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溜

宽余 · 发表于 2018-6-24 21:52:12

井溜

先人把这里的泉水幽咽叫做“井溜”，也留下一个谜。
故乡好几天没有下雨，阳光照射在熟悉的大地上，居然有了颜色。
我从深圳回到故乡南山，父亲节和父亲一起喝茶，一起谈天说地。父亲谈笑风生，面带笑容，对于今年的酷暑，他却不屑一顾，似乎是小菜一碟。我喝着父亲用山泉水泡出的凤凰香茶，倾听他讲述着点点滴滴的村史。
这次回乡，兴奋的我，徘徊在村前村后，寻找记忆，享受怀旧，碰到孩子们，正如贺知章的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提起我的故乡，友人们总会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同为南山，我的故乡没菊可采，也没有庐山的美丽，然而，我的故乡有总兵府值得怀念，有山林可供烹饪，有土地保证生存，尤其是无数汩汩泉水，所有生命的精彩都要依靠它。其中，井溜更是佼佼者，仿佛一个魔瓶，装满天山的白雪，刚刚溶化，涓涓细流。井溜是我的儿童、少年时期向往之处，永不分离的乐园，最是夏秋炎热季节，身心更能获得愉悦的满足。
我从父亲的老屋出来，余兴未尽，想不到的是，失去瓦屋庇护，烈日暴晒，蒸笼一样弥漫的空气，居然令我头昏脑胀，方向模糊，十字路口，正无所适从，我想起了井溜。宛如记起早年一个相知相爱的朋友，一棵挂满可以解渴充饥累累果实的芒果树。
在我的印象中，那时候，南山张氏祠堂尚未倒塌，三街六巷的小村庄，生活着二百多人，热闹非凡，朴素勤劳，互助互爱。正常时期，一股巴掌大的泉水破石而出，出口处为“U”型石材，下面凹型石臼为蓄水池。白日间，女人来这里挑水、洗菜和洗衣服；早晚间，男人来这里刷牙、洗澡；我们孩子则经常来这里玩水，解渴，消暑；仿佛他们的身影、朗朗笑声，犹在眼前。这就是井溜。有一次，我和两个伙伴趴在井溜上面观看大人洗衣服，互相挤压，我摔了下去，差点受伤，幸好一个阿姆顶着。祠堂门口有两个溪石埕，长五六十米，宽十来米。每当太阳下山，饭后洗过澡，昏星指引下，我们成群结队在这里做游戏，老鹰抓小鸡，抢旗，抓特务，等等。我们横冲直撞，精力充沛，火力十足。累了，渴了，争先恐后到井溜喝水，喝得小肚滚圆，又回到游戏场上，吆五喝六，排兵布阵，继续较量。要不是父母叫、奶奶催，我们会一直玩到启明星出来、天边鱼肚白。
井溜就在下埕前坎石篱之间，离下一米，离上二米，我不知道这水从哪里来，为何如此甘甜清丽？我只看到不少城里老人经常带着坛坛罐罐来这里装水回去泡茶，满脸堆笑，还叫这里的水为“天马尿”。南山村坐南朝北，左右有两条山陵，面前有二十亩池塘，村后便是饶平八景之一天马山，井溜流出来的水的方位正好来自天马腹下。
原来如此！
井溜的泉水满足了全村人生活之用，还源源不断填充了池塘，池水冬暖夏凉，蓝色的池面，波光粼粼。夏秋季节，我和伙伴们经常泡在池塘里，抓鱼摸田螺，头面晒得像木炭。池塘产出了优质的淡水鱼，诸如草鱼，鳞鱼，鲤鱼，大头鱼，肉质细腻，没有腥味的鱼宴，令人涶涎三尺。
我头顶烈日，沿着池塘边水泥路前行。如今的池水，比以前至少高三尺，池水好像刚刚发酵，不宜游泳。来到井溜，池水已涨到井溜的肩膀，清浊分明。周围的一草一木，蝉鸣虫唱，田园风光，已经今非昔比，唯独井溜涛声依旧。一阵迟疑后，我卷起裤管，在井溜旁边蹲下，伸出右手去摸一摸晶莹的泉水，泉水比以前少了一半。这一摸，我感觉摸到了婴儿的肌肤，滑嫩、凉爽、贴手……
这时候，我却感觉惭愧，似乎是一个负心人，井溜却无艾无怨，永远的十八岁，永远的水汪汪。捧一二把泉水洗脸，浑身舒畅，浑身颤抖；捧一二把泉水喝下，清凉至心，暑气尽消。所有的风扇、空调，在井溜面前都将黯然失色；所有的不愉快，一扫而光。我低头观察，除了看到清澈透明的泉水慷慨流出，其它什么也看不到。这就是陪伴我们南山村走过六百多年的井溜，她还将继续淡泊而执着地走下去。
突然，我为自己还在千方百计改变淡泊而感到茫然，感到浮躁，感到渺小。
又一个美丽山村即将消失，唯独井溜的泉水依然故我，依然甘甜，依然凉爽，她便没有因为乡亲们的远去而赌气、断流或变质。
我爱井溜，更爱井溜清白的泉水，当然，也感谢井溜周围所有“丑”的衬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