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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西藏五十年》——第93篇:珍沁回忆悲惨的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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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5 04:50:3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生活圈制作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93篇:珍沁回忆悲惨的家史
再一天,珍沁来到我那小屋里,我俩闲聊了几句,我就有意将话题转到了她的家史。珍沁也就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她家那悲惨的历史:
她家原来也有几只牛和羊,后来“德化雄”(藏政府)强行摊派给她家十几头“计美其美”牛。“计美其美”译成汉语就是“不生不死”。比方说藏政府给一家牧民摊派了10头牛的“计美其美”,以后生下小牛,牛的数量增加了,原来摊派的牛数不增加;但如果遇上了天灾人祸,牲畜被野兽吃掉、生病死亡,甚至是老死了;或者是牲畜被偷、被抢,牲畜数量减少了,原来摊派的牛数量也不许减少。藏政府每年就按照原来摊派的10头牛收取租金,多少年也不许变更。乍听起来,这计美其美“生了不增,死了不减”, 1:1,很“公平”的呀。可是那些强迫摊派给牧民的牛,非老即残、甚至是阉割了的病牛,别说繁殖小牛,就是牛奶也没有多少,但是租金一点也不能少。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有时候牧民连牛毛也没有见到一根,藏政府就用少量的钱折算成牛,强迫牧民接受。“计美其美”规定:每头母牛一年要缴纳二到四克酥油(一克约合内地市秤27斤)的租金,公牛一年的租金是半克牛毛。藏北严酷的自然环境,民主改革前落后的生产方式,牛羊所产畜产品本来就很少,加上经常出现的强盗、小偷,多少年来,藏北地区的人、畜数量一直递减并呈加速趋势。牧民们百般无奈地称这些牛是“不死牛”。说到这来,珍沁悲愤地低声唱了起来:
牛会死 ,
人会亡 ,
‘德化雄’(藏政府)的酥油没有死也没有亡。
…………
珍沁还在述说着那些伤心的往事,我不禁想起了1961年在拉萨郊区的堆龙德庆下乡时,马区区委书记仁增也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有关“计美其美”的故事。说的是有一个日本僧人,经达赖喇嘛批准在色拉寺学经,他也就享有了摊派“计美其美”的特权。该日僧向牧民群众派放了十头牛的“计美其美”。他住寺整十年,每年免费享用着牛奶和酥油。十年后他离开西藏时,那十头牛的“特权”又全部转让给了他的一个朋友接着享受。
再过一天,珍沁来帮我背水时,又讲起了自己的阿爸和两个舅舅。说的是那一年她还不到五岁,巴青遇到了大雪灾,家里不多的牛羊死去了一大半。阿爸和她的两个舅舅为生计所迫,只好一起偷偷上山去打猎。一次好不容易追上了一只鹿,可一不小心闯进了索县增德寺后山那一块“嘎钠”(藏语:禁猎地)。鹿虽然猎到了,却犯了寺庙的大忌,灾难也就随之降临。寺庙想到三个剽悍的康巴汉子不好对付,就买通了她阿爸的一个“夏波”(藏语:好朋友。现在语可称之为“铁哥们”),将阿爸骗到寺庙里面杀死了。舅舅仲确吓得逃往聂荣县,表舅嘎居则翻过唐古拉山去了青海玉树。阿爸死后,就像是帐篷没有了顶梁柱,阿妈带着三个小孩子被从阿爸那个家里分了出来,巴青有一句谚语:“富户分家变穷人;穷户分家成了穷光蛋”。家里原有的一顶小帐篷也被一分为二,他们母女四人只分到半个帐篷;牛羊本来就不多,他们分到了几只。可是,半个帐篷没有法子搭起来,阿妈只好到处找亲戚,求熟人,讨回来一些零星牦牛绒,捻成线,织成片,凑和着将那半个帐篷勉强支了起来,一家四口就住在那半个破帐篷里。巴青还有一句谚语:“富人住裙(牦牛的裙毛)帐,穷人住绒(牦牛绒)帐”。因为牦牛裙毛又黑又亮,织成帐篷既防水又漂亮;可是那些零零星星乞讨回来的牛绒,就像一堆被火燎过的褐黄色乱毛,不到万不得已,根本没有人愿意住在那样的帐篷里面。
后来几经波折,总算是有了一个住的地方,可一家四口人吃的又从何而来呢?幸亏阿妈从小就跟着哥哥仲确帮人缝衣服,还算有一点手艺,一家人就全靠阿妈给人缝衣服、揉皮子、织氆氇、干零活甚至是乞讨勉强度日。阿妈每天出去做另工,五岁的珍沁就在家里照看妹妹(几年后又添了一个弟弟),有时候她也跟着同村靠乞讨为生的大人们到邻村富户人家去讨一些吃的。那时候有钱人家的獒狗不但多还特别凶,就像内地的那一句话“狗仗人势”。乞讨的人们来到距离帐篷好远的地方就不敢再往前走了,先要捡起几块石头,再找一个土坡坡蹲下来,嘴里喊着:“阿西,阿西(太太、大嫂)”,一直要等到那家人听到了声音,发现了她们,还要指望那些“阿西”们发了善心,走过来送给她们一点点吃的东西。
一年夏天,人们都搬往夏季草场去了,就只有珍沁家和另一家一个叫永忠巴典的患病的老爷爷留在冬窝子里。一天,阿妈天刚亮就到外村找零活干去了,留下六岁的珍沁在家照看妹妹。太阳升起来了,珍沁想带着妹妹去帐篷外面晒太阳,她抬头一看,突然发现破帐蓬后面的山上,冒出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吓得她拉上妹妹就往老爷爷永忠巴典家的帐篷跑。跑了没几步,妹妹哭着跑不动了,珍沁只好一边哭着一边拼命拉起妹妹继续跑。永忠爷爷问她哭什么?她说:“我家后山上来了个黑东西。”好心的爷爷领着她们往回走,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头大狗熊还爬在那里没有挪窝。爷爷连忙帮她们烧起牛粪火,闷出浓浓的烟,吓跑了狗熊。想起阿妈一早就去了外村,珍沁又大声哭起来,说:“狗熊走了,会去吃阿妈呀!”爷爷说:“你阿妈是去嘎斗村,不会有事的。”下午阿妈带着一点作为“勒拉”(工资)的奶渣、干元根(有点像内地的小萝卜)回来了,问:“家里一点吃的也没有,你这么早生火干什么?”珍沁流着泪,断断续续将狗熊到了后山的事情告诉阿妈,阿妈一把将她和妹妹都搂进自己怀里,一句话也没说,浑浊的眼泪泉水般地流了出来……,
珍沁的话,让我的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是呀,在民主改革前的旧西藏,一贫如洗的阿妈,除了自己的泪水,还能给儿女一些什么呢?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珍沁刚8岁,就被阿妈送去嘎龙乡给人家当了牧工。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连牛和狗熊、岩羊和狼都分不太清楚。那年4月,她将羊群赶上了则军马山,远远见到一只胸口长着白毛的奶牛,领着一头小牛犊,朝羊群走了过来。她从来也没有见到过如此漂亮的牛,就想跑过去好好看一看。刚跑了没几步,幸好被一个也在山上放牛的远房姑姑见到了,连忙高声将她喊了回来。后来,姑姑责怪她阿妈,说:“孩子这么小,连狗熊和牦牛都分不清楚,今天若不是让我看见了,她差点就要跑到狗熊怀里去了。你就舍得让她去给人家当牧工!”阿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低着头流泪。
按照那时候巴青的规矩,女牧工在主人家里干活不满一年,不许踏进主人家的帐篷半步。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无论冬夏,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上山去放牧。晚上归牧后,栓牛、拾牛粪、背水,给体弱的牲畜和幼畜盖保温垫子,直到一应家务杂事全都干完了,就直接睡在羊圈里,紧紧靠着羊群,用羊的体温来温暖自己瘦弱的身体。
我问珍沁,给人家当牧工时,主人家都给你些什么东西吃?她说:夏天和秋天牧工的主粮就是“达拉”水(提炼完酥油后的牛羊奶,也就是内地人说的脱脂奶)再掺上一点奶渣,糌粑几乎见不到。实在饿得不行了,就自己去山上找一些蘑菇、茹巴(一种野菜)和然巴籽来充饥。好不容易挨到了冬天,主人家用盐巴和畜产品从农区交换回来了青稞,每天早上女主人就在她那一只小木碗里,放上一小勺糌粑,再倒上一勺子盐开水,搅成浆糊,就用舌头舔着吃(巴青藏话叫‘朵达’),上山去放牧时,主人再给一小碗糌粑(也就是现在人们喝酥油茶的瓷碗那么大的一小碗,巴青藏话叫做‘卡些德’),和一小碗“玉”(炒熟的青稞)。晚上归牧后,主人家再给一点“朵达”,干完一应家务事后,再给一次‘贡多’(晚饭),数量与‘卡些德’一样多。十天半月偶尔也能吃上一次用元根、牛肺、骨头、糌粑熬成的“土巴”,但“贡多”的糌粑就不给了。这就是一天的口粮。
珍沁直到十四岁那年,遇到了一个心肠好一点的主人家,女主人每天给的糌粑多一点,她每天在山上,那一小碗糌粑还能节省下来一少半。阿妈就拿来一只小口袋,就这样子每天省半碗,一个月下来也就差不多能攒下小半口袋的糌粑,这时阿妈就会过来拿回家里去。
巴青那漫长的冬季,“实事求是”地说,应该是从藏历头年11月到次年3月,整整五个月!每天在山上又冻又饿,该有多么难熬啊!那种苦,也只有可怜的牧工自己才知道啊!1959年的冬天,幸好珍沁一次在山上结识了一个在一起放牧的女孩嘎央,她家里条件好一点(就相当于内地的中农),有时候就瞒着家人多带来一点食物,像牛肠子,牛肺等,分给珍沁一点点。珍沁说:“民主改革前,我只是听到别人说过‘颇哇甲群’(肚子饱了)这一句话,但我自己从来也不知道肚子饱了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说着说着,珍沁已经是泪流满面,再也无法说下去了。我的心里也很难过,不禁想起了1951年在衡阳县八区跟着严区长、老伍他们下乡工作时,听到贫苦农民对旧社会,对地主阶级的血泪控诉。我心里想,西藏的三大领主和内地的地主一样坏,真正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确确实实都应该打倒。这时候,我突然觉得,1953年因为家庭成分不好,我没能当上兵,就怨天怨地,好像是受到了多大的委屈,甚至还想到要去投河自尽。但是与珍沁比起来,与许许多多的贫苦牧民在旧社会受的那些苦比起来,我那一点点“委屈”算得了什么呢?想到这里,我觉得党的“有成分论”还是有道理。这样一想,心里也好像有了一个新的“平衡点”,也就感到舒服了许多。而且,我对珍沁也由同情变成了敬佩。
在听珍沁讲家史的时候,每次我都准备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在马区时,中央民族学院三年级学生王兴先送给我的那一本他们学校手工刻印的《拉萨口语辞典》,还有一样就是纸和笔。开始时,她觉得很奇怪,说:“我们随便聊聊天,你听听也就算了,拿了纸和笔,还拿来那么厚的一本书,你想干什么?”我说:“学好巴青藏语,这可是县委刘书记交给我的任务。拉萨话和巴青话差别实在是太大了,你就是我的巴青话老师,这本书是拉萨话老师,我是那一个也离不开呀。”
在那一段时间里,每次都是她讲故事,我老老实实地听和做笔记。就是这些故事,让我进一步了解了旧西藏,也让我较快地掌握了巴青藏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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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9 17:15:54 | 只看该作者
蓝河 发表于 2019-7-27 20:09
珍沁是大恩人,可见益西老师是重情重义的汉子!

姆妈从小就教育我——老祖宗教导的一句话:知恩必报!这也是做人的根本呀。
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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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7 20:09:21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珍沁是大恩人,可见益西老师是重情重义的汉子!

点评

姆妈从小就教育我——老祖宗教导的一句话:知恩必报!这也是做人的根本呀。 谢谢老师!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9-7-29 17:15
5#
 楼主| 发表于 2019-7-25 13:41:27 | 只看该作者
蓝河 发表于 2019-7-25 07:10
珍沁真是一个苦命的女孩儿!万恶的农奴主太可恨了!

藏族同胞热爱共产党,热爱解放军。他们称解放军为“金珠玛米”,金珠翻译成汉语就是解开锁链,玛米的汉语就是军人。我参加工作的头几年,就在衡阳县,我还参加过土地改革的复查工作。说句心里话,藏族地区农奴主对奴隶的压迫剥削,比内地残酷很多。因此藏族同胞对共产党,对人民解放军的那种感情,我一辈子也忘记不了。我与珍沁共同生活了44年另4天,她将永永远远活在我的心中。我叫她珍沁,藏语就是大恩人。她永永远远是我的大恩人!
谢谢老师的理解。衷心感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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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5 07:10:42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珍沁真是一个苦命的女孩儿!万恶的农奴主太可恨了!

点评

藏族同胞热爱共产党,热爱解放军。他们称解放军为“金珠玛米”,金珠翻译成汉语就是解开锁链,玛米的汉语就是军人。我参加工作的头几年,就在衡阳县,我还参加过土地改革的复查工作。说句心里话,藏族地区农奴主对奴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9-7-25 1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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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5 07:07:01 | 只看该作者
蔚青 发表于 2019-7-25 06:36
欣赏佳作,分享精彩。祝夏日创作快乐!

站长早上好!万分感谢您!祝您夏日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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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5 06:36:28 | 只看该作者
欣赏佳作,分享精彩。祝夏日创作快乐!

点评

站长早上好!万分感谢您!祝您夏日幸福安康!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9-7-25 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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