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专栏/我的岳母牛永贞老人/刘俊卿

悠悠岁月

         我的岳母牛永贞老人

——一个饱经风霜一生艰辛的小脚老太

       文/刘俊卿

                                                                          .

    最近，“一代小脚老太正在消失”的话题被很多人议论，的确，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些依然到处可见的走路扭扭捏捏的小脚老太，在时间进入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后便基本消失不见了。这使我想到了我的岳母.那位可敬的老人,她也是个走路较慢.步幅较小身单力簿的小脚老太。这些消失的小脚老人其实都是一代从小即被人为的从身体到精神致残的不幸的人。

    岳母牛永贞老人生于1907年，逝于1987年享年八十岁，是河南省温县贺村人。一生饱经风霜的她几乎都是在坎坷艰辛中度过的。

    她的幼年就开始了痛苦和不幸，老人在幼年三.四岁时便被家人要求和半強制的缠了足，那时，虽逢清末民初，也有宣称禁止缠足的法令，但这些法令却无法冲破旧中国妇女以”三寸金莲”为美的顽固陋习，缠足其实对任何人都是件十分痛苦和残忍的事，那时的缠足都是强制性，硬性地用布条把童女的双脚，除大栂脚趾以外的四个脚趾全部向内强行压倒使之变形成锥子状，对幼女来说，简直如同受刑，这緾足分明是将好人的脚强行折断致残，不但会使成长期的幼女发育受限，且会使她们终身步履艰难，行走不便，一生都会在痛苦的煎熬中度日。之后，我的岳母为此也曾多次十分痛苦地向人诉说过她缠足时痛的心惊肉跳，日日夜夜无法入眠的凄惨状况，诉说过她不能象正常人那样快歩走路和负重的痛苦。

    岳母幼童时不但遭遇过缠足的带来的巨大苦痛，也没有读书的机会，旧中国重男轻女现象是普遍存在的，那时幼小的她不仅不能接受教育还要不断地劳作，还要跟大人学习干活，去干着力所能及的各种各样的家务和农活，因而，她在十一.二岁青少年时期便学会了烧饭，缝纫.裁剪.纺棉.织布等技能，出嫁前的几年里她还常常通宵达旦地忙于用土织机织布，老人回忆过去时，也曾向我自豪地说，她当年在夜间织布的同时甚至还能用脚将几十斤的花生柔搓离壳，可见她的勤劳与艰辛。

    出嫁后的老人，虽然婆家还能衣食无忧，但那时的妇女社会地位低下，辛辛苦苦的她在家里厨上忙完后，眼看着做好的飯菜却不能坐在桌旁与家人一齐享用，只能夹点菜在侧房用餐。

    然而，即使这样平淡卑贱的日子也没过上几年便又回归于更加艰难的岁月。1951年土改时，政府出台了”从农村出来的城里人可以回到原籍参与土改分田分地”的政策，本就热恋故土的族长大伯哥杨治猶和丈夫杨绍南禁不住回家便可分到故土田地的吸引，(他们又苦于不愿舍弃街市上的生意)于是便要我的岳母回乡分田务农，岳母明知艰辛却一口应允。于是在土改的后期岳母回到了河南温县贺村，同行的母女(子)三囗人也如愿以偿地分得了三分地的农田，从此，她们便开始了长达四.五年的艰难的农村生活，当时岳母带着六.七岁的大女儿和一.二岁的小儿子，她不但要忙于田间农活还要兼顾子女的起居饮食，那时虽有大女儿能帮助拾柴带小弟做些帮手，但日子依然艰辛难熬，据大女儿以后回忆说，”那时，在贺村，除了春节过年时能吃上几顿白面馒头和饺子肉食之外，家中常年几乎都是粗粮加野菜，在天汵不怎么干活时一天只能吃二顿小米菜糊糊。”尽管生活是那么地艰苦但她老人家却从不埋怨，也从不向人叫苦，包括她的夫君杨绍南。

1956年底前，岳父杨绍南终将独自一人带着二个孩子，生活十分艰难的岳母及其子女接回了蚌埠的城里，可是这样一家相聚平和的日子仅仅过了不到五年，岳母的命运又迎来了新的災难。那年，正逢上大饥荒的六0年，体弱多病入不敷出的岳父从郊区农场返家途中忽然倒地身亡。

    丈夫的突然离世对于岳母来说简直如同晴天霹雳，又仿佛天塌一样，从此，她的身旁再也没有了可以依靠的肩膀和帮手，这时，这个尚有四个孩子，最大只有十四五岁孩子的五囗之家，也从此失去了生活经济的来源，岳父的那个属于小集体的烟酒啇店当年只给了少许安葬补助弗就什么也不问了。那时的情况是，由于岳母脚小体弱也无法就业，家庭经济面临着巨大的经济压力与生活困难。

    然而，岳母却沒有被困难吓倒，她也从未向任何个人和组织去叫苦哀求，岳母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她相信依靠自己的双手定能解决一切困难，之后，她找来了纺棉的木制纺车，依靠拼命的手工纺棉(纺制网被套.弹花社用的粗棉线)，依靠全家大人小孩(业余)一齐，夜以继日地为针织厂勾缝手套，天热时依靠卖冰棒，天汵时依靠卖胡萝卜干子等等生计，依靠在生活上的节衣缩食等方法来维持着她们极其贫困的生活。岳母那时去菜场买菜便会专捡便宜的萝卜白菜买，烧菜时常常连醤油也舍不得放，有一次女儿在外吃飯被人指称盐水烧萝卜连颜色也没变，转脸回屋后岳母便斥责女儿，”以后吃飯不要到外面去吃”。还教育说，”人穷也要穷得有志气”。打掉牙往肚里咽，她就是这样一个身弱志坚从不愿向人叫苦示穷的人。特别要指出的是，尽管她们这个孤儿寡母的家庭生活是那么的艰难，但岳母对子女去上学读书受教育却十分看重，她宁愿自已多吃点苦也不愿耽误了子女们上学，她也从未让子女们为挣钱而辍学过一天。在家庭生活异常艰难的情况下，四个子女不但都读了书，还先后培养了有大中专学历的儿女各一名。

    由于日子艰难，岳母在四十多岁时便满头白发，她一生节俭，几乎无任何奢好，却唯独喜欢食醋，吃面喝汤做菜几乎都要放些醋。老人的勤劳也是一般人不能相比的，六七十岁时曾一人带着二个一岁多的外孙女，毎天照顾她们吃喝拉撒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平时生活时，她干完了家务活就会去做针线活，总之她从不让自己闲着，老人家手工裁剪缝纫样样精道，为家人和亲友做出衣服件件合身得体，常受到邻居和亲友们的夸赞学习。

    高山仰止，岳母这位自幼不幸.身单力簿，半生守寡却又能尽力养活培养出四个子女的小脚老太，在一生诸多艰难困苦的生活面前却从不退缩，从不怨天尤人，总能无怨无愧，总能任劳任怨不动生色地克服一个又一个困难，迎接一个又一个挑战，她虽一生艰难贫苦，一生辛劳，却从未向任何人言苦叫难叫累，她如松竹般的坚贞品质实在是高风亮节令人景仰。也是后人永远学习的楷模与榜样。

    大江东流，我的可敬的岳母及她那一代逝去的小脚老太们已走完了人生的旅程，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也即将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但她们留给世间人们的却是一声赞叹与叹惜！

     2020.初冬于蚌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