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故事

益西索朗

                                   两个小故事
                                        ——我见到的热地书记
       1973年，我从巴青县调到那曲地区，分配在农牧局。头一次给我安排的工作，就是跟着局长塔玛去牧区。可是那曲藏语与巴青藏语的差别也就同衡阳话与广东话相比较一个样，差别实在是太大了。开头的那些日子，“正县级”的塔局长，也就变成了我这个一般干部的口语翻译。我觉得特别扭。局长好像也发现了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那一天，他就推心置腹地对我说：“我俩同年，都是‘三八式’（1938年生人）。可是你是6月，我可是生在冬天。你比我大了几个月。从今往后，我喊你王哥，你就喊我塔玛老弟。”
       那一些日子，每次下乡时，都是局长将牧民群众的那曲话，翻译成为汉语，我也就详细地记录下来，我给自己定的“位”———做好局长的“笔记本”。
       又一次去下乡。局长告诉我：“西藏农牧区有两面红旗——山南地区的列麦公社（农区），和那曲地区的红旗公社（牧区）。”那一次我们就是去那曲县的红旗公社，收集了解牧民群众对地区决定在红旗公社引那曲河水灌溉、改良草场的计划有哪些意见。”说完了工作任务，局长缓了一口气，接着又说：“这一次，地委热地书记也要和我俩一起下去。”
       听他说的这末后的一句话，我也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1965年。那一年，我这个地主崽子，竟然被巴青县选为出席那曲地区干部学习毛泽东著作积极分子大会的代表。到了那曲，我又被指定在会上作了个人发言。那一次的8位发言人中间，就有热地。只是那时候，他还是地区公安处的一般干部。时间过去了八年，热地也成为了一位地委书记（那时候书记没有正副，只有‘排名先后’）。
       话归正传。我从巴青调到了地区农牧局，也没有分配工作单位，就被派到地区即将召开的一次大会的会议组去“帮忙”。会议组的李组长分配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将地委热地书记明天要在大会上的报告稿子打印成藏文（因为那藏文稿子龙飞凤舞，实在是太潦草了。很多人都看不下去）。
      也就是我在打印文稿的时候，突然一阵刺鼻的煤油烟味充满了小小的文印室。李组长不愧当过兵，反应就是比常人快。只见他扫了一眼文印室，一步跨到正在嗡嗡吟唱着的牛粪火炉旁，从火炉上提下一把冒着白烟的汉阳水壶（铝壶），转身快步走向门外，将那一把水壶用力甩了出去，一阵油烟味弥漫在院子里面。他返身回来，态度严肃地说：“该死，真的该死呀！是哪一个‘龟儿子’将煤油壶放到火炉子上去的？这不就是一颗定时的燃烧炸弹吗？若是真的烧了起来，隔壁就是地委机要档案室，那可就是死罪了哟！”这时候我才清醒过来——原来是有一个“龟儿子”，将一把装着煤油的壶当成了水壶，放到了牛粪火炉子上面！
       李组长黑着脸，高声宣布：“从现在起，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谁也不准离开现场半步！等我去汇报回来再说。”他临走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我神经过敏，反正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另外两个人不一样。
       李组长匆忙离开了文印室。我、念稿子的那位藏族同志，还有帮着油印的一位女同志，三个人，六只眼睛，你看看我，我瞧瞧他……。不久前，文印室里还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可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打字室里就只剩下了几个人，天晓得是哪一个“龟儿子”，将那一颗“定时燃烧炸弹”放到火炉子上面去的？
      又过了好久好久，还不见李组长回来，那位女同志抬腿就向门外走。藏族同志问：“小刘，哪里去？”那小刘双眼圆睁，没好气地说：“再不去，尿就要尿在裤裆里头了，哼！”话说完了，人也就不见了。小小文印室，就只剩下了两个人，四只眼。那位藏族同志自言自语地说：“她小刘敢走，格老子几代的贫苦牧民，查，老子看你查个逑？”一抬腿，他也走了。
       我“形单影孤”，老老实实地坐在那油烟味还没有散尽的文印室里。这时候，我又“联想”起了1970年来那曲出差，一次和老乡印世炎一起去贸易公司看他的一位熟人，可偏偏就在那一天晚上，贸易公司发生了盗窃案，整整一箱子麝香被人偷走了！听小印后来告诉我，一直到案件被侦破，他和我的名字，都列在了地区公安处那“犯罪嫌疑人”的名单上。想到这里，我哪里还敢动？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等候着李组长。
       又等了好久，李组长终于领着人保组的两位同志匆匆忙忙过来了。一进门李组长就气势汹汹地问：“人都哪里去了？”听他那口气，我好像根本就不算一个人，我也就没有搭理他。他又对我说：“老王，你先说说吧。”我拼命忍下一口气，反问他：“您要我说什么呀？”“你实事求是，有啥说啥。”组长一副审讯犯人的口气，跟昨天他让我来打字时那热心快肠的样子，竟然判若两个人。我也就狠下心来，低着头没有搭理他。
       又过了一些时间，小刘陪着地委热地书记匆匆进来了。书记满脸歉意地对李组长说：“昨夜看到你们那么忙，我又帮不上忙，刚好看到屋角有一把水壶，就放到了炉子上，原本想帮你们烧一壶开水，哪里晓得是帮了个倒忙。”李组长不愧是当兵出身，应变能力的确是非同一般。他连忙哈哈大笑着说：“一场虚惊，一场虚惊！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回到招待所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我躺在床铺上，回想着昨夜李组长审讯犯人般的那一句话：“实事求是，有啥说啥。”我心想，若那煤油壶“定时燃烧炸弹”，不是热地书记，而是另外一个什么人放到炉子上面去的，现在他未必敢出来认账；若果那个“炸弹”轰地一声真的爆炸了，再将地委的机要档案室烧着了，那位小刘，一听口气就知道出身响当当地好；那位藏族同志，更是几代的“贫苦牧民”；李组长就更加不用说了——解放西藏的十八军老革命！他们都是历史清白、出身响当当地好。唯独我，一个地主+官僚的双料黑货，头一个要被怀疑、被审查、甚至要被处理的人，肯定非我莫属了！那可真正是应了一句老古话——百口莫辩呀！不行，绝对不行！今后我绝对再也不去摸那倒霉的藏文打字机！
       事后我才觉得，那一个“有惊无险”的故事，还真的就是靠着地委热地书记的那一句话，才让我逃过了那一劫！我还想，这世界呀，您说它大它就大；您说它小还真就是小。没有想到呀，就在今日，我又要跟着热地书记去下乡了。
       那些日子，热地书记就与塔局长，再加上我，骑马下乡搞调研。一路上塔玛局长和热书记有说又有笑，很是亲热。后来我也知道了，他俩是“发小”，小时候就在一起放牧牛和羊。
       每当到了一个新的住处，他俩就将我安排睡在牧区帐篷里面那属于“贵宾”的位置（靠近灶台左上方，那里比较暖和）。我却在心里想，这两个人，一位是地委书记、另一位是我的领头上司，正县级的大局长，我却是一个戴着地主+官僚崽子帽子的另类人，我哪敢接受如此的安排？热地书记却坦诚地对我说：“听塔玛同志告诉我，你也是1938年生人，我们三个人就是‘罗嬢’（藏语：同庚）了。你是一个汉族人，从内地来到西藏，帮助西藏人民搞建设，将你照顾好，是我们的责任。”热地书记那平淡似水的一席话，让我心里感到特温暖，也让我记忆到如今！
       又过了一些日子，农牧局捎来了口信，要局长回去开会，说是有要事商量。我留在红旗公社，继续跟着热书记“下乡”。真是无巧不成书。那一天，天高云淡，气候宜人。热书记说，今日我俩不要骑马了，走走路，也算是锻炼身体。可哪里晓得，路刚刚走了一半，天气突变，下起了鹅毛大雪。就在那一瞬间，真正是天昏地暗。我俩跌跌撞撞地坚持走了一段路，我一只脚踏了空，歪了脚，就再也站不起来了。那时候，暴雪狂风，滴水成冰，附近又没有一个人，更没有现如今一呼百应的“手机”。眼看着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好一个热书记，一咬牙，硬是背着我，顶风冒雪走了好几里。
       再后来，热书记调任自治区党委书记（那时候的书记，还是只有“排名先后”，没有正、副之分）。我也“归队”回到了西藏地质局，也就有了机会，又能够常常见到我在那曲的几位好领导——曹旭、才旦、严文林和热地了。

蔚青

欣赏佳作，分享精彩。倾情推介，祝教师节快乐！

益西索朗

蔚青 发表于 2019-9-10 11:07
欣赏佳作，分享精彩。倾情推介，祝教师节快乐！

衷心感谢站长老师。祝老师教师节快乐，万事如意，扎西德勒！

荷语

欣赏美文，分享情怀！中秋快乐！

蓝河

懂得感恩就是善待自己！

益西索朗

荷语 发表于 2019-9-12 12:40
欣赏美文，分享情怀！中秋快乐！

祝老师中秋快乐，万事如意，扎西德勒！

益西索朗

蓝河 发表于 2019-9-12 17:13
懂得感恩就是善待自己！

回想起我自己的这一生，靠的就是遇到了那么多的好心人。如今，我与他们天各一方，我唯一能够做得到的也就只能是——将他们对我的深恩大德，尽可能不走样地、原原本本的写出来！因此我也要感谢远山网，感谢网站的各位好领导。还有，就是靠的网络，我竟然与杨孝彬书记的孙女联系上了。杨书记如今还睡在那曲烈士陵园里面。他的孙女也已经去那曲祭拜了自己的爷爷。还有就是才旦书记也已经去了天国。我更多的那些恩人，我也还没有与他们联系上，只能够在心里默默祝福他们幸福安康，万事吉祥。
衷心感谢远山网，感谢网站的各位好老师。   祝您们节日快乐，幸福吉祥！         

蓝河

好人有好运！祝益西老师中秋快乐！扎西德勒！

益西索朗

蓝河 发表于 2019-9-13 09:41
好人有好运！祝益西老师中秋快乐！扎西德勒！

今日就是中秋节。祝蓝老师继而愉快，万事如意，扎西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