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墙上贴满了“迁出破旧危楼搬进亮丽新居”的红色横幅,被雨水打湿显得更红。
砖红色的建筑,窗户的边框是用铁围起来的,锈迹斑斑,开窗的时候手上都会留下一层铁锈,旁边摆着几盆养在塑料油桶里的仙人球。
木制的楼梯十分狭窄,有些断裂的地方走的时候还得跨过去,门锁已经用了好几个年头了,锁芯磨损严重,一直没有换过,十二平方米的房间,公共厕所,漏水的天花板,墙壁上张贴着巨大的地图,又小又旧的木床,地上散落着几只拖鞋。
这就是我的家,我整整住了二十四年的家,由于老化严重,维修成本太高而只能拆掉建停车场。刚知道要拆迁的时候,全家欢庆,尤其是我,终于要搬离城市的老城区了,虽然安排住的新房子位置有点偏僻,但是那里通行有地铁还是可以接受的。
从小到大,我承认我不止一次地渴望能住进干净整洁的高楼大厦,然而父亲只是一位保安,母亲是一位商场清洁员,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公司员工,哪来的钱去换一套房子呢。
小时候想法设法地躲避过老师的家访,从来没有邀请过同学来自己家做客,长大了也只能用模糊的方位来回答同事关于住址的询问,甚至有回家同行坐一辆公共汽车的同事邀请我,我也总是以加班为由拒绝,生怕被谁在下车的时候遇见,看见我走进这老房子,这么多年来,我都极力掩盖着。
签订的拆迁合同上写着一个月后要离开,家人们都开始了漫长地等待,生怕出了乱子搬不了了,但同时,也都洋溢在喜悦的气氛当中。父母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就传达给了亲戚朋友,邀请他们到时候来新房做客,突然想想我或许也可以趁这个机会邀请学生时期的好朋友来新家坐坐。
母亲这些天来准备的晚饭丰盛了许多,平常难得才买父亲喜欢吃的羊肉,这两天吃了好几顿。父亲说让我休息天陪他去一次商场,他想给我们母女俩买几件新衣服,我知道他是觉得住新房子了想让我和母亲都穿得体面些,可看着他自己穿的衣服和鞋子,哪一件不是穿了三四年的,就对他说:“爸,不用你给我买,我给你和妈买几件新的”。
挑了一天休息日和父母一起大老远地坐地铁去看新房子,从九号线换到十三号线,快到站的时候就看见窗外一片一片的水泥森林,都是新建的高楼。住的是成品房,十楼,二室一厅,简约的装修风格,米色的墙,大理石的地砖,干净的厕所,订购的家具还没有送到,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忍不住捂着嘴巴小声哭泣,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无法克制自己此时的情绪,积压了这么多年的自卑、羞耻,终于能有结束的一天了。
就这样度过了三十天漫长的等待,迎来搬家的这一天,天空灰蒙蒙的,下着细细的小雨,该搬的居民都搬走了,现在整栋楼都是空的,砖红色的建筑被披上一层古老又悲伤的气息,我们的存在是他唯一有生机的体现,有人晒衣服,有人进进出出,然而现在却各奔东西,就像血肉全都离开了身躯,只留下一具骸骨,死气沉沉,我打着伞站在他面前,深深凝望。
我的人生迎来了转折点,我将不必再为自己的住所而感到丢脸,我记得被人询问家哪里时如坐针毡的感觉,脸上热腾腾地像天边的火烧云,我也记得那种站在高楼底下所传来的距离感与无助感,认为自己是注定只能住在老房子里的,我更加记得曾经每天最失落的事情就是要回家,回这毫无归宿感可言的家,我嫌弃它的破、它的旧。
最终,到了离别的时刻,我为摆脱这个一直让我觉得丢脸的地方而感到满足,总算可以说再见了。父亲把最后一件行李塞进汽车后备箱里,喊了声我的名,示意我可以上车了。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同事问我要不要一起去车站,我说不了,今天坐地铁回去。
“坐地铁?你不是都坐公交车的吗?”
“是这样的,我搬家了,以后都坐地铁回去。”
“啊,搬家了呀!新家在哪呀?”
“临江新城那里。”
“哦,临江新城啊,哎,我记得那里住的多是拆迁的,我妹妹的同事就是原来住的房子拆迁了,搬到那里去的,你也是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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