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儿

晗夫 · 发表于 2018-12-20 21:32:13

凌晨，鞭炮炸响，如晴空霹雳。
　　
　　声音来自河堤。村民闻声而动，眨眼间，河堤上人如潮涌。
　　
　　河床内，一溜旌旗迎风猎猎，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一声声哭喊撕心裂肺。
　　
　　“小杰，回家！”
　　
　　“小杰，回家！”
　　
　　“小杰，回家！”
　　
　　分明是在招魂儿。招魂儿是鲁东风俗，对于因意外死去的孩子，家属拿其生前衣物呼唤，连叫三声，据说可以将孩子魂魄招回家中，以免成为孤魂野鬼。小杰十二岁，是家中的宝贝疙瘩，他的离去让家里塌了天。奶奶和妈妈哭得尤为凄惨，已经晕倒在地。招魂儿的地方是一个深湾，似一张咧开的大嘴，黑洞洞的，深不可测。湾内，几只鸭子旁若无人地闲游。湾边挑着一个牌子，上涂两个大字：危险。河堤内，这样的深湾不计其数，这样的牌子满河都是，如一座座墓碑林立着，阴森恐怖。
　　
　　曾几何时，这里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如今，这里成为采砂船、挖掘机、翻斗车的天下。随着车辆的轰鸣与穿梭，一个个深湾就此形成。
　　
　　招魂儿的呼喊继续，发颤。
　　
　　轰隆隆的挖掘机终于停止了运转，司机走下来，叉着腰，一边旁观。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一直夹杂在人群中，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没好气道：“行了，行了，哭几声得了，款也赔了，别影响我们干活！”
　　
　　“良心喂狗了？说得轻巧，一条人命呢！”声音愤然。
　　
　　“人死不能复活，啥用！”秃头嘟嘟囔囔，嘴里并不消停，“四十万呢，后半辈子够了！”
　　
　　“给你一百万，你死给我看看！”有人从人群中跳出，怒不可遏。同时，有几道目光狠狠射过来，如箭，如电。
　　
　　秃头不甘示弱，以眼还眼，却终是心怯，双手抱胸，晃着身子离去。作为沙场管理，昨天，他亲见小杰失足落水，滑进湾里丢了性命。不是没动过救人的念想，无奈湾太深，捞上来时，小杰的肚子鼓成了气球，水排空，人已去。这事很棘手，有人目击呢。幸好老板英明，果断出手，豪爽地塞了红包，顺利封住了两个洗衣妇女的口。至于善后事宜，老板巧妙运作，挖掘机成了替罪羊，从保险公司那里获得了巨额赔偿。沙场老板找到小杰父母，甩出四十万元，顺势将与法院、检察院、市政府的关系网一一挑明。这一招果然奏效，成功镇住了小杰父母，将状告沙场的打算彻底打消。
　　
　　“小……杰，回家！”
　　
　　“小杰，回……家！”
　　
　　“小杰……回……家！”
　　
　　招魂儿的声音有气无力，也有些变调，如催泪剂，催化出围观村民的眼泪。
　　
　　秃头转了个圈回来，刚才接到的一个电话，让他瞬间斗志昂扬。
　　
　　“别闹了，要闹学校闹去。”秃头喝道。
　　
　　“闹学校干啥？”一片白眼袭来。
　　
　　“傻啊，没教育好呗！”秃头继续煽风点火，“哪家孩子出事不找学校。”
   “对，上个月，子午镇一个孩子被车撞了，学校赔了二十万呢。”队伍中有人附和。。
　　
　　“对，找学校去！”有人高呼。回头看时，却是本家一位颇有威望的长者。
　　
　　找学校去！
　　
　　找学校去！
　　
　　众人很快达成一致。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转往学校。
　　
　　学校就在附近，眨眼便到。
　　
　　这阵势吓坏了学校保安，手执铁棍和钢叉立于门口，并电话告知校长。
　　
　　校长来了。
　　
　　一番交涉之后，校门开了，几个家属代表跟随校长走进校园。
　　
　　“看，这是安全责任状！”校长从容说道，“家长按了手印，学生也按了的！”
　　
　　“看，这是宣传栏！”校长不急不躁，如数家珍，“安全问题，是学校工作的重中之重！”
　　
　　“看，这是黑板报！”校长领着小杰家属挨个教室看，每个教室的黑板上都赫然写着“安全”两个大字。
　　
　　校长诘问道：有毛病？
　　没毛病。
　　
　　校长追问，没毛病找学校干么？
　　
　　不找了，我们走。
　　
　　旌旗倒，人马散。断断续续的哭声渐远。
   ……
　　
　　学生溺亡的消息传到教育局，局里派员下来调查。
　　
　　调查组驱车前往，临近学校，速度放慢。
　　
　　“你们看！”
　　
　　蓦地，有人伸手指向窗外。大家一齐侧目，发现河内有一深湾，湾内一个小小的身子浮在水面。
　　
　　疮疤未好却忘了疼！组长愤愤然，示意停车。
　　
　　摇下玻璃，河内的一切便清晰可见。只见一个小孩正在湾里嬉戏。一会儿仰泳，一会儿蛙泳，一会儿蝶泳。有时，忽的潜下水去，半天不见踪影。就在众人提心吊胆之际，那小子却出水芙蓉一般从水中钻出……
　　
　　好水性！车内有人惊叹。
　　
　　组长瞥一眼尖叫者，脸绷得紧紧的。
　　
　　下车！组长果断下令。
　　
　　一行人来到湾前。
　　
　　“小朋友，过来！”组长亲切打着招呼。
　　
　　小孩一扭脸，倔强地回应：“为什么要过去？”
　　
　　这叛逆的回答令组长有些尴尬。但是，在大家瞩目的瞬间，却惊奇地发现，这个小孩分明是一个混血。卷曲的头发呈金黄色，白皙的脸蛋透着红润，深蓝色的眼睛下是高高翘起的鼻梁。
   “小朋友几岁了？”组长强压怒火。
   “八岁。”
　　
　　“在哪读书啊？”组长绵里藏针，问题直抵核心。
　　
　　“洛杉矶公立小学。”
　　
　　
　　哦……
　　
　　组长，连同他的属下一个个张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