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片橄榄绿/周艳艳 邻家叔伯，兄弟几个都参军入伍，在崇军尚武的年代，鲤鱼跳龙门般，先后跳出农村户口，娶了城里俊俏的媳妇过日子。到后来即使退伍专业后，也被安排进国有企业工作，端起了响当当的国家铁饭碗。 父亲年轻时有个橄榄梦，奶奶用早婚拴住了作为长子的父亲，让他只能在一张张黑白照片里“英姿飒爽”。其他三个亲叔，奶奶也没舍得送出去一个，全部窝在家里面朝黄土，背朝天。 我无法评判这些做法对还是错，爷爷奶奶始终守着他们的老屋，从年轻到疾病到终老，他们的儿女跟前嘘寒问暖，儿孙绕膝，颐养天年。 父亲跟邻家一伯父同龄，是从小玩到大的知底朋友，他们的友谊从没间断。从漫长等待的书信来往，到手机视频零距离联系，从青葱懵懂到年愈古稀，这颗友谊树长青不老。 伯父退伍专业后背井离乡，去了南方某城，他媳妇娘家所在地。伯父履行了当初的诺言，去照顾那边的老人。而父亲经常去看望邻家爷爷奶奶，更多的是想替伯父多尽一些孝道，哪怕是端一碗水，倒一杯酒，都是作为晚辈应该做的小事。 每年伯父都要回家探望他父母几次，带回些稀奇古怪的南方特产。父亲则会买几道烧烤硬菜，烫上壶高度诸城白酒，陪着伯父慢慢聊。聊过去，聊现在，聊未来。 印象最深的，自然是伯父刚退伍专业去南方那年，那会我们姐弟都还小。伯父穿着洗的发白旧军装，沉稳、朴素，还有军人特有的威严。 那是个初秋的夜晚，母亲张罗了几个菜，父亲为伯父倒茶添酒。热乎乎的炕头上，兄弟两个边喝边聊，不一会两人就像年画上的关公，红透了一张脸。 伯父慢悠悠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畅饮一盅诸城白酒，夹一筷子烧肉大口咀嚼，然后砸着嘴唇，笑着说:“就是这个味，老白干，猪头肉，俺做梦都想。” 伯父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像一潭游动的湖水，波光粼粼。可不知为什么，伯父的脸突然暗淡下来，笑容僵硬，嘴唇颤抖，那两湾浅水晶莹滚动，貌似水满则盈。 “孩子们都想听听你当兵的事，快给他们说一说。”父亲突然岔开话题，把我们几个喊到桌前。 “一晃多少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既然你们想听，我就说一说。”伯父挠挠稀疏的头顶，一扫刚才的窘态，眼睛里精光顿现。 “想起我当兵那会，身体棒耐折腾，有次不吃不喝不睡三昼夜抢麦收，为当地农民最大程度上减少了经济损失。有时遇上部队出任务，上刀山下火海，坚决服从命令，听从指挥。瞧见这道疤痕了？个人三等功。”伯父掀开上衣，肋间露出一道疤痕，像一条蛰伏的蜈蚣，怵目惊心。 伯父显然不会讲故事，倒像是说的祝酒词。 “我长大了，也要当兵，立功！”弟弟伸着手指头，心里想五比三大，就鼓足了劲说:“五等功。” “好小子，有志气，是块当兵的料。”伯父拍着弟弟的肩头。 父亲陪着伯父哈哈大笑，笑得我们莫名其妙。后来我们才懂，军功章没有五等功，有时五并不比三大。 “那您，不怕吗？”梳着两条麻花辫的我，怯怯地插话。 “不怕，我们是钢铁战士，任何时候都要为服从党和国家的领导而勇往直前，哪怕是牺牲自己。你，怕了？”伯父捏着我的腮帮子，表情严肃。 “她自小胆小怕事，晚上不敢出门，说是有妖怪。”母亲在旁搭讪，手里揉搓着面团。 “到底是丫头片子，胆小柔弱了些。”伯父望着母亲手里的面团:“弟妹这是要做什么吃？” “听大娘说你喜欢吃面条，自家擀的面条，硬、香、又劲道。”母亲边舞动擀面杖，边撒面粉。 “父母在，不远游。”伯父低下头。 这个在我们心里如神一样的人，有着我们那个年龄所不能理解的苦涩。 “等会我做好了，大哥是想吃葱油面呢？还是浇卤子？”母亲手里的擀面杖变着戏法，那个拓大的面饼，有点像八月十五的月亮。 “葱油面，就着咸菜疙瘩，热腾腾！香喷喷！”昏暗的灯光下，伯父满脸神往。 “好嘞，明天我做小豆腐，刚刚能掐到叶的小白菜，肯定味道鲜美。”母亲快言快语，干活手脚利落。 “弟妹这么忙，大哥我无法感谢，将来有机会，你们全家去南方旅游。那里山清水秀，风景优美，是另一个天地般。”伯父盛情相邀。以后伯父年年相邀，等我们姐弟几人都成家后，父母去伯父那边旅游，带回了不少特产和纪念品。 等母亲端上来面条，父亲依了伯父的建议，允许我们同桌吃饭。我们小时候，为了表示对客人的尊敬，是不允许小孩子上桌吃饭的。 伯父端起面条，吃得畅快:“真香！好吃！多少年没吃到家乡的味道了，还真怪馋人。” 我们姐弟也跟着狼吞虎咽起来，直吃得母亲脸上乐开了花。对厨师最好的嘉奖，就是吃得盘干碗光。 弟弟征兵体检不合格，无缘军营，也没能圆父亲的橄榄梦。他在公司里踏实勤奋，也成了优秀的骨干人员。 伯父有两个儿子，在两个姐姐到了婚嫁的年龄时，伯父曾跟父亲商议，让她俩或者其中一个成为伯父的儿媳，使两家亲上加亲。后来因为啥而阴差阳错了，伯父的想法终究是落了空。 冥冥之中，有些事不早不迟，像是巧遇，其实是宿命。 我待字闺中时，曾有人介绍军人给我，因为那人的老家太遥远，而被我家婉言拒绝了。 听军歌、看军剧，我延续了父亲的橄榄梦。喜欢那嘹亮亢奋的军歌，跟着军剧的跌宕起伏而激情澎湃。 崇军尚武。现如今我们的军队使用高端科技，如虎添翼，屹立世界。我们是龙的传人，我们的橄榄绿让世界刮目相看。 责任编辑：露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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