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孩子

局外人 · 发表于 2018-8-16 17:51:24

                        船上的孩子（强训日记18）
长大后，儿时的日子突然变得很长很长，仿佛用一生去回忆，也回忆不完。那些深刻在脑海里的记忆，像是从旧时电影里截取出来的残缺画面，总在不经意间从我眼前一一闪过。
儿时，我一直在水里。我住在船上，自打我出生起，便是如此。我看岸上世界的眼光总是很窄很浅，夹杂着小孩特有的单纯和无知的目光，看向岸上新奇的一切。岸上的人们离我其实很近，我总能看见他们不紧不慢地在岸边和桥上走着路或骑着自行车，船上的我匆匆地从他们身旁经过，他们或许并未注意到我，但我注意到了他们，当船驶过去后，我甚至会回头再多看他们一眼。但我并不懂他们的世界是怎样的，他们为何在岸上那样或欢喜或忧伤地走着，他们的欢喜和忧伤又来自于何处。那时，我没真正见过城市，自然不知道街道和霓虹灯，因为从水里面看到的城市往往被岸边的大树遮挡住了。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是一直漂流不定的，而我是个侥幸有船有住所有食物的人。
那时我纵横于上海、湖州、嘉兴等地的大小江河湖泊，我见过水里各种颜色和形状的水草，见过数不清的或长或短的桥，尤其是那些残存有江南古镇气质的拱桥，它们古青色的桥身仿佛记录了人间好几个世纪的人类活动。我总喜欢经常拿着喇叭神气活现地朝桥上的人大喊，我洋洋得意地说着至今一句也记不得的话，不管他们生气还是疑惑，我都心满意足，而后继续和那大我三岁的哥哥嬉笑打闹了。最喜欢有风的傍晚，那时残阳还未全部消退，我像个人类末世纪的一个神情凝重的吟游诗人，慢慢走出驾驶室，眺望着远处云层后的一点霞光，不过我脑子里想的从不是人类，我想的只是那些没有确切答案的疑问，又或许只是在想着等会的晚餐是否丰富。
大部分时间，载满货物的船总在湖泊上不快不慢地行进着，它的船头朝向哪个方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朝向前方。那时我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哪怕父母和我说我们到了金山还是平湖，我都也不知代表了什么。唯一能让我确定的是当我们把船停下后，我和哥哥总在第一时间把电视从头到尾重新地搜个台，而往往第一个出现的台，便是此地的地名，我知道，第一个出现的台总是非常清晰。
世界真的好小啊，对于船上的孩子来说，小的只剩下了船和水，小的只剩下了船上的一家子，哪有什么让人捉摸不透摆脱不了的烦恼。
很多年过去了，儿时的日子又变得好远好远，而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踏上过船了。但我从不会忘记我是水里出生的孩子，是水将我孕育，我爱着我经历过的一切。我一直梦想着我能将继续成为水里的孩子，人间万物都只在我眼前飘过，我与世间的秩序和纪律无关，我有我的船，那是个永恒不变的漂流。
现在当我写下这些片言只语的回忆时，我知道那船、水和桥，已成了我一生都写不完的诗和梦。我以诗为船，我又钻进诗歌的船舱里，驶向我的晚霞，驶向我的前方。
                                                      ---遮丑（2018.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