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经常跟着父亲去黄河岸边捕鱼虾,割猪草,剜野菜。 “当初你爷爷都是靠着这一条船,从山西、陕西、河南过黄河,才来到我们鲁西平原。” 夏天,割完猪草,我和父亲并坐在河岸堤上,银色月光下,河水一浪一浪追逐着远逝,父亲开始讲述着爷爷过去的故事。 爷爷十二岁就帮着大人们摇橹划船。几十里水路运一船木材,粮食,煤炭,只能赚到十几个铜板。爷爷常说:船是自己的脚,没有它怎么前行。桨是爷爷的希望和信念,有它才能到达对岸;果然在爷爷荡起的水流声里,八路军来了,乘着爷爷的小船渡过黄河,去消灭对岸的日本鬼子。小船飘摇在枪林弹雨中,爷爷赤膊站在船头,望见战士们一个个拼杀着纷纷奔向南岸,爷爷刚毅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欣慰。 胜利了,爷爷再也离不开小船。 夏天,河水泛滥。山村里大家惊慌失措,无头蝇一般头四处乱撞。 爷爷把小船划过来,一手举着火把,爷爷在骂:“奶奶的,都听我指挥,谁再乱,就把他扔进黄河!老人,孩子先上。”村子里只要有爷爷威严有力的吼声,嘈杂和喧嚣就会沉寂下来。 因为爷爷是村长,全村三百二十号人的生命,万一出现意外,他怕承担不起这个责任。爷爷在风雨中划着小船,一次次,将一船船村民安全送到对岸,等待救灾部队接应。 船是爷爷的脚,没有船怎么行。桨是爷爷的臂膀,会知道奋力划向何方。父亲常常这样说。 摇到了父亲这一辈,河流干枯,小渡船,就被爷爷绳索挂到了树上。几经风吹日晒,雨淋侵蚀,小船越发古老,神秘与沧桑。 每当假日游客来,大家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抬头望着小船,仿佛欣赏到冰河世纪前遗留下来的古物。 夏季常常河水暴涨,雨季到来之前,爷爷通知村民投奔他乡亲友。爷爷最后用绳索把树干上的小船放下来,一人撑篙划船越过湍急的河流,带着我们一家老小六七口去对岸姑姑家待上一两个月,等暴涨的河水稍稍褪去,我们才乘船慢慢回到村子。 可大家慢慢地懂了,不再愿意在低洼处遭受连年洪水侵害,全村八九十户人家,纷纷搬到半山腰处,重新盖起了新房。 只有我们家却一直在原来的院落。 生产队里,分粮食,出工,开会。爷爷敲一下村口槐树上的大钟,再后来爷爷就在大喇叭里吆喝一声。 奶奶对爷爷说,咱年年在低洼处,靠着一艘小船,要是没有了小船,看你以后怎样过日子。爷爷只是笑笑,大口吸着旱烟杆,默不作声。 后来,乡里要建桥,奶奶对爷爷说,看来你的小船完成了它的使命,下一步,要当劈柴烧了。 爷爷,突然眼一瞪:谁说的,用船的日子还在后头哩,你们这些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奶奶说:好好,你道理多,俺理论不过你。 在半山腰居住有很多的好处:地势高不容易积水,运庄稼也不用费尽力气,卖粮食运输也很方便:果蔬直接从大山里,用马车,拖拉机运到三十里外的农产品销售中心。这样一来,爷爷的小船,就失去了用场。 奶奶,父亲,一直和爷爷争论不休。爷爷说,反正这桨和船从我这一辈子不能丢,要知道,是祖宗的传下来的,它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咱们还要感恩它! 后来上世纪,七十年代,黄河上架起了一座桥。爷爷的小船,歇息了好一阵子。 直到爷爷去世前,他还望着老屋里墙上挂着的一对双桨,痴痴地发呆。遗留之际,仿佛恋恋不舍。 后来,爷爷去世,父亲被村民推荐当上了村长。我也从农村考上了城里的大学。 望着窗外远处光秃秃的山峦,还有枝头啾啾鸣叫的小鸟。父亲叮嘱我说:多学点知识,让咱们家乡变得更好起来。 今年是我进入乡政府工作的第五个年头。 昨天,走访了几位贫困户,感觉压力比较大。因为,他们一直对我的工作不满意。 一次扶贫会上,还没有散场,几位村民围着我要救济款,救济粮。我解释说:这样不行,必须按政府文件说的一样,分给你们一些牛羊搞养殖致富,才能有出路。有人反对挑刺说:我们父母都七八十岁,他们还能干的动吗?你若干不了就换其他干部,经过了解,这些人都是曾被乡里处罚过的村民,前几年因为抢占耕地,建窑场,曾经被爷爷阻止过。现在他又纠集十几个村民要罢免我这个副乡长。一些不明真相需要帮扶的群众,甚至跟着他们闹到乡里,县里。很让我下不来台。 我当时感觉很委屈,不知道工作该如何进行下去。 想起半年多,没有见过父母,压在心头的事情想找父亲说一下。 父亲电话里,长叹一声道:你现在虽然是副乡长了,怎么找不准方向?是有点稚嫩,回来一趟吧,有事情给你说。 周末,我回到老家。推进门,父亲看看我没有说话。 母亲已经蒸了一锅热腾腾新馒头,还有槐花菜蒸包,在等着我吃呢。 父亲走进厨房往锅里看一眼:“难道让儿子回来一趟,就为吃这个?” 母亲说:“他爸,儿子回来一趟不容易,你不知道他从小就喜欢吃吗?” 父亲又说:“唉,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母亲摇摇头:“唉,真拿你没办法。” 我给母亲说:“能回来吃到妈妈亲手做的饭菜,好温暖。” 一句话,母亲转过脸去偷偷抹眼泪。 晚上,母亲又给我端来洗脚水,刚刚洗完脚,门外有人咳嗽一声,是七十岁的父亲从外面进屋来。 父亲坐在沙发上,我拿出他喜欢吸的‘哈德门’香烟递给他一支,就把自己遇到的困难说给他听。也许他听到我的一声叹息,父亲紧蹙眉头回头看看我,又起身走向门口,吸烟沉默不语。 不一会儿父亲说:“你该去爷爷的屋里走一趟看看。回来告诉我。” 我起身走进爷爷睡过的堂屋,打开灯光:墙上还保留着他的一张照片,三间房子里面已经清空,以前的桌椅板凳都没有了,地面也是非常清洁的。 我并没有发现异常。回头望着父亲。 父亲走过来从墙上取下一件东西,它是用尼龙袋捆扎着,足有一米多长。 他递到我手上说:“爷爷留下的传家宝,打开看看。” 我屏住呼吸,小心地打开一层层包裹着的麻布,油纸和红绸缎。呵,原来是两支曾被爷爷粗糙的大手,摩挲得油光水滑的划船桨! 我抬头疑惑地看着父亲。 那天父亲抚摸着我的肩膀道:“爷爷说过,无论我们遇到怎样的困难,不仅靠船,靠双桨,也要靠勇气,靠智慧,战胜激流险滩才是一个好舵手。” 父亲的一句话,让我突然明白,我点点头对他说:“我懂得该怎样去做!” 船桨!父辈们留下来的信念礼物,此刻,心中升腾起一种深深的敬畏,已被我紧紧地抱在胸前! (完) 通联:山东阳谷县新世纪家园5号楼一单元201室 邮编:252300 手机:18701790310(微信同) 作者简介:李明新 男 山东聊城市作家协会会员。已在《小小说大世界》《天池小小说》《佛山文艺》《精短小说》《特别关注》《京华时报》《北京晨报》《微型小说选刊》等报刊发表作品多篇。并多次入选各种小小说精选年本。2017年获得《清正家风,梦美中国》全国微型小说优秀奖。2018年刚刚获得“同美杯”全国小小说优秀奖。 责任编辑 陈林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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