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十六年前的往事了,就像一段段刻骨铭心的影像永远定格在记忆的深处,她不曾褪色,永是那般鲜亮,永是那般温馨……
九三年四月底的一天,接到了《鹿鸣》编辑部的一封信,这封信要求将退回来的短篇小说《同行是“冤家”》进行修改,主要修改小说中的一个细节,之后准备拟用此稿。心想千万别像上个月在《无名文学》上遇到的那般境遇啊,那篇名为《黑面人的罗漫史》的短篇小说也是准备拟用,一位姓赵的编辑要求将结尾进行修改,原因是与马末都的小说《月,在云中穿行》雷同,修改后寄了回去,正在翘首以盼的时候,一封退稿信寄来了,随着一条“题材一般”的退稿理由小说被枪毙了,我的心也又被枪毙了一次。将《同行是“冤家”》那个细节修改完寄回《鹿鸣》后大约半月功夫还就真的验证了自己的担心:又被枪毙了!我坐在地上,手里攥着这封退稿信,想着那部中篇小说《啊,大山作证……》的手稿前些日子被我求人家指导的一著名作家的妻子弄丢的事儿,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这就是天意吗?我拚搏了十几年了,每每都是如此的结果吗?”妻看着我欲哭无泪的难受样子走过来,伸出她那满是糙皮的手,拉起我,说道:“天下就这一条路吗?咱非得在他这一棵树上吊死吗?有你这劲头儿干什么不成呢?”
妻的三个问号将我问醒了!是啊,十几年了,每天晚上写到十一、二点,星期天、节假日都是妻和养父在山里干活儿,自己在家爬格子,到头来还是黄粱一梦啊,这梦,是该醒了!于是,我决定暂且收起这文学的梦想,考学去!
九三年五月初,上面的指示精神传达下来了:具有中等师范文凭的中小学民办教师可以报考全日制的师范,而具有大专文凭的民办教师可以报考师专,考试随同中考、高考一起进行。尽管我私下里认为,这是一种浪费人才的做法(你想在八十年代初至九十年代初通过函援或自考拿下文凭的大都是努过力、是真水平的,不像九十年代中后期以后大多是掺水的文凭!同种文凭的民办教师再去考同等学校,再去学两年同样的知识,不是浪费人才吗?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真是太有特色了,也不知是哪个二大爷的发明创造!),但还是去努力争取参加高考。当时,不是谁愿意参加就能参加的,要根据前一年的考核分数来定的,各个乡镇根据民师人数分给名额。我们乡镇九二年八一前合的校,我们从分校来到中心初中,尽管我的考核分在分校是第二名,可到了这中心初中来只能屈居第四名了。前边有两人已是在上一年里糟踏了两个名额,如果今年再去考试,想必还是名落孙山之后。于是,纪佩喜校长亲自出马陈述利弊动员他们将名额让出来,这样我才得以有机会参加九三年的全国高考,妻说感谢天感谢地更要感谢人家老纪啊!
从五月十七日,我回家复习了,仅剩下五十天的时间!七五年至七七年,我在高中时学的知识也就是九三年时初二、三的知识,尤其是数学在九三年高中课本中的知识我连见都未见过!从初中到高中,语文十二册,数学十二册,政治+二册,历史十二册,地理十册,这么多的知识要复习,怎么办呢?只有拚了!于是,我制定了严密的复习计划,先复习什么,后复习什么,重点复习什么,都安排的有条不紊的。毎天早晨四点钟起床来到家门对面南山的果园里背记应该背记的知识,早晨八点回家吃完早饭后开始一天的拚搏,晚上还要开夜车到零点。妻一边要调整好我的饮食,增加营养,一边晚上还要陪着我复习。那时,她不仅要干山里的活儿,还跑着手钩的花边、毛衣这些工艺活儿,挣些钱补贴家用,整天累得坐下来就想闭上眼睛睡上一觉。每到晚上九、十点钟时,夜逐渐地深了,外边的喧闹没有了动静儿,人家的灯一一熄灭了,她就坐在我旁边,先是看我整理的复习笔记,慢慢地便伏在笔记上睡着了。我轻轻拍拍她,她机灵灵地醒过来,慌忙说:“沒影响你吧?”我便搖搖头劝她去休息,她就会笑笑说:“沒人做伴,你会着急的,我帮不上什么忙,就给你做个伴吧!”后来,我们说好了,每天晚上她拿着我整理的各科复习笔记把我一天的复习内容提问一遍,检验一下掌握的结果,之后她就休息。等到离七月高考还有十多天时,妻看到每天只睡四、五个钟头的觉而又日益消瘦的我,她拉着我的手,脸对着脸,眼对着眼,说道:“她爸,别复习了,好吗?我怕啊!我怕累垮了你啊……”说着,两行泪水不停地爬下秀美而也日益痩削的脸庞,我便将她拥入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使劲強忍着泪水,柔柔说道:“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先走扔下你和女儿的,我会放心不下的,我们的幸福才开始呢,你这个小傻瓜,怎么净是胡思乱想啊……”
功夫不负有人心,九三年高考后,我以全县文科第-名的优异成绩考入泰安师专中文系。妻的脸上整天洋溢着幸福的色彩,并细心地给我准备着入学的一切。那年,国庆节和中秋节赶在同一天,我们入学的日子是十月四日,因而要在节日笫二天先到烟台预订火车票,三日启程。
十月二日,早晨四点多,我们便早早来到汽车路过的站点,知道节后人多惟恐坐不上去烟台的汽车。人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一点不假,这天的月亮格外地圆,也格外地亮。妻、我和九岁的女儿来到站点时,也只有四点多一点,白亮白亮的月光洒满秋天的原野,也铺满了路面儿,仿佛皑皑的白霜;圆圆的铜盆大的月亮挂在西天上,几颗星星远在天边眨着眼睛,犹如见证着我们的别离;路边的榆树、槐树婷婷玉立般站在那儿,默默地拖着长长的影子,一点声响也沒有;无风,但是很有点凉意,合着这即将别离的心情,让人更觉越发的凉!要知道,结婚十年来,我和妻,还有女儿,从没有分离过两天以上!女儿依偎在我胸前,双手扣住我的腰,能听得见孩子的心跳,“爸爸,爸爸!”地呢喃着,慢慢变成了抽泣,我抚摸着女儿的头,轻轻地叮嘱着:“在家听妈妈的话,好好学习!”女儿由抽泣变成了嘤嘤的哭。妻走过来,说道:“闺女,爸爸是去上大学,应该高兴的!爸爸一放寒假就会回来看咱们娘俩的……”说着,伸出双手将我衣服最上边的扣子扣上去,又说,“天冷了,多穿衣服;吃饭,拣好的吃;记着多往家写信!还有,不许当陈世美……”说到这里,妻抱着我的脖子放声大哭起来,抱着我的腰的女儿也大哭起来,我还能说什么呢?人生有此妻女,又再求什么呢?一任泪水淌在滚烫的脸颊上……车,开过来了,我上得车来,向后望去,妻跟在车后跑着,扬起手使劲招晃着;女儿,蹲在路边,大声哭着……
这一幕,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使得我永生难忘,因为她见证着我的的爱情,更见证着我们的亲情!
一年的大学生活结束了,第二年按计划在原学校实习。就在这年里,妻病倒了,很严重的乳腺增生,不仅有多个肿块,而且痛疼难忍。我知道,这是不规律的生活以及劳累引起的。心里悄悄地问自己:老天爷啊,你不会要硬生生地拆散我们吧?我们的幸福日子才刚刚开始啊!我把女儿托付给岳母,带着妻子上济南下烟台,去毓璜顶医院,去山医大附属医院,去济南军区总医院,反复诊断,最后切片活检属于良性,我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了!当时,这种病乡镇卫生院以及县级医院牙根就不知如何医治,于是我就请教大医院的专家,借他们的医书来看,不仅弄懂了乳腺增生的病理原因,更掌握了调理内分泌与医治的用药的情况,使得妻至今再无复发。从那以后,我再没让妻干劳累的活儿。
记得在医院切片活检时,在等待结果时,那是怎样一种心情啊,犹如陷入漫长的地狱生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始终想得都是那一个人儿!这种令人难受的镜头,历历在目,犹如昨日,也毫无疑问地定格在我内心深处!
二00七年末,刚刚过了平安夜,由于糖尿病迸发症,突发心肌梗死,住进了县医院。我的右胳膊上打着点滴,左胳膊上绑着血压仪,手脚上捆着心电图仪,胸脯上捆綁着重症监护仪,在重症监护室里昏睡了八天八宿!第九天早晨醒来后,发现自己一点不能动弹,而妻紧紧握住我的右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脸!发现我醒来,她的泪水刷地淌下来,她说:“我知道你说话算数的,你不会丢下我们娘俩的!”我的泪水也从眼角淌下来,流进耳朵里,缓谖说道:“我跟……阎王爷说……不放心你……才……又回……回来……了……”妻含着泪笑着,说:“你要是当了陈世美,到了那边,我也饶不了你的!这辈子就不分开,下辈子还做夫妻!”说着,给我拭去流到耳边的泪水……后来,同室的杨老师的妻子告诉我,这八天八宿妻几乎没合过眼,我知道她是在等那个承诺一辈子不会丢下她的人醒来……
现在想起这些往事,仍然记忆犹新,还是那么清晰,还是那么温馨!莫非这些永生难忘的生活就是爱么?如果是,那爱就是如此的平凡,如此地生活吗?或许,相隔滔滔天河不得相见的牛郎、织女会告诉你、我、他的……
啊,这些定格在记忆深处的……
责任编辑 陈林先