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藏五十年》——第91篇：区长还真的“说得到、做得到”！

益西索朗 · 发表于 2019-7-24 05:37:15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91篇：区长还真的“说得到、做得到”！
也就是在那时候，阿佳（藏语：姐姐、大嫂）扎西拉姆一胎就给区长生下了“俩千金”。一时间又没有找到合适的保姆，两口子被弄得焦头烂额，连扎西拉姆下乡工作也受到了影响。几个乡长好心地提出帮区长找保姆，可都被他一一谢绝了。他亲自去到前塔乡，找到他的老四同户阿妈曲珍（老人家早已辞世。依照西藏巴青牧区的习俗，不得再称呼逝者的名字。我用的是一个化名），千求万求，并保证“最多帮忙两个月”，让阿妈的大女儿珍沁（这个名字，是我取的。原因同上）到区里来帮忙照顾那一对双胞胎。
那一天，我从县里报账、领款回来，拿着帮区长买的一瓶江津白酒、一条黄金叶香烟给他送过去。区长见到我，很是高兴，非要我在他家喝一杯酥油茶，顺便聊聊天。那天扎西拉姆不在家，只有一个身穿黑布藏袍的年轻女子，正在用奶瓶给区长的女儿喂牛奶。我再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去年在前塔乡帮我磨过糌粑的那一个女子吗？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那时候我刚到高口区不久，巴青方言听不懂，下乡工作就需要带翻译。一次，我与翻译拉旺去前塔乡，住在强曲河对岸日昌村的一所土房子里。这土房子过去的主人是两个喇嘛兄弟，1959年参加叛乱，民主改革时按照政策，这幢房子被没收，归县牧场和前塔乡政府共同使用。我俩卸下马鞍，就立即将各自带来的二十斤青稞，请乡文书次旺拿过强曲河去请人帮助磨糌粑，要不然，明天的早饭也就没有着落了。第二天一大早，两个女子涉水过河来，一个三十来岁，手里提着拉旺那一只獐子皮做成的漂亮“糌库”，另一个穿着十分破旧的年轻女子，手里提着我的那个蓝布糌粑口袋。原来她们是来给我两人送糌粑的。我问拉旺该付给她多少工钱？拉旺说：县里统一规定的，磨一斤糌粑5分钱。我就递给那年轻女子1块钱。她连连摆着手，低声说：“磨这么一点点糌粑，哪能要工钱。莫果，莫果（藏语：不要，不要）！”拉旺从我手里将那一元钱拿过去，硬塞给了她，她才勉强地收下了，脸上却浮起了微微的红晕。过了一会儿，她俩就过河回去了，可是奇怪得很，就是她那淡淡的笑容，那恬淡、善良的眼神，却深深地保留在我的记忆里了。那以后，我又多次去前塔乡，但是再也没有见到过她。没有想到，现在她却帮助区长来照顾那一対双包胎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区长找到了保姆，珍沁也准备要回前塔乡去了。也就在这时候，县贸易公司的温经理到各区供销社来检查工作，刚好来到了高口区。区长兴冲冲地喊我到办公室去，温经理也坐在那里。曹书记说：“这次经理同志看到咱区供销社还是贝亚光杆司令一个人，既当主任又当会计，还兼着营业员，到县贸易公司去进货也是他。可是，他又是一个‘半脱产’，需要经常回家去帮忙干牧活。可是全区五个乡，那么大个地盘，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商店’，牧民群众要买一斤茶叶，一双胶鞋，一尺布，一包火柴，哪怕是只买一根缝皮子的针，也要到区里来。可是当他们骑着马，或者是辛辛苦苦赶着驮牛来到了高口区，很多时候接待他们的就只是供销社营业室那一扇小木门上的‘铁将军’。经理同志建议咱区供销社立即增加一名营业员。按照经理和区长商量的意见，这营业员就由前塔乡的珍沁来担任。你就按照我刚才说的这个情况，给县委写个请示报告，请经理同志带回县里去。”我问：“报告上还要写个人简历吗？”书记说：“当然要写。经理比我还清楚，就请他来说说吧。”
温经理说：“民主改革时我就是前塔乡的工作组长，那时候就认识了珍沁。1960年黑河地区往陕西咸阳的西藏公学选送第一批学员，她是前塔乡的第一人选。可那时候她正在一户人家当牧工，工期满了主人家一共要付给她家两头牛的工资。眼看还差三个月工期就要满了，她若是提前辞工去咸阳学习，按照当地的规矩，那两头牛就打了水漂。直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她来到工作组，泪流满面地对我说：为了那个可怜的家，为了那两头牛，她只得放弃去内地读书的好机会了。”
我问书记：“我就按照经理刚才说的写？”书记笑着说：“你那样子写，哪里是写请示报告，倒像是在写故事了。你就写，姓名：珍沁；籍贯：前塔乡；家庭成分：贫苦牧民；个人出身：牧工；性别：女；年龄：20岁；简历：从八岁起，一直给别人当牧工。民主改革时是前塔乡的积极分子。”我又问：“文化程度怎样写？”区长搭话说：“她姑父认识藏文。这小姑娘特别爱学习。小小年纪，就跟着姑父学会了三十个藏文字母和拼音。这姑娘更是一个有心人，平时在山上放牧时，大山就是纸，红柳枝都是笔。这次来给我帮忙照看孩子，家里糊墙的藏文旧报纸又都成了她的书。听扎西拉姆说，现在她俩藏文程度差不多。我看就填个小学吧。”书记摇着头说：“人家一天学也没有上，你给填上个小学，若是县里问下来：是在哪里上的学？那不成了弄虚作假？不行，不行！”经理笑着说：“扎西区长说珍沁藏文程度跟扎西拉姆差不多。扎西拉姆从西藏公学毕业，现在算是一个中专生，珍沁填个小学文化程度总该可以吧？”
我就将这三位领导的意见综合起来，给县委写好报告，请温经理带回县里去。
我走出办公室，区长也紧跟着出来了。他意味深长地笑着对我说：“还记得上次在东青山打猎时，我答应过你的那一句话吗？”那一次打猎，他天南海北，跟我说了那么多的话，我哪里晓得他指的是哪一句？我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区长不笑了，又说：“老哥子从来说话都算数，绝不放空炮！现如今，答应你的事都办妥了。接下来该咋个办，就要靠你自己了哟。”
过了几天，县里的批复下来了，珍沁就在区供销社当了营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