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依旧/杜鹃

荷语 · 发表于 2020-4-8 09:55:08

海棠依旧

山西忻州杜鹃

铺天盖地的“雪坠”海棠，特别想送给你。
跟你的气质有点像。
安静、干净、漂亮、热烈......
就这么恬淡安静，就这么美丽动人，顾自开放。
我刚才想。
热闹的背后我大概还是太伤感的缘故。
再发几支给你，品吧，我心中的你。

      先后在县立初中、高中都未曾深交过、现如今却隔远知音的校友换平，在黄昏时分送给我一些她自己刚刚拍摄的海棠花图片，和上面这些美好的话。心中感动，遂承诺一则《海棠依旧》。

      对于海棠花，居于北国的我，从前是末曾见过的，读书的时候，只在诗词里常见，知道她美好，却不知其如何美好。

      元好问先生的“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写尽了早春时节路边惊奇发现，借海棠花的迟迟未绽，表达自己渴望美好长存人间的愿望，那种因年迈而不能报国的惆怅心情隐隐微露。也在劝诫儿女辈们，要学习海棠品性，莫要急于与百花争春，人生路长，轻吐芳心只能花谢花飞春易逝，过早地凋零。还是深藏红心，延长花期，慢享这无限春光吧。

      苏东坡一首《海棠》更是写尽了海棠花色：“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在诗中，春意正浓，月转廊榭，美人醉卧，花容月貌令明皇心动而怜香。“岂妃子醉，直海棠末睡足耳”，半醉半醒的美人啊，“只恐夜深花睡去”，我且“故烧高烛照红妆”，这是多么美好的李杨爱情！大诗人月夜赏花，思及海棠春睡的李杨爱情，念起自己久别的心上人，顿生寂寞之情。海棠春色好，只是梦中人。

      最著名的还是李易安那首《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昨儿个夜晚，”雨疏风骤“，那应是一场急雨了，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儿噼里啪啦大作一阵儿，院子里的海棠花应是被打得七零八落，只剩枝叶了。词人心里惦记，早晨一睁眼，便在“试问卷帘人”：先莫急着进屋，你替我去看看海棠花儿被风雨虐成什么样儿了？“卷帘人”却顾自挑帘进屋，漫不经心敷衍一句：“海棠依旧”。这时，词人急了，嗔怪：你知道么？你知道么？昨夜一场疏雨骤风，已经将花儿摧残满地，枝头上只剩绿叶了。一颗正在受爱情滋润的少女心，不禁为花而喜，为花而悲、为花而醉、为花而嗔，实则却是伤感于卷帘人对春花残去、青春易逝的漫不经心了。词中藏着一段美满爱情，花中隐喻一场命运沉浮。纵是才子佳人纯情遇见，怎抵得了人生多桀，心已沧桑。

      春深日暖，海棠依旧，人离分。”绿肥红瘦“空怅惋。

      亲见海棠，是近些年的事了。小城的街道边，公园里，到处植满了花树，一树一树的海棠花团在春光里，美好得让人动情：海棠依旧，人何在？

      身边有过太多年少时的伙伴，青春时的挚友，都已在二三十年前的岔路口走散。劳燕纷飞，丢失了各自的芬芳之心，如同春海棠的一地花残，秋海棠的满枝离绪。然而，只要心有念想，他们终究都要重逢，在心灵的庭院，重植一幕海棠依旧。

      一大早，高中校友兰玲来讨要换平的微信号，并很快彼此加为好友。119，123，124，我们三个原本不同班的校友在毕业30年后神交一握。

      很多时候，年少知音过的，往往会淡了，就如同，即便是舒婷笔下的橡树也总会衰老。纵你有千般不舍，热爱的藤，都会厌倦攀援。

      而年少时不曾深交或只是远远关注过，却总要在经年以后，蓦然回首重新出现在对方的面前，唤醒心底里那份早有的知音情怀。

      正如在京都的换平，就是后者，一个黄昏里远隔丘山还是要为我送来春意盎然的人。

      正如古并州的兰玲，就是后者，一个至今都会为我的小文字激动得哇哇叫的人。

      而她们俩个，都是我窗外的海棠依旧。

      那些”绿肥红瘦“的情意焉在呢？

      “时易过，春难占。欢事薄，才情欠。觉芳心欲诉，冶容微敛。”人世间，有多少年少是春光易逝花事谢？有多少青春是知交零落隔天涯？忍诉，忍诉，莫道秋日海棠稠。

      海棠花的花语是游子思乡、离愁别绪、温和、美丽、快乐。在秋海棠真爱无香的朴素情怀里，游子心绪总是清清淡淡却又无时不在的。一个独在异乡的游子，人是生的，没有故旧亲朋；地是生的，没有记忆流连。这样隐于心底的孤独，不是一场花事能够排遣的，团团簇簇的花事只能更添浓稠的落寞。那思绪，就像无香无味的秋日海棠，切近而又茫远，真真切切又不可捉摸，很多的时候，竟是不晓得自己何故落寞，何以惆怅。

      古人称海棠花为断肠花，借花抒发男女离别的悲伤情感。所以海棠花还代表“苦恋”。秋海棠的苦恋，一是爱而不得，一是爱而错失，总之是未能修成正果。这些初萌的爱情深藏心底，渐渐开出浓稠的花儿来，兀自绽放于自己的心灵深处，只有你自己能够看到她的浓烈，外人闻不到她有香味儿。她的香，已经留在天上了。当王母娘娘生气地将她掷于人间，她的花香已被永远地留在了凉凉的广寒宫了。人们将这个美丽的传说赋予海棠花儿，也是对她无芬芳之香的谅解。而这无香的绽放，正中了游子的思情，恋人的微苦，他们心头的情是淡雅朴素，是隽永悠长。

      张爱玲在《红楼梦魇》提到过海棠无香，说到“三大恨事”：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足见海棠的观赏价值之大，堪比鱼中鲥鱼，书中红楼。

      然这又何尝不是人生的一种无奈呢？遗憾相逢年少时，难禁风吹雨打乱世飘。花色虽好，情意虽重，奈何年华不能自左，身世不能逆流，故乡不能守，知音不能伴，一次次不经意的挥手，一场场无厘头的离散，都未等得岁月沉香，便已凋零。这起起伏伏的人生啊，都是绿肥红瘦的海棠，徒留一地残花，扫去不忍，拾起易枯。掌心的温度，怎留得住寒凉的花瓣？海天的距离，怎连得起年久的失信？且在心底，自赏一阕“海棠依旧”。

      心若芳菲，何故无香？“情”字是个体的事情，春来花自放，闹尽自家庭院。无关异乡、无关别人的事。“情”字浓到了极点，平仄一首《海棠依旧》自赏，还是满园春色。像在种一篱花好月圆，自己是自己的海棠。

      春将逝，花正浓。那奔波在路上的姐妹，那静立于海边的知音，那流落回江南的少年，有音讯的，无踪迹的，你们都是我窗外的海棠依旧，我仍是你们心底的海棠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