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镇古今小人物系列（十二）

野老

                                                                         “上访专业户”王老吉

      王老吉躺在炕上看着那电视里面的广告“怕上火，就喝王老吉！”那火儿噌噌地就冒上来了，妈妈的，你上火就喝俺，俺上火喝他妈啥？要不是这两条腿让哪个王八羔子给弄成这样，别看俺七十多岁了，照样还得去问问你他妈的凭啥上火就喝俺！
　　 这王老吉是高山镇小王家村人。高山镇有大王家当道，又有二王家、三王家，据说小王家也是从大王家搬迁过来的，但人丁沒大王家二王家三王家兴旺，也就是百来十户人家的样子。王老吉在小王家是名人，在高山镇照样是名人，他这一辈子“吃喝嫖赌抽、拐卖坑骗偷”一样不好，最好的一是搞运动二是上访，这两样爱好都是他的強项，有人说如果这两样也弄成比赛最起码王老吉在华东六省一市也能进前三名。
　　 打倒“四人帮”邓小平复出后，宣布中国一心一意搞经济建设，从今往后再不搞大型政治运动了。王老吉难受了有好几年，天天在心里骂邓小平，骂邓小平就不该让他复出，骂邓小平只知道促生产不知道抓革命，骂邓小平不抓阶级斗争还给地富反坏右摘帽，最后把抽烟装烟丝的荷包硬是换成一小塑料瓶子挂在后腚巴上，以表示对邓小平的不满与愤怒。你道王老吉为啥这么喜欢搞运动呢？用他自个的话说是干啥干习惯了，突然不干了是很难受的，像抽烟抽了二三十年突然不让抽了能行？王老吉说的有一定的水平，但实际上是搞运动对他有益，能满足他那名利权欲之心啊！王老吉他爹那辈就是扛活的出身，他们家是纯牌的贫农，根正苗红，响当当的工人阶级的亲密朋友，每次政治运动他都紧跟毛主席紧跟党中央，冲锋在前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五七年打右派，揭发出一小学教师说三百六吃不够（当时公职人员每年每人粗细粮定在360斤），把那教师打成右派；四清时，说小王家的大队长往他相好的家里弄花生饼，将大队长罢官撤职；文化大革命初期，他首先起来造反当上了村革委会主任，后边不光入了党还当上小王家村的党支部书记；啥子学习小靳庄赛诗、批林批孔、批右倾翻案风等等，王老吉都有过杰作。那些时光里，是最值得他怀念与留恋的，高山镇万人大会上他作典型发言，万人瞩目，要多风光有多风光；村里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哪个见了他不点头哈腰？要多荣耀有多荣耀。
　　 王老吉上访（那时叫告状）是从拨乱反正那年开始的。那年开始总结否定文化大革命清理“三种人”、“五种人”啥的，他在被清理之列，劝他退出了党组织，他就开始了上访的职业生涯。先是上县里后是上省里最后闹到北京去，光这码子事就闹腾了五年也沒闹腾出个眉目来，又接着闹腾联产承包这码子事。八四年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始实施了，家家户户都分了地分了农具分了牲口啥的，高高兴兴地投入生产了，该干啥的都在干啥，心里那舒畅劲儿就甭提有多大了。王老吉却伤透了脑筋，肝火嗤嗤地往上冒，沒地儿出啊只能攻到嘴皮子上和鼻孔这些有眼儿的地方，鼻孔眼儿生疮满满地，嘴皮子烂乎乎地沒了皮儿。看官，你道他上的哪门子火，以前吃大锅饭时他当革委会主任、书记不必干活，后来劝他退了党不当干部了也不在家老是济南北京地跑，车票也不买，不知咋地就上了火车。生产队也不能眼看着饿死他，该咋分粮给他家就咋分给他家，只不过欠队上的钱就挂往来帐吧。现在，地都分到家里了，你再不干，饿死也沒人管的，邓大人这一着儿不光调动了人的积极性，还治好了好多懒汉子。
　　 王老吉就又骂邓小平，都是邓小平惹的祸，当初毛主席打倒他就不该只踏上一只脚就该踏上两只脚跺烂他！三骂两骂骂出了办法来了：叫他两个读初三的双胞胎儿子王大龙王大虎辍学种地！反正这两个王八羔子念他妈一辈子也就是下地的货，晚下不如早下，早下早锻炼，有他俩顶着造吧，妈妈的，俺还得接着往上告，俺就不信共产党的天下不走毛主席的道了！这次，先去镇里，镇里说上级就叫这么干，共产党号召这么干；又去县里，县里也这么说；又去省里，省里人家就给他解释：文革怎么耽误了国家经济建设，现在的生产关系如何不适应生产力发展，党和国家要如何调整生产关系等等。王老吉听了半天也不知生产力、生产关系是啥东西，就问人家这不就是单干吗？咋的又回到了旧社会呢？这还是共产党毛主席的天下吗？人家哪有那么多时间接待他啊让他赶快回家搞生产，他又扒上火车去了北京。一直闹腾到八九年大学生闹事那年，他也不知是参加了还是去看玩意儿，最后让公安押回了高山镇小王家村。
　　 大虎看着他爹这么一天一天地往外跑，他妈也管不了，就跟他哥大龙商量说得叫咱爹在家卧几年了，别他妈的老往外蹿腾了，蹿腾得咱都说不上媳妇了，让他在家看几年庄稼，咱兄弟们出去干点活恋个爱啥的，省得打他妈的一辈子光棍。别看是一奶同胞的双胞胎兄弟，这大虎敢说敢造有虎虎的生气，不像那大龙唯唯诺诺的窝囊样儿。那天晚上吃完饭后，大虎对刚从济南回来的王老吉说：“爹，跟你说个事，俺们兄弟都不少了，也好说媳妇了，望的见了在咱这块是够呛的，有眼儿的是不敢跟俺们的，俺们出去干点活兴许能恋个爱，你也别出去蹿腾了就在家看着庄稼吧！”王老吉本来倚在铺盖上斜躺着要歇歇东奔西跑的腰腿儿，一听这话呼地坐起来：“啥？不行！俺这状还沒告完呢，你们恋他妈的啥子爱！”大虎说：“你哪辈能告完了？别自个有老婆就不管别人了！你是不是想断子绝孙啊？”兄弟俩第二天卷上铺盖到烟台打工去了，后来双双把媳妇领回了家。尤其大虎竟回家办起－毛衫加工厂，让村里的妇女不用出村就能挣着钱了。
　　 王老吉在家看庄稼这几年，也沒闲着去上访。他不论大小的事，只要不合自个的意就得闹腾，好像上瘾了似地，一时不上访就难受得浑身痒痒刷刷的。他还有个特点，一般情况下都是越级来，他认为小点的事儿不去镇上直接上县上，大点的事儿不去市里直接上省里上北京，所以他的名头及他本人下至高山镇上至北京都是岀名挂号的，各级搞信访接待的人员不认识他的他不认识人家的都很少。有几次刚到北京就叫便衣逮着，硬是让县上去人往家带人，一年光为他县上耗费的汽油也要花费老鼻子的钱了。村里集体规划成片的土地栽植苹果、板栗，认为侵犯了他经营土地的自主权了，嗖地一下上济南去告去了；他家的鸡跑人家院子里天晚了人家留住了一宿，他说人家成心窝他的鸡，嗖地一下去县城去告去了……那年废城地面上一“法轮功”头目来找着他，送给他李洪志写的书两大本，他问“法轮功”是干啥的，头目告诉他是练功治病的有病不用上医院还能预知将来，他就接受了两本砖头厚的大书稀里胡糊地加入了这“法轮功”组织。后来上面除缔“法轮功”組织，他又去告，而且直接去了北京，正好赶在风口浪尖上一下子被遣返到济南劳教了半年，赶等返回高山镇小王家村时，老婆早就让他给气死了早过了百日了。
　　 王老吉告了半辈子状沒赢过，只有告他双胞胎儿子这次赢了。王老吉老婆被他硬生生地给气死了，他还不接受这教训幡然醒悟，劳教回来后还是上蹿下跳地穷折腾。大虎对大龙说：“咱爹这不是活活把咱妈给气死了，看来他是准备着干一辈子了，地也不种了庄稼也不看了，他是自个把自个转成了国家专职人员了。从今以后咱俩再也不用养活他了，他爱咋地就咋地吧！”大龙说这事你做主俺跟着跑就是了。王老吉从济南回到家去问两个儿子要油要面，大虎大龙把上面这话告诉了他，他一蹦老高拍着大腿说：“妈妈的，俺造不过共产党还造不过你们这两个王八羔子！不养老子天理难容，你们两个王八羔个等着瞧吧，俺看你们哪个敢不养活老子！”王老吉好歹干了十多年革委会头目又专职上访了这么多年，啥子事该上哪去找去告，他心里那真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这业务熟着呢。第二天，王老吉也不越级了直接上镇上法庭去了，法庭打电话将大虎大龙传去批了一通，说你爹再不咋地也是你爹，何况他快七十岁了，不养活就要负法律责任！法庭规定毎年每人给王老吉二百斤白面一百斤玉米面二十斤花生油五百块钱，王老吉啥时要啥时给，王老吉如果病了两家出钱治疗轮流伺候。走出法庭后，王老吉说：“俺告这么些年状还能一次不赢？妈妈的，俺也造不过你这两个王八羔子俺叫你们爹！不信？不信咱骑着驴看唱本——走着瞧！”大虎气得牙根直痒痒说：“俺是王八羔子，你就是……”王老吉抽一口老旱烟叶子使劲往里一抽又吐出来，瞧着眼前那悠悠散去的烟雾，得意地说：“甭管俺是啥，官司俺可就是赢了！”说罢，造出一句革命样板戏：“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凌云誓不休……”
　　 到了新世纪，县上镇上都规定各村各单位有啥问题的就地解决，解决不了的要逐级上访上报不准越级上访，否则年终考核时一票否决并实行经济制裁第一二责任人。王老吉根本不管你那一套，大事小事都得告，沒有大事还有小事，嗖嗖地上县上省地穷蹿腾。村里拉电改造村支书和村主任陪着吃了两顿饭，人都懂得谁出门也不可能背着锅这个道理，偏偏王老吉不懂，一杆子就造到省委纪委去了，这是有人证物证的并且人就在省纪委啊。于是省纪委责成市纪委、市纪委责成县纪委调查处理。县委书记亲自点兵点将调查处理此事，结果可想而知，村支书和村主任是死活不干这官了，说是挣钱不多受气不少，是人的气得受着不是人的气也得受着，受够这夹板气了。
　　 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村里沒有负责人工作沒人布置沒人领着干是不行的。于是，镇上来人组织选村委主任，王老吉的小儿子王大虎高票当选。王大虎心里明白啊，这是让俺爹折腾得都沒法子了，大家才选俺啊！其实，王大虎只猜对了一半儿，还有另－半儿他沒猜对，这就是大家知道他有经济头脑选他能领着大伙致富奔小康。大虎上任后先进行了产业结构的调整，将村前的二百多亩旱涝保丰收的泊地全部收回重新承包扣塑料大棚种蔬菜，这是多么英明的举措啊，老有姓个个都举双手赞成。嘿嘿，王老吉又告上了，这次是告到县政府，说是土地承包的合同不到期。村里的人说到不到期俺愿意该他王老吉鸟事，纯是吃饱撑的沒事干了！谁都沒想到他儿子干他也照样折腾，村头巷尾议论纷纷，骂娘的嘲笑的一片指责声。正好王老吉赶集回来看见大虎媳妇与人在一起议论，听到大虎媳妇提到他的名字，就走过去说：“你刚才叫俺王老吉？这王老吉也是你叫的吗？”大虎媳妇是东北人心直口快地，她说：“爹啊，俺刚才和嫂子们在这说到您去县上告您儿子的事，这不就提到您的名字。您也真是的，您儿子要领着大伙儿干点正事，您怎么不支持反而去告他呢？”王老吉说：“俺告了，咋啦？别说是俺儿子他就是俺爹俺也得去告！明天，俺还得去告，告你不尊重俺叫俺王老吉！”呛得大虎媳妇捂着脸哭着跑回了家。
　　 第二天，高山镇司法所打电话给王大虎说，来把你爹弄回去吧他正在这儿告你媳妇叫他王老吉呢。王大虎说俺正在家领着大伙建大棚沒有空儿，他能自已走去就叫他自已回来吧。王老吉中午在镇上小饭店喝得兴兴奋奋地东一头西一头地往回走，傍晚时分走到离小王家有三里地的那山嘴儿拐弯处，从对面突然冲出一辆摩托车来，轰地一声接着又啪嚓－下，王老吉就啥也不知道了。等醒过来，已躺在镇上的医院里了，医生告诉他两条腿都断了，年纪大了也接不起来，以后慢慢养吧。大虎问他沒看见是啥样的人撞的，他说只记得是辆摩托车，再是啥也沒来得及看就过去了。
　　 后来，有人私下说是大虎找人故意撞的。您说，能是真的吗？啧啧啧，王老吉啊……
（全文完）

野老

陈林先 发表于 2019-1-11 11:01
欣赏佳作 编入文章系列

陈老师，辛苦了，敬茶。

野老

蔚青 发表于 2019-1-10 07:43
拜读欣赏，感受精彩，高亮推介。问好老友，祝福冬安！

老哥辛苦了，敬茶。

蔚青

拜读欣赏，感受精彩，高亮推介。问好老友，祝福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