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亦清中学毕业便上山下乡，后来与同学一起招工回城，进了长沙南郊的一家工厂。 他家住在城内，工厂却在城郊，于是他天天跟几个要好的青工往返于城郊之间。一同招工进厂的有好几百青工，无忧无虑，日子过得很舒心。 郭亦清的家在棚户区，房子不大，人却很多，就三间房子，挤住着三代人。他是兄弟姊妹中的老大，等他招工进了厂，弟妹们也跟着长大了，家里显得更挤。城里不比乡下，不能想盖房便盖房。幸好他家在一个小土坎上，旁边有一棵梧桐树，树不大，他家便打起了这棵树的主意：围着这棵树搭建了一个厨房，梧桐树从厨房顶伸出。厨房不高，又是傍依自家一面墙，不显得特别。 居委会的头头们也知道棚户区住房紧张，也知道郭家三代人挤得一塌糊涂，看了这棵树与房子的奇特搭配，只是笑着说：这梧桐树要保护好！ 这等于是默认了郭家搭建的厨房。事情似乎解决了，郭家多了一间厨房，梧桐树也没受影响，照样枝繁叶茂。 三年后，郭亦清学徒期满，又到了恋爱交女朋友的年龄了。他工作勤奋，技术也学得不錯，人又本份，虽不是拔尖的人物，倒也稳重可靠。果然，他交了一个女朋友。女朋友落落大方，不计较郭家条件差，每次上他家来，满脸是笑，还帮他母亲做家务，不象外人。几个弟妹也都跟她很亲热，认她是未过门的嫂嫂。他母亲用围裙抹着手，笑眯眯地说：早点办了事，娶回家就好！ 娶媳妇总得有间新房，郭亦清和女朋友确定关系后向单位交了一份住房申请。那年代住房紧张，哪家单位都是几年也难建一栋宿舍房。管房子的头收下申请报告并做了登记，不过他告诉郭亦清：单位什么时候建房没准，就是建了一栋也得排队，条件多着，劳模优先，工龄长的优先，大龄的优先，特困户优先，象你这样的青工有好几百！你师傅那一批还在排队！ 等单位分房结婚，那得猴年马月！于是他又找到居委会头头，好话说尽，请他们帮忙解决！ 居委会头头说：居委会一没工厂，二没商店，连地皮也没一寸，难办！ 他用乞求的口气说，把我家厨房那棵梧桐树移开，我在那里改造一间新房行吗？ 居委会头头急忙说：那棵梧桐树已经在区绿化队备了案，不能打它的主意！ 从居委会出来，郭亦清提了一对好酒，将这些天跑房子的情况向准岳父岳母诉苦，请求是否先办结婚手续，再想新房办法？ 准岳父原来就不太同意女儿这门婚事，只说了一句：地无一垅，房无一间！说完再不出声了。 郭亦清垂头丧气回到家里，绕着梧桐树转了几圈：他发现几年下来，梧桐树长得更高，更粗了，厨房里面那截树干显得比几年前大了一倍！他朝树干狠狠踢了一脚：你跟老子作对！梧桐树纹丝不动，倒是他的脚踢痛了！ 有一天他家来了一个亲戚，饭后坐在狭窄的厨房聊天，聊到厨房，新房，结婚办喜事，也聊到眼前这棵梧桐树，这个亲戚说：拿把锯子锯掉它，每天锯一点。 那只怕行不通！郭亦清说，居委会头头一看就清楚树是如何死的，不但房子改建不成，还会落个破坏绿化，私自砍伐树木的罪名，罚你没商量！ 大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吧！亲戚拍了拍树干，说：不是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吗？树长在你屋里，剥去它一层皮外人哪晓得？只要它枝枯叶落，你报它个自然死亡，谁又会查这么细？这么粗的树干，你还可以锯一副床板哩！ 郭亦清心动了，决定按亲戚说的做。为了不让人察觉，他爬到厨房与梧桐树相联的地方，在那里将树干上的皮剝去一圈，再用油毛毡盖严实，从下面根本看不出来。他松了一口气，爬下来，拍了拍梧桐树：朋友，有点对你不起！ 一个月以后，梧桐树没有半点枯萎的样子！他又挖开梧桐树根部的泥土，在那里再剝去一层树皮。这次剝得更深更宽，再复盖上土，说：这回不怕你狠！ 他每天起来都会走近梧桐树看看，下班回家也会绕着树转几圈。他觉得梧桐树叶子有点下垂，不那样光鲜油亮。他有些兴奋地对女朋友说：过几个月，最多半年，我家厨房拆了改建一间新房，新房布置的事就交给你了，你计划计划吧！ 一个月过去了，半年也过去了，梧桐树并没有象他指望的那样自然死亡，而依旧顽强挺立，枝桠纵横！ 郭亦清觉得再没办法了！他不知道如何和女朋友说这事，更不清楚如何面对准岳父岳母。全家人也都着急，他们把石灰水灌进梧桐树根旁，用开水淋树干，凡是听到的，想到的法子都试过，全都没效果！梧桐树象铁了心跟他这个普通青工过不去！郭亦清恨极了它，经常踢它，拿錘子敲它，朝它吐口水，咒骂它。 六、七月是长沙的雨季，隔不了几天便会来一场暴雨。这几天正连续下了好几场暴雨。雨水顺着梧桐树与厨房相联处流下来。 郭亦清的母亲望着这不断往下流的雨水，说：再这样下去，这厨房都可以养鱼了！ 郭亦清想了想，眼下只能先补补漏，让厨房能做饭才行。于是他搬来梯子，带上补漏用的油毛毡、塑料布爬上厨房顶。 母亲喊道：小心点，雨这么大！ 事情就这么诡异：他爬上房顶，冒着雨，正靠着梧桐树补漏，一道闪电之后的一个惊雷，少有的惊雷！也许他没抓住，也许被雷声震慌了，他大叫一声，从房顶上滚下来。房子不太高，但他却伤得很重，躺在雨水流淌的地上动弹不得。家人赶紧将他送往医院。 情况很糟，他摔断了腰椎！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对前来探望他，哭得伤心透了的女朋友说：没想到会是这样！ 一年后，郭亦清竟因伤重而去世了。 老者说完这个故事，眼里已满含涙水。最后，他说了句：“郭亦清既是同学、同事，还与我沾点亲，如果不发生这么个事，也会跟我一样有孙子了！” 其他几个老者也唏嘘说：如果是现在，哪有这种不幸的事！ 作者：黄自德 /网名：自在 责任编辑 陈林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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