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公公甘毓龙 / 育英

育英 · 发表于 2017-10-8 16:43:27

                                                追忆公公甘毓龙

   我公公甘毓龙,山西阳曲人,生于1923年,山西大学毕业。日本人侵略中国时, 山西政局不稳,他身为家中长子,奉母命历经千幸万苦只身到南京。1949年到台湾。他在完全没有人事背景下,全靠着自己苦学自修通过高考进入公家机构。
   他早年服务于行政院新闻局，历任科长,宣传处长、主任秘书及副局长, 为人谦冲平和,善于处事待人,深获历任长官的信任和器重,同事们对他亦非常尊敬。他常处处替同事们谋福利,例如局内有公家宿舍名额,他一定先让给同仁。所以直到他缷任前,还一直住在我婆婆早年在警务处做事时,所分配到的一户非常老旧的日式宿舍里。
   1962年新闻局公布施行《奖励优良国语影片办法》，正式创设“金马奖”。我公公在副局长任内曾多次负责筹划和接待相关人士和海外团体,并且也多回带电影团体去国外参加亚州影展,与影视界人士均很熟络。
   台湾在戒严时期,新闻局手操电影、电视、广播生杀大权, 如触犯广电法,轻则修剪,重则停播。我婆婆曾说,以前如有电影界人士上门来关说,我公公绝对是毫不留情将人和帯来的礼物请出门。记得1984年杨惠姗领衔主演的《玉卿嫂》, 上映前因某些暴露镜头未能通过电检,而遭删除,製作电影的片商不死心,上门求情,我公公依然秉公处理,闭门谢客,以杜绝任何人情的困扰。
   我公公在外做事刚正不阿,不苟言笑,但是在家对我婆婆却是个温柔体贴,出了名的好好先生。对我这个长媳亦非常关怀与看重。他退休后常来美探望我们,不时应我的请求,用幽黙的口吻,讲些在新闻局发生的趣事。尤其他在副局长任内,曾辅助过五任局长,对新闻局发生的大小事件均了若指掌。从最早期,素有政通人和的新闻界前辈魏景蒙, 用人唯才的钱复, 推动人文潜力的丁懋时和大大敲响新闻局名声的宋楚瑜及来自教育界的张京育, 他们在任上时,我公公均竭尽全力辅佐。
1985年我公公61岁,突然出人意表被调职,安排到国民党营事业正中书局当董事长。他只好在副局长任内从新闻局辨理退休。但是原正中书局的总经理认为董事长一职非他莫属,竟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我公公空降此职,他心中颇为不快。两年后那时主管文宣党部副秘书长宋楚瑜,再次安排我公公进入另一党营事业中华日报,委以董事长之职。
   中华日报那时营运不佳, 董事长通常仅被视为酬庸性质。万没料到我公公做起事来,格外认真,当时中华日报分为南部版和北部版。1987年台湾解严，报禁也于1988年1月1日解除,报禁解除后, 南,北两版必须实行合併, 因南部报业生意尚可自足,北版却亏损连年,国民党上层决定北社必须裁撤,北部员工也须遣散,但对发放遣散费,上级高层却表示有困难。我公公为了辞退北社员工能有妥善的安排,极力向上级争取裁员退休金,甚至与高层争执不下。经过无数次的交涉,终于获得满意的解决,遣散费也有了着落。
   后来听我婆婆说,我公公因此人事,心情郁愤,夜晚做梦,常发出不平之鸣，老天垂怜,最终北版人事终于获得妥善的解决,但我想因此也埋下我公公日后得淋巴癌的远因。
   我公公在中华日报任内,他先瞭解报社运作情形后,再进行改革。首先他将令人垢病的供应油墨和纸张厂商换掉,因以前承办之人可能私下有中饱私嚢之嫌,我公公订为公开招标,彻底杜绝拿折扣的恶习, 将此陋规革除。而新得标的厂商,不但油墨和纸张比以前价廉,并且品质优良。接着他再将印报机器汰旧换新,报社加印彩色版。那一段时期,台湾建筑业非常兴旺,许多建商愿意花大把银子做彩色版售屋广告,而中华日报正好赶上潮流,因而赚进大笔广告费,而报社也由亏转盈。报社有了盈余,即有经费扩建厂房,并为全体员工谋福利,例如逢年过节发双薪,给员工做制服等,上下均皆大欢喜,那时中华日报呈现岀一片欣欣向荣的气象。
   我们均没想到我公公不仅是个兢兢业业的公务员,在商场上还是个难得的管理人才。等他到了七十二岁,虽然董事长一职不限年龄,但他想到服务多年的社长,为报务南北奔波,尽心尽力,为使报社后继有人, 他自请退休,让才堪大用的詹社长升任,以利中华日报将来永续营业。
   等我公公退休后,因听力退化,虽然戴了助听器,但效果不彰,所以疏于与朋友互动。我们晚辈怕他无聊,曾央求他将任职新闻局三十多年的经历写成书,可是他说许多人和事情写出来尚有所顾虑,所以他对于写书兴趣缺缺, 迟迟未见动笔,现在想来殊为可惜。
   2011年9月,我公公因淋巴癌长期进出医院,不幸感染肺炎,虽经过治疗,但因年老体弱,三个月后往生,享年九十岁。隔年1月5日,我婆婆在台北市第一殡仪馆为他举办告别式。我婆婆并未发布讣闻,但台湾各大报纸,例如联合和新生等报都自动发布了他去世的消息。
   告别式当日,新闻局的同事和老长官们,像前“外交部长”钱复,田玲玲夫妇均亲到灵堂向我婆婆致哀。那时连正在选“总统”的前台湾省长宋楚瑜,百忙之中亦抽空前往,而且当天他在接受媒体访问时,表示"自己与甘毓龙共事八年多，甘毓龙是一位正直认真,奉公守法,规规矩矩"的标准公务员。
      我公公一生清廉,两袖清风,但他全心全意恪尽职守,无愧于心。我想老一辈的公务员,像他的人,必不在少数。他们对于台湾的贡献,有目共睹。2012年5月20日,新闻局在政府再造声中，完成了阶段性任务,光荣功成身退,从此卸下65年的老招牌,就此熄灯走入台湾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