是老陈，西藏公学分来的大学生，咱区的大秀才。”老陈赶忙将两只手上的泥巴搓了搓，跨前一步，握住我的手，嘴里说着：“欢迎欢迎。”说了这一句，他后退一步，又不说话了。曹书记说：“老王新来，咱总得表示表示，刚好老滕同志也来了，大家背肥料也累得很，中午你和嘎巴想办法给咱加点菜怎么样？”老陈连忙答应：“要得，要得。我这就和嘎巴去办。”转身走出了办公室。书记又点起一枝烟，老滕低头在那里看文件，我小肚子感到有一点胀，就对书记说：“书记，您和老滕忙，我跟着老陈一起出去看看吧。”书记说：“你刚来，不累吗？”我说：“今天骑了不到两个小时的马，一点都不累。”书记点点头，我连忙从办公室出来，赶上了老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