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海家的院落座北朝南,西厢房的房头栽了一大丛毛竹,大的有碗口粗,小的也有茶杯粗,春天竹笋钻出土来,尖尖的,几天就长出一人多高。竹根暴露在泥土外边,鲜绿色的根节坚硬如骨,竹丛随意的生长着,从来没看到有谁梳理过它们,却都长得郁郁葱葱。 东西厢房房头六米开外各有一块方形菜园,东边菜园四周用竹子编了篱墙,园地里又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格子,种植着不同类别的蔬菜,往前是一片油菜地,西边的菜园里种着辣椒,布局整整齐齐,看得出主人的勤劳和精细。挨着园子往前是一片竹林,竹林向西散布。东西两块菜园被中间的一条小径隔开,小径对着院落的中心,顺着小径向南直走约二十米,油菜地终止了,竹林又蔓延到东边,无序的疏散着一片自然的状态,再往前去的小径自由地弯曲在竹林里。顺着小径走不到百米就穿出竹林到达山谷的边缘,山谷东高西低,西边无限的扩展着包揽梓潼江在内的一览众山小旖旎的风景。我所在位置的谷深近百米,谷底有一条小溪,隐约听到咕噜噜的流水声。山谷边稍有斜坡便一摔而下,谷边崖壁裂隙纵横,紫藤蔓悬挂在悬崖上,还有许多杂树生长在裂隙里,遮挡了下望谷底的视线。 谷宽约二百余米,对面是连绵起伏的山峰,谷下常有云雾缭绕,我不敢站在山谷边,会感觉有些晕眩,稍离一点距离都有腾云驾雾的感觉。天气偶有晴朗时,会惊奇的发现谷下更是风景万千,一片片竹丛长在怪石林立的小溪边,桃花、杏花、山野花色彩斑斓,交相辉映。芭蕉树歪斜在繁花丛中,趣味盎然,独成一景。小溪间歇处形成的小池水在怪石中清澈如镜。更难得一见俯瞰雄鹰展翅盘旋于深谷之中,气势恢宏。深谷下灵秀小景比比皆是,处处可入画卷,堪比园林景观,美不胜收。我去过的那片石棚就在这处山谷边的后上方,离连部营房不远,在那里看不到谷下的风景。 东边山谷的对面,有一大片毛竹林,它们整齐的长在山谷的缓坡处,一直向东坡上方延伸,延伸到山谷的尽头,在谷边隐约可见的转角处那一片毛茸茸的边缘整齐的竹林渐渐地与云雾连接朦胧不见了,如淡墨轻染在天际之间。 每当有山风吹进幽谷,远远地看去那片竹林齐刷刷左右摆动,蔚为壮观,节奏时慢时快,随后便听见“沙——沙——沙——”的声音传来,因山谷的回音效应,将轰鸣声连成一片,由弱到强,如战鼓齐鸣,震撼心灵,最后会鼓噪人的耳膜让你心惊胆寒。 从广义上讲,环境影响着人的品格,与竹为伴,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中总会有气宇上的贯通,天人合一。竹子是在清秀的生长过程中给人以启迪,是在粉身碎骨的贡献中让人去解读。看川人用竹出神入化,不难想象人与竹子间的默契,若不懂得竹子是难以做到的。在竹子持久的濡染之下,人不可能不沾上竹子的性格,这就是环境对人的感应,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至于性格的运向是人信仰的追求,这是另外的话题。 大川中的绿竹无处不在,恰倒好处的点缀在磅礴的画境中,与大山大川相映成辉。 我喜欢走那条竹林小径,那条小径到达山谷最多百米距离,可我常常要用二十分钟才能到达。在竹林中流连往返,好像那竹林中有许多神秘的事物应该探索。 晚饭后,到竹林中散步成了我那段生活的习惯,有时也和战友一起来到山谷边谈天说地,头顶一钩弯月,晚风轻轻摆动竹梢,发出飒飒声响,细耳静听,林中虫鸣,山下隐约听到小溪流水声响。 最奇妙的是山谷里的箫声,那箫声辨别不出方向,也不知是何人吹奏,常常在夜静时从遥远处传来,箫声好象来之远古的呼唤,气声如诉,忧伤凄凉,隐隐约约,时断时续,穿过云雾在大山谷中回荡。箫曲有些古老、苍凉,没有熟悉的曲子,却也委婉、清幽。每一次的箫声都不会无节制的长鸣,两三段,三五段,没有严格的节奏感,随意的几段轻描淡写的划过夜空就消无声息了。 奇怪的是,那箫声有时在山谷边声声可闻,而回到驻地只差百余米便隐隐难辨了,有时又恰恰相反,在驻地清晰悦耳,在山谷边又感觉十分遥远。 一天晚饭后,苏圆拿着笛子和我来到山谷边,苏圆轻轻吹奏了一段川剧曲,笛音刚停,那箫声悠然响起,是接着苏圆后面的调子,凄凄切切,好像哭诉对白,苏圆立刻接了他下一句,忧伤凄婉,如隔空寄语,你一句他一句,绵绵缠缠。 箫声最后结尾,传来几声咳嗽,接着一声哀叹,山谷又恢复了平静。 我沉静在笛子与长箫美妙婉约的重奏中,山谷回音震荡着从竹子里发出的清清丽丽的音符,好像从消然匿迹的远古悠悠地传来。 箫声如此委婉,有时几天未闻反倒放心不下了,曾想在夜晚传声问候那吹箫人,却想起山谷回声遥远,一声呼唤山谷震荡。记得刚进大川时,因有战士入夜时间喧笑,吵得山谷回声不断,连里点名时规定,入夜后不准乱喊乱叫,以免干扰村民休息,因此想与吹箫人传话的念头便打消了。 后来仔细辨别出那箫声好像是从谷下传来,部队休息日我突发奇想,与班里的苏圆商量一起去拜访一下吹箫人,一探究竟。我和苏圆顺山谷下方寻找,谷下沟壑纵横,无路可走,有路又不通谷下,差点迷路。后来在一处山坡上看到谷下朦胧的竹林处有一缕炊烟袅袅,对面不远有部队刚刚修建的公路像一条细线缠绕在山梁上,山梁下边有几片梯田闪烁着晶莹的水光。我喊身后的苏圆:“你来看,那边一定有人家,说不定吹箫人就住在那片竹林处呢。”我的话音刚落,山谷便回音阵阵,比驻地谷边的回声更加清澈空灵。 “那边没有路了,我们回去吧。”苏圆的声音不大,山谷中的回音也轻轻的重复着。 那天晚上箫声又起,吹的却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次听到熟悉的曲子,有了节奏感,感觉吹箫人对这个曲子十分熟悉,吹过一曲后就停止了,然后轻轻地喊道:“莫再找我了,莫的路走地。” 吹箫人突然传话,让我思想没有准备,没有分辨出吹箫人的语意,苏圆是四川人,他告诉我,吹箫人知道我们去找他了,他说不要再去找他,没有路走的。 我惊奇的问苏圆:“他怎么知道我们去找他呢?太奇怪了!” “一定是我们在半路上说话被吹箫人听见了,要不他怎么知道的?” “可能吗?山谷里的回音会传这么远啊!” 夏日的一个夜晚,我与许海叔在院外的空地上聊天乘凉。突然听见那支箫吹起了‘江河水’,同样没有严格的节奏,吹过一节,中间停顿了许久,然后又重新响起,断断续续,然而这样的吹奏更显得凄凉。我和许海叔静静的听着,都没有说话,曲子还没有听完,我看到许海叔眼睛里竟然含着盈盈的泪水。 我问他:“你知道什么人在吹箫吗?” 他摇头却说:“一定又死人了,你听吗,他又要喊话了。” 话音刚落,箫音已停,不一会,传来低沉的喊声;“鬼娃儿,你咋个先走了!唉!莫的预兆就走了。”那喊声悲痛哀伤。 许海叔告诉我:“他是说他身边熟悉的人又有死去的了,我哥哥的尸骨被纤夫背回来的那天晚上,他也是吹这个调子,也这样凄凉地喊过。我妈妈说我哥哥去拉纤就是去找他给引见的,可我没见过他,以后每当有他熟悉的人遇到不幸,他就会吹这个调子,悲伤的喊几声。” 我看许海叔说得有些伤心,故意打岔说别的话题。箫声停了,大川恢复了平静,那箫声、那喊声,更增加了大川的神秘。 月亮不见了,月亮藏进了云朵,夜雾下有丝丝凉意,我陷入沉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微信:15641162169 |
珂珂 发表于 2018-8-20 07:41
环境及景物描写细致详、生动,箫声悠悠而神秘,呈现给人一幅幽静、朦胧的画面,可见老师文字功底的深厚!
荷语 发表于 2018-8-20 08:49
翠竹箫声,雅士常居。真美!
孙金来 发表于 2018-8-20 09:13
那时的川北大山,一切都是原始的姿态,现在估计是找不到了。
陈林先 发表于 2018-8-20 16:33
欣赏佳作 推荐成文
蔚青 发表于 2018-8-22 06:08
欣赏佳作,感谢分享,遥致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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