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藏五十年》——第74篇：头次去牧场

益西索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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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过早饭，书记来到我和老陈的住处，对我说：“老王，你过来一下。”我跟着他走进办公室，书记指着桌子上的两瓶蓝墨水、几叠信纸和十来个信封，笑着对我说：“这就是你的全部办公用品了。”他用手拍着木桌子说：“区委、区政府总共只有两张办公桌，一张在财经助理员老李屋里，还有就是这一张。平时归我用，你写材料时就归你。”我对书记说：“我昨晚想了大半夜，我的家庭成分实在是太黑了，干这文书工作实在不合适……”曹书记立即打断了我的话，说：“你要相信党的政策，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你就好好干吧。”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转身进到里间的卧室，拿来一支英式步枪和一条布质子弹带，说：“给，枪都给你准备好了。”那意思就好像是在为他自己刚才说的话加上一个“着重号”——“你说自己成分不好，现在枪都发给你了，你还顾虑些什么？”见我站在那里还是没有动，他干脆将枪和子弹带塞到我手里，又说：“区里共有六支枪，我这里一支手枪，区长、索南平错、老陈、罗则和你共五支步枪。这枪配有50发子弹，一定要保管好，千万不能乱打啊。”
看到书记那样地坦诚，我还能说什么呢？我默默地将墨水和信纸放进他给我腾出来的那个抽屉里面，然后拿上枪和子弹带，对他说：“我放好枪，就去背肥料。”书记说：“背肥你就别去了。中午你到区长那里去取一下鞍具，顺便让他带你去看一看你那匹野鸭子一般漂亮的好马，保准你会满意的。下午就参加开会吧。”我心想，炮兵连长出身的区委副书记曹德友，他打的是什么哑谜？给我的竟然是一匹野鸭子一般漂亮的马？再说了，那在索曲河里面，摇头晃尾，“嘎、嘎、嘎”直叫唤的野鸭子，有哪点儿能跟马一个样？可又是他的这一句话，我也更加想看到发给我的那一匹马了。
吃过中饭，我就去了区长家，他指着靠墙的一堆东西说：“昂巴的鞍具都在这里了。”可还没等我伸手去拿，他二话没说，抱起鞍鞯，直接走进了我和老陈住的房子，将东西往墙边一放，说：“那老李懒得不得了，右边马蹬的皮带子都快要磨断了，也不晓得换一根。下午我找条皮子来帮你换上。”停顿了一下他又说：“这昂巴原本是区财政助理员老李的马，他现在回内地看病去了，听说回来后也不一定回咱们区。昂巴你就先骑着，它可是咱区里最好的一匹走马（小跑起来步履平稳的马）了。只是现在马都放在顶色卡（就是老陈说的经总参批准进行过那一次战斗的山），等明天早上罗则去将马都赶回来，那时候你就可以和你的那位‘战友’相会了。”我说：“上午书记说给我的是一匹黄鸭子般的马，您怎么又说它是昂巴？”区长听后哈哈大笑起来，他说：“鸭子，黄鸭子？书记说得实在是太妙了。昂巴可不就是索曲河里的一只黄鸭子吗？哈哈哈……”
正在这时，负责领导劳动的公安特派员索南平错在外面大声喊：“开始劳动了”，我就跟着区长一起向院外走去。区长说：“马粪已经背完了，下午就只是撒撒粪，你就别去了。”我说：“反正呆在屋子里也闷得慌，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来到地里一看，马粪一小堆一小堆地堆放在地里，撒粪就是将这一堆堆的粪再用铁锹均匀地向四周撒开，然后用犁将粪翻到土下面去。十来个人一字排开，一人一堆，撒得挺快的。索南平错跟在后面，用从老乡那里借来的两头牦牛拉着犁翻地。我问旁边的区长：现在就播种吗？区长说：“高口天气冷，播种要等到四月底了。索河边风特大，不将肥料翻下去用土压住，过不了几天就会被风刮跑。”
粪很快就撒完了，翻地的事大家又插不上手，就提前收了工。下午正式开会，书记先讲话。他说：“今天我们区又添增了新力量。县委慕副书记给我的信里说，老王同志是拉萨藏干校毕业的藏语文高材生，他来区里当文书。大家欢迎。”他带头鼓起了掌。我刚想对他的话加以修正，书记没容我开口，又将区干部的情况给我作了一番介绍：“今天在坐的同志，除了我和副区长、滕场长来自部队，通讯员罗则和炊事员嘎巴是“半脱产”，其他几位同志都是西藏公学毕业的大学生。”
书记接着说：“我和副区长、老滕同志商量好了。明天大家分成两个组下去。老王刚来，就跟我留守区政府。”他用眼看了看区长和老滕，问：“你们二位还有什么补充？”见两人都在摇头，书记说：“那好，大家辛苦了，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好下乡。” 大家纷纷走出书记办公室。一个真正的“短会”！
区长喊我去他家里坐坐。我跟在区长夫妇后面到了他们家，扎西拉姆连忙生炉子，准备打酥油茶。我问区长：“你们明天都下乡去了，我留在区里干什么？”区长说：“曹书记一个人留在区里，你就留下来陪他说说话吧。”我说：“我这次要求来高口，就是想好好学习藏语，留在区里陪书记，若是来了个人找他谈公事，我又听不懂巴青话，当翻译也不够格，我真想跟着你下乡去。”区长对我说：“这事我一个人也作不了主。要不然你再去跟书记说说。”我立刻返身又去找曹书记，要求跟着区长去下乡。书记说：“你刚刚从拉萨来到高口区，适应气候也需要一段时期。这次就别去了。再说，各个区的文书一般都是在区里留守的。”突然，我想到了一个主意，我就用衡阳方言对他飞快地说了几句话，他张大嘴巴看著我，问：“你刚才讲了一大堆，真像轻机枪射出的一串子弹。若说是藏话，我多多少少还能够听懂几个词，可是我又觉得你是在讲汉话，但是意思一点也听不明白，这是因为啥？”我说：“刚才我讲的是汉话，是我们衡阳家乡的土话，您一句也没有听懂，是吧？可是巴青藏话对于我来说，就像您刚才听我说的衡阳话一个样。您还是先让我跟着区长下去好好向群众学习，等学会了巴青藏话，再给您当翻译也来得及呀。”他总算是勉强地点了点头，说：“只要你不怕辛苦，那就跟扎西区长一起去前塔乡吧。”
我转身就将书记的意见告诉了区长，他高兴地对扎西拉姆说：“你领定量时，将老王那份一起领了。”扎西拉姆连声答应：“亚，亚。（好，好）” 因为那时候牧区干部下乡，每次都像是一次小搬家。要带上各自的铺盖、青稞、茶叶；吃饭、喝茶的碗；还有蜡烛和洗漱用具（酥油、牛羊奶和牛羊肉，乡下随处都能买得到）。若是几个人组成的“工作组”下乡，而其中又有汉族干部，那就连清油、大米、白面，炒菜锅、勺等都要带上了。这还只是说人的需要。每个区干部都配有一匹马，下乡时还要带上马料、恰库（马料袋），有些地方地势高，冬天下乡连青干草都要提前买好带过去。区长笑着问我：“我们下去，全吃糌粑喝酥油茶，你能行吗？”我说：“行，行，行。我在堆龙德庆县下乡四个月，除了回马区开会时吃过几次大米稀饭，在乡下全都吃的是糌粑，就是酥油茶少了一点。”区长高兴地拍着我的肩头说：“我们这里是牧区，酥油茶没问题，包你喝个够！”
接着他又早有准备般地对我说：“既然你愿意跟我下乡去，那就再交给你一个任务。”也不等我答话，他就进了那用几块麻袋片片隔出来的“里间”，拿来一个带红十字标记的黄牛皮小药箱递给我，说：“这次我们去前塔，主要是帮助噶斗村群众修一条放牧路，纯粹是一个劳动活，砸伤碰伤的事情免不了，你就兼个工地卫生员吧。”这可真的将我吓了一大跳，立刻站起身来，说：“我没有一点医药知识，哪能当卫生员。”可我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将药箱塞到我手里，又从挂在墙上的军用皮挎包里面拿出来一本小册子，用手拍打着封面，笑着说：“没当过卫生员怕啥子？就像你们汉族同志说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我连老师都给你预备好了。下次有时间，你再到县卫生院去找张医生学几天，就成‘安木几’（医生）了。”我只好背起小药箱，再从区长手里接过那一本“老师”来。

益西索朗

蓝河 发表于 2019-7-4 18:42
一心想学藏语，必须得和藏民交往，到牧场机会就多了。

谢谢老师！

蓝河

一心想学藏语，必须得和藏民交往，到牧场机会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